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世上什麼人最可怕？
不是豪橫跋扈，一言不合就要“亮劍”的李雲龍。
也不是躬耕南陽裝B，其實自比管仲樂毅，早就上了熱搜的諸葛臥龍。
這些都在明處，看得見。
李雲龍亮劍
在職場和生活中總有那麼一類人，貌似平凡甚至平庸，沒什麼鋒芒，不逞英雄、也不樹敵，卻總在關鍵時刻，能摘到最大的桃子，或者對他們來說，是性價比最高的桃子。
而那些被搶了桃子的人，還不知不覺、毫無防備。所謂“扮豬吃老虎”，偏偏“老虎”還有苦說不出。
蒙古帝國的第二任大汗，成吉思汗的接班人窩闊臺，就是這麼個狠角色。
01 邊緣人物窩闊臺
當年蒙古帝國最大的桃子，就是成吉思汗百年之後的大位歸屬問題。窩闊臺在這場競爭中，並不顯山漏水。
據志費尼的《世界征服者史》記載：
成吉思汗的長妻生了四個兒子……
成吉思汗替他們各自選擇了一項特殊的職務：
命朮赤掌管狩獵，這是蒙古人重要的娛樂，很受他們的重視。
次子察合臺掌札撒和法律，既管它的實施，又管對那些犯法者的懲處。
選擇窩闊臺來負責智力、謀略的事，治理朝政。
他（成吉思汗）提拔拖雷負責軍隊的組織和指揮，及兵馬的裝備等。
影視作品中的朮赤形象
你覺得這裡面，誰最重要？
作為馬上民族，狩獵是當時蒙古人最重要的一項民族文化，集生產、娛樂、軍事訓練於一身，可以這麼講，蒙古人的世界征服，從幼時的狩獵騎射活動中就開始了。草原上的狩獵騎射活動，就像中原地區的莊稼活，說是立國之本，並不為過。分管狩獵的朮赤，其可以調動的資源，受重視的程度，是不難想象的。
蒙古人騎射戰鬥
再說察合臺，負責記錄並執掌成吉思汗大扎撒（法典）和悠久的草原習慣法，集立法、司法和監察大權於一身，絕對的位高權重。
拖雷就更不必說了，中國人都知道“槍桿子裡出政權”，而協助老爹掌握槍桿子的，正是拖雷。
至於朝政，作為一個初創的草原帝國，疆域遼闊、管理粗放，又有多少“朝政”可以“治理”呢？稅收理財方面，西域的回回人是專家，軍權有拖雷、軍訓歸朮赤、法令在察合臺，窩闊臺這邊，其實閒得很。
可他後來又是如何上位的呢？
02 莫名其妙察合臺
黃金家族內部，一直有個說不出口的隱痛。
當年鐵木真的正妻孛兒帖，新婚不久便被蔑兒乞人擄走，幾個月後被解救回來，在歸途中生下了長子朮赤。那時沒有DNA鑑定，單憑月份推算，很難斷定這孩子是不是親生的。身世的疑問，在論功行賞甚至分家產時，都可以忽略不計，但具體到汗位歸屬問題，就絕對繞不過去了。
1219年的這天晚上，定時炸彈終於引爆。
成吉思汗
當時，成吉思汗就要萬里遠征，去攻打龐大的花剌子模，作為已經58歲的老人，臨行之前，是該聊一聊接班人的事了。不成想，那晚的家族會議上，次子察合臺莫名其妙突然發難，針對朮赤表明了態度：“我們能讓這個蔑兒乞人的雜種管轄嗎？”
大哥朮赤當然也要暴起，二人撕打成一團。
在東方的政治哲學中，察合臺如此行事，對自己毫無幫助，反而是一種同歸於盡的玩法。他為何要這麼幹，是真的心直口快，還是成吉思汗事前有所授意？
稍等片刻，且看其後續的表演——
