喬峰的酒量,宋朝的酒

金庸小說《天龍八部》裡有一場喬峰和段譽拼酒的情節:“他二人這一賭酒,登時驚動了松鶴樓樓上樓下的酒客,連灶下的廚子、伙伕,也都上樓來圍在他二人桌旁觀看,那大漢(喬峰)道:酒保,再打二十斤酒來。那酒保伸了紳舌頭,這時但求看熱鬧,更不勸阻,便去抱了一大壇酒來,段譽和那大漢你一碗,我一碗,喝了個旗鼓相當,只一頓飯時分,兩人都已喝了三十來碗。”最後兩人各自飲了四十碗酒,喬峰仍未見醉意,段譽則要靠六脈神劍之功,將飲下去的酒逼出來,才沒有醉倒……

海飲四十碗酒而不醉,確實是海量,也有點不可思異,這我們就要看看他們到底喝的是什麼酒了。

說是漢代有一個叫張定國的人,酒量非常驚人:“食酒至數石不亂”,就是說喝了數石酒居然沒事,漢代的一石,如果以容量計算,相當於宋代的二斗七升,如果以重量計算,相當於宋代的三十二斤,北宋的科學家沈括認為:“於定國飲酒數石不亂”的記載非常可疑,因為“人之腹中,怎麼可能裝得下二斗七升的水或三十二斤水?”想想也確實是這樣,一個人的肚子裡能裝這麼多的水嗎?但是,沈括忽略了一個變量:人可以一邊飲酒,一邊排洩,宋代的三十二斤,不外是現在的三十瓶啤酒的容量,現代人如果一邊喝一邊上廁所的話,估計喝三十瓶啤酒的人亦大有人在吧。

現在的問題是,漢代的酒,酒精度是不是同現在的啤酒一樣呢?答案是肯定的,這個問題沈括也考證過,他說:“漢人有飲酒一石不亂,予以制酒法較之,每粗米二斛,釀成酒六斛六鬥,今酒之至醨者,每秫一斛,不過成酒一斛五斗,若如漢法,則粗有酒氣而已,能飲多不亂,宜無足怪。”(沈括《夢溪筆談》),按漢代的釀酒法,釀出的酒,不過是略有酒氣而已,多飲不醉也沒什麼好奇怪的。

按沈括的思路,我們也會發現,如果是低度的酒,像喬峰那樣喝個三四十碗,也沒什麼稀奇,只要酒量不錯的人,都可以做到。

那麼喬峰在松鶴樓喝的是不是低度酒呢?按小說的交代:喬峰叫道:“酒保,取兩隻大碗來,打十斤高梁”,顯然喬峰與段譽喝的是高梁酒。而且“這滿滿的兩大碗酒一斟,段譽頓感酒氣刺鼻,有些不大好受”,看來還是高度酒,然而,從歷史來看,北宋的酒樓裡是不是已經出現了高度酒,還是一個疑問。

稍有釀酒知識的人都該知道,不管是用穀物還是用水果釀酒,如果只經自然發酵,是釀不出高度酒的,高度酒必須經過高度提純而來,一般認為,中國的蒸餾酒始於元代,這一說法來自明朝李時珍的記載:“燒酒非古法也,自元時始創,其法用濃酒和槽入甑,蒸令汽上,用器承取滴露,凡酸敗之酒皆可蒸燒……”(李時珍《本草綱目》),這裡的“燒酒”,即蒸餾酒,如果說蒸餾酒始於元代,那生活在北宋的喬峰和段譽,當然不可能喝到高度白酒了。

不過,現有的文獻以及出土的文物,都已證明了北宋時已經出現了高度的蒸餾酒,但這並不表示宋朝的市場上有商品化的蒸餾酒銷售,研究者相信:“北宋早期(遼中期),已經有僧道製作的蒸餾酒,秘不示人。沒有形成商業性生產,還沒有擺脫萌芽階段,可能與南方炎熱,認為高度酒大熱有大毒的認識有關。遼金處於北方,冬季寒冷的氣候使北方人有飲燒酒驅寒的需求,促使蒸餾酒進行商業生產,產生了以發酵穀物為原料的固體蒸餾酒方法。”(馮思學《中國燒酒起源新探》)

綜合學者的研究成果,我們認為,宋朝有蒸餾酒問世,但尚未流行,酒樓所售,通常都是低度的米酒、果子酒,在沈括生活的時代,亦即喬峰、段譽生活的時代,一斛糧可成酒一斛五斗,這樣釀造出來的酒是未經蒸餾提純的低度酒。

宋朝是一個鼓勵飲酒的時代,因為酒稅構成了宋朝財政收入的重要部分,市場上商品酒的消費量越大,政府收入就越高,因此,在宋政府鼓勵下,從城市到農村,遍佈酒店、酒坊、酒場,北宋名畫《清明上河圖》中,出現最多的建築物之一就是酒店、酒肆。

南宋時,每年中秋節前後,杭州各大酒庫(釀酒廠)新酒上市,必大作廣告,並請歌妓代言。這一盛況,被南宋人楊炎寫入《錢塘飲酒歌》:“錢塘妓女顏如玉,一一紅妝新結束……使君一笑賜金帛,今年酒賽珍珠紅……”從詩中“今年酒賽珍珠紅”的句子,不難看出杭州各酒庫釀造的酒品,都是低度的黃酒,而不是蒸餾過的高度白酒。

由於政府鼓勵,宋人飲酒之風極盛,按孟元老《東京夢華錄》的記載:“中秋節前,(開封)諸店皆賣新酒,重新結絡門面綵樓,花頭畫竿,醉仙錦旆,市人爭飲……”說新酒一上市,很快就銷售一空,飲者之中,不乏老人與婦女,這也從側面說明當時流行的是低度酒,喬峰和段譽拼酒的松鶴樓,位於江南無錫,江南人習慣喝溫軟的黃酒。

喬峰固然海量,以牛飲聞名,但他喝的只是低度的黃酒,想必頭條裡的很多兄弟都可以做到像喬大俠那般痛飲三四十碗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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