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柳七公子 圖|網絡
導語：
“你回去以後，給你哥說，讓他最近抽個空，到我這裡來一下……”她低著頭，用腳把一顆碎石踢出老遠。
“家裡一爛包，怕他抽不開身……”孫少平說。
“不管怎樣，無論如何叫他最近來一次，一定要把這話給他捎到，叫他到城裡後，直接到小學來找我。”她態度很堅決地說。
看到這裡，熟讀過《平凡的世界》的讀者，應該猜出來，這是田潤葉託少平給哥哥孫少安捎信。臨走塞給少平50斤糧票。
沒錯，在這場短暫的初戀裡，是田潤葉拋開女孩的羞澀，出動出擊，託少平捎信給少安來縣城一趟。從這裡，潤葉表白少安的節奏變得緊張又鏗鏘。
是的，在《平凡的世界》裡，關於孫少安的愛情，有人說，少安並不愛秀蓮，只是為了逃避潤葉，才倉促去山西相親，是秀蓮對他一見鍾情，主動嫁給他。
有人說，年少不懂書中事，讀懂卻成書中人。
年少時我們總認為少安也太慫了，潤葉一門心思愛他，和他表白，他是不戰而屈人之兵，直接認慫，連接受潤葉的勇氣也沒有。
聽聞愛情，十有九悲，哪怕是他和潤葉能深深地愛過一次再別離，也比他直接拒絕她令人安慰。他對愛他的人太殘忍。
可是，愛情裡，有一種愛叫成全。越愛一個人越捨不得傷害他，太愛一個人才會選擇放棄。有一種愛叫做放手，為愛放棄天長地久。
1
少安的感情生活遠沒有弟弟少平的愛情曲折浪漫，也沒有那麼多的女孩曾走進他的世界，他都不曾有初戀，生命裡也只有兩個女人。在少安23歲接受賀透蓮之前，生命裡的女孩，只有潤葉一個。
潤葉是他的青梅竹馬。他們有過郎騎竹馬來，繞床弄青梅的小時光，也一起演繹同桌的你的故事。
少年時代裡，少安就是潤葉的護花使者，同學拿籃球往她身上扔，他會把人家揍得鼻子口裡流血。
這段友誼從幼年一直到少安13歲輟學。
小升初，少安以全縣第三的優異成績，和潤葉一起上榜。可是看著爛包的家庭，負重前行的父親，年幼的少平和蘭香，他退學和父親一起掙工分營務家庭，供弟弟妹妹讀書。
那天，潤葉坐著車離開了雙水村。其實命運就在這裡，把他和她的命運一刀切斷。
別了，我童年的朋友，我們將各走各路了，我會永遠記著我們過去的一切。
他心平氣靜地開始了自己的農民生涯，並且決要要在雙水村做一個出眾的莊稼人。
以後的交集就少了。少年的美好回憶，是少安精神世界裡唯一的精神食糧。包括大人們開玩笑，說潤葉是他媳婦。
潤葉當了老師，回村時常來家看奶奶，也和他講過城裡的新鮮事，他給她講鄉下的事，也僅限於此。
少平捎信讓少安去城裡找潤葉，少安去了，潤葉說二媽給他在縣上瞅了個人家，是縣上領導的娃。
她不願意，可人家一直麻纏他。對這樣含蓄頻頻的暗示，少安雖然心裡不是滋味，可是不知道這是潤葉在試探他的態度。
少安不是粗線條，鋼鐵直男，麻木不仁，也不是死人，是自己的身份、家庭，處境，使得他壓根都沒往男女關係那方面想。
直到潤葉陪著他找二爸寫信處理好姐夫被批鬥的事，臨別時，塞給他那張小紙條：少安哥，我願意一輩子和你好，咱們慢慢再說這事。
少安才被徹底震醒。他當時的表現是：站在公路上，驚呆了。
突然福從天降，一張白紙條如同一道耀眼的電光在他眼前閃現，照得他一下子頭暈目眩了。
長這麼大，他從沒敢想過潤葉當他的媳婦，不管從哪方面，都是不可能的，因為不可能，也就不可能去想。
