S是我到這所鄉鎮小學一年來，唯一對我友善的老教師。幾次接觸之後，她劈頭問我：名牌師範院校，怎麼到這個窮鄉僻壤來，找虐麼？沒聽說過窮山惡水出刁民嗎？這個對學校也適用，以後有你受的。
後來我瞭解到她當年也是名校畢業，追隨男友來到這裡。按理說，她有名校畢業生的光環，做個鄉鎮小學的老師簡直大才小用，迎來事業的輝煌是遲早的事，可她耗到即將退休都沒等來。
S初來乍到，教導主任就給了她一個下馬威，要她教學校最濫的班，那個班濫到啥程度，氣哭年輕女老師、起鬨轟走任課教師、老師背身被甩墨水，這些都是經常事。S知道剛到這，沒有講條件的資本，啥也沒說就接下了這個班。她拿出高中備戰高考的拼勁，很快扭轉了這個班的局面，班級漸漸步入正軌，兩年之後就成了學校的先進班級。S常舒一口氣，以為苦盡甘來。可她的氣還沒喘勻和，教導主任就又找上了她，說了一堆好聽的話，當說到：能者就得為學校排憂解難之後，話鋒一轉，“你把這個班交給小D代吧，你去接四年三班。”得，又一個濫班到了她的手。S覺得自己資歷尚淺，臉皮又薄，不擅長討價還價，雖說滿心不願意，還是硬著頭皮接下了。當第三次收割到濫班的時候，S悟出她被欺負了。令她奇怪的是，她沒做啥呀，怎麼就得罪教導主任了呢？後來別的正義尚存的同事點撥她：進廟燒香懂不懂。不燒香還頂著名校的光環，不知道教導主任民辦專正的嗎？你這是明目張膽的不把她放在眼裡啊！S這才明白，名校身份也有罪呀，躺著也中槍。她也來了倔脾氣，就不拜佛，我靠本事吃飯，看你能咋地。
當又一雙小鞋飛來時，S去找了校長，她覺得總有個講理的吧，結果讓她失望了，校長和起了稀泥。非但沒還她公正，還含沙射影她小氣，沒肚量。這次她想明白了，這個學校的領導階層都是一夥的，一個鼻孔出氣，小恩小惠的利益糾葛早就將他們綁在了一起，沒有公平可言，要公平待遇就得奴顏屈膝，她做不到。
她決定忍。可忍並沒換來鳳平浪靜。別人不願出的公開課，她得講；別人不願教的濫班，她得接；別人不願乾的雜事，她得幹；幹了這麼多活，獎勵卻永遠輪不到她。沒獎勵便意味著評不了職稱。當她再一次找到校長遭拒時，便撕破臉。
從那以後S學會了一個生存法則：愣的怕橫的，橫的怕硬的，硬的怕不要命的。她和教導主任掄過掃帚，和工會主席對罵過，總之她變成了以前她最不恥的樣子，淪為地地道道的潑婦。自那以後，雖說她被邊緣化了，別的同事因害怕被領導誤會疏遠了她，但她活得開心多了，沒人再找她茬了，領導都當她為空氣了。這樣做的結果是：她最晚評上的職稱、一直在一線打雜。
瑣瑣碎碎的工作忙得久了，就荒廢了成長；醃腌臢臢的環境待久了，就泯滅了上進。
三十年的光陰，S把自己活成了最不想看到的模樣，人生唯一的輝煌就是那張學歷證了。
昔日的同學要麼留在一線城市小有成就，要麼去往三四線城市成名成家，最差的也能在學校混個名師。而她混成了最墊底的那個。每當想到這些，她就恨，恨自己當初的選擇，為什麼要來這個鄉鎮學校。
鄉鎮學校的勢利、人際關係的傾軋、小團伙意識、嫉賢妒能的打壓、趨炎附勢的氛圍，足以摧毀任何一個不同流合汙的不夠強大的人，任你是英雄也無用武之地。與深淵凝視久了，你也變成了深淵。
S的經歷也許只是個案，但足以說明問題。如果你是正準備報考教師的大學畢業生，選擇時一定優先選擇三、四線以上的城市。儘量選擇靠本事吃飯的地方，那也許不是淨土，但總體來說還是講究能者上，不能者下，有著相對的公平，你的本事絕對不會埋沒，這是小地方絕對給不了的。
當然家裡在小鄉鎮趁皇親國戚的除外。
S的經歷告訴我，為了活得像個人樣，我要離開這裡，也許沒有人脈可以幫到我，但我可以自救。蟄伏下來修煉，當有一天我可以自豪地說：我就是我的人脈。就是我離開時。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