成吉思汗斷然平息了兄弟紛爭，表示朮赤就是自己的兒子，大家今後莫要再提此事。接下來再議，察合臺竟然迅速平復了心情，轉而微笑著說，朮赤有勇有才，我們沒有爭議，我倆一定會盡心竭力，共同為父汗效力，但這繼承人嗎——他主動提出，推舉三弟窩闊臺。
這又是鬧哪套？
03 四個兒子、兩邊站隊
這就要說到，成吉思汗的四個嫡子，並非鐵板一塊，而是天然就分為兩大陣營。
在一些大家族裡，通常都有這樣一個有趣的現象：
兄弟姊妹中，老大和老小關係親密，中間則是老二老三更抱團。
比如玄武門之變時，李家大哥太子建成就和小弟齊王元吉是一夥，老二李世民站在塹壕的對面。蒙古帝國初期，也是成吉思汗次子的察合臺系和三子的窩闊臺繫結成聯盟，幼子的拖雷系，多年後憑藉長子的朮赤系支持，才逆天改命，奪回了汗位。
玄武門之變
當然，為了立論，光憑人情經驗還不夠，還需要一點確切的史料：據拉施特《史集》的記載，朮赤和拖雷的妻子，是親姊妹！換句話說，老大和老四既是兄弟，又是連襟，
即使你們不往一塊湊，旁人也很難不把這哥倆視為盟友。那麼老二和老三，就勢必要走到一起，聯手應對了。《史集》中也明確的說，朮赤和察合臺從小就齷齪不斷，非常不和睦。將來任何一個人上位，都很可能引發帝國內部的大PK、大分裂——這一點，老爹鐵木真一定洞若觀火。這樣看來，就只剩老三、老四可選了。
可問題是，察合臺在關鍵時刻推舉窩闊臺，是心甘情願嗎？
04 得寸進尺的反問句
如果大膽開腦洞的話，那一晚察合臺的整套“表演”，都是他和窩闊臺精心策劃的，為的就是把三弟推出去。此前一定有一個人，向察合臺分析了上述的那些利害得失，使得他明白，自己和大哥朮赤都絕無可能登上汗位，為了保障自身利益，下面要做的，就是設計合理的劇情，把窩闊臺推上去。
而這一番利害的陳述者，這一套劇情的策劃人，很有可能是窩闊臺。
首先，從邏輯上講，他是最大的受益者，誰受益誰發動。
其次，從史料上看，他準備充分、應對自如——
按理說，天降餡餅的事，當事人應當是驚喜交加，但窩闊臺的表現卻異常冷靜，還乘機向成吉思汗提出了一個極為關鍵而且影響長遠的問題：
如果今後我的子孫中，出了儘管裹上草，牛也不吃，裹上油脂，狗也不吃的不肖子孫；
出了麋鹿敢在他面前穿越，老鼠敢在他後面走的無能子孫，那又怎麼辦？
這當然是自謙的說法，目的是向老爸要一個承諾，汗位能保證在我的子孫中間傳遞，而不旁落嗎？
關於成吉思汗的應答，在史料中有不同的記載，但一般認為，諸如《史集》、《瓦撒夫史》等典籍，是異域波斯人的著述，與中土沒有利害關係、沒有為尊者諱的顧慮，應該更客觀、也更可信。在這些史料中，成吉思汗都答覆，蒙古汗位繼承權，將永遠屬於窩闊臺系。
——好傢伙，不但自己得利，還連帶著把子孫後代千秋功業一同搞定，真是好手段！
察合臺吃虧了嗎？
影視作品中的察合臺形象
不。他並沒有失去什麼，反而撈到了一個心直口快的“直男”形象。拖雷則像個木偶一般隨聲附和，心裡苦不苦，只有天知道了。
但這一切，能逃過“一代天驕”的法眼嗎？
05 成吉思汗的選擇題
其實成吉思汗早有考慮。那一晚的鬧劇，只是幫他