——路遙
他反應過來是咋回事的時候，在公路邊哭了。
但他很快從這種愛情的眩暈中清醒過來。因為當愛情照進現實，他才發現，他和潤葉之間的距離。他從雙方的家庭條件等方面分析，很理性地思考了他和潤葉的問題。
潤葉父親是雙水村支書，家業厚實，二爸是城裡的大幹部。自己家窮得像篩子，到處是窟窿眼。
一個泥腿把子，一個公派教師。
也有宣傳女大學生嫁農民的，但是極少數現象。
他沒勇氣也沒有福氣創造這個新生事物。
他理智地思考著，最後得出一個結論：
一切簡單又明白：這是不可能的。——路遙
他又理性地分析了自己的婚姻的需求。
找一個能吃苦的農村姑娘，和他一起創立家業。
23歲的農村青年，看同齡人都有家有媳婦，自己不是不想娶，是娶不起。他拿不出一千元的彩禮。沒人給他說不要錢的媳婦。
潤葉是端著鐵飯碗，拿著工資的媳婦，可他不敢娶，也不能娶。
他做出決斷，不回話。不是不同意，是不敢同意，也不能同意。
少安直接認慫，想用沉默告訴潤葉他的想法。
連田福堂看到女兒和少安坐在河灘上，是這樣想的。
如果他有文化有工作的女兒，嫁給孫少安，是全中國的一件怪事。
孫玉厚託弟媳給少安介紹對象——孃家遠房侄女賀秀蓮。孫少安打算去山西相親前，最後一次審視了他和潤葉之間的關係。結果結論和開始一樣。
這個世界上不是所有合理與美好都能按照自己的願望存在或者實現。
所以說愛情裡，男人太過於理性與現實，就會喪失鬥志，就會連去爭取的意願都沒有。
不是沒有，是直接選擇放棄。
2
反過來，如果他願意，潤葉也不是俗氣的女孩，她愛他，就不在乎他家窮，她愛奶奶，愛少平蘭香，像對潤生一樣親近熱情。
假如他們結婚了，田福堂也不會看著女兒沒地方住。
用田福堂的假設來想，就是如果少安文化再高些，有工作。他啥也不嫌棄會把他們的光景扶起來。沒地方住，他給箍窯洞，沒啥吃，來家吃。
從後來，田福堂最後能接受潤生娶了寡婦郝紅梅一樣，也能接受潤葉和少安。
這麼說來，這愛情就有些狗血，不太合乎常理。將來女高男低的生活，很不現實。就算田福堂不去城裡找兄弟和兄弟媳婦趕緊給潤葉在城裡瞅個好人家。少安也不會接受潤葉。
因為潤葉和少安之間共同的感情交集只限於13歲以前，現在，他們坐在一起，能談的也只能是彼此的家人。
如果真結合在一起，潤葉的工作圈子，人際交往圈子，少安都融不進去。僅靠過去一點交集去支撐以後的柴米油鹽和瑣碎生活，會很累很疲憊。
就算潤葉不嫌棄，少安也會嫌棄自己。因為他太要強太自尊。生活處境越差，經濟越貧窮，人越自尊敏感甚至自卑。這一點，少平也有。
在婚姻裡，為什麼男人喜歡找各方面條件都比自己稍低一些的女人當老婆，就是男人太愛面子。
比如博士學歷的會找碩士或本科，而不願意找同為博士或博士後的。老婆條件高了，各方面太優秀，男人會感覺抬不起頭來。這不是世俗，而是現實。
如果少安沒有結婚，不論有多少人進攻，她的感情陣地仍固若金湯，想不到，她在前方的戰壕裡拼命抵擋，但她為之奮戰的後方卻自己燒成一片火海。——路遙
在潤葉還在為了這份感情努力爭取的時候，少安已經做出選擇，他選擇了放棄。
他不是無情的人，卻將她傷得太深。愛不僅需要緣分，更需要現實與物質的支撐。
3
愛情裡不僅有兩廂情願，還有世俗的目光。
秀蓮彷彿就是上天送給少安的禮物，因為她就是為他而生。
一個彩禮都不要。
少安是抱著出去散散心的想法去的柳林，當時想行不行三錘兩棒就完了，沒想到這一去就是一個月。
少安和秀蓮是一見鍾情。
身體好，模樣不錯，門裡門外的活都能幹。
秀蓮對他一見傾心，馬上和他相好，不願他走。作者是這麼描述的：天啊，這就是她要找的那個人嘛。本地沒見過這麼展揚的後生。
什麼是一見鍾情，就是電光火石，一眼萬年， 四目相對的那一剎那，就認定了對方就是自己要找的人。把上交付自己一顆年輕又熱情的心。
因為女方家庭，只要秀連滿意就行，根本沒條件。唯一的條件是：
只要合心，山南海北都願意去。而且願意立刻就和少安結婚。是少安說太倉促要回去準備才拖到明年後半年。
準岳父甚至主動說：窮又扎不下根，將來我們幫扶你們過光景，幾天就定下親事來。
他想回去但終是沒拗過秀蓮的纏綿之情，硬著頭皮依了她的願望。
這是怎樣一種力量，一見鍾情，願意閃婚。她認定了這個男人就是她的天與地，就是她整個的世界。
在這一點上，秀蓮比潤葉強，潤葉的表白也不是不直白。但是在少安眼裡，潤葉像白天鵝一樣高貴。一個男人，是不會和一個高他很多的女人發生點什麼的。
而秀蓮不同，沒讀過幾天書，熱愛勞動。只看中少安這個人，窮，沒地方住，這些都不重要。少安的心熬煎得滾油澆心時，她說，沒地方住怕什麼，安排在生產隊的飼養室好了。強留一個月後，直接跟著少安回了雙水村。
哪料這一住就是好幾年，直到少安發達後，箍了新窯他們才和孩子一起搬出飼養室。
說實話，少安這一手，對潤葉太殘忍，她都沒從失戀的痛苦中緩過步來，少安就和透蓮結婚了。
其實，她表白沒得到他回應，她也理解少安，認為他沒有勇氣接受，她不是世俗的女人，從不認為門當戶對重要。她想再去和他談，知道他給隊裡換良種去了。沒想到他是相親去了。
他不僅沒有響應她愛情的呼喚而且釜底抽薪，直接給了她最致命的一擊，她精神都到了崩潰的邊緣。即使在她和李向前結婚後，她也一直無法從這段過早夭折的愛中抽離。
之於秀蓮，這是一份熱烈又痴情的愛，她選擇了少安，就選擇了與少安一起同甘苦共患難。選擇了與少安一起挑起這個爛包的家庭。並且愛屋及烏，並且真心真情對少安的家人。
如果一個人心裡正愛著另一個人，另外一個人是不能這麼快就闖進他的心靈世界的。即使那個人再愛也不行，如李向前愛潤葉一樣。
潤葉在少安結婚後徹底把自己封閉，包裹起來，不允許任何人靠近。
秀蓮和潤葉一樣主動，卻以光的速度和少安結婚。因為於少安而言，他倆各方面兩兩相當，不存在誰高誰低的問題。少安也不用仰視秀蓮。這也完全符合路遙那句話：人要按照自身的條件選擇伴侶。
而潤葉在少安心裡就是天邊一顆璀璨的星辰，可以遠遠地望著，從心底喜歡或愛著，卻不能碰觸。因為他不具備碰觸的資本。
如同他一直在心裡唸叨一樣：潤葉，對不起，我對不起你。其實，真正含義該是：對不起你，因為我不能愛你。不能愛，不代表心裡沒有。這是一種無奈和對現實的妥協。
少安不是負心，也不是絕情，而是想讓愛他的人幸福。有時候，放手也是一種愛， 這種愛更令人飲盡痛楚。
結語：
總之，愛情是兩個人的事，結婚是兩個家庭的事。少安直接放棄潤葉，選擇秀蓮是一種很理性的選擇。雖然一時傷了潤葉的心，但從另一個角度來講，反而是一種責任與擔當。在感情裡，人總得有所割捨，才能重新獲得。真正的愛情不是利已，而是利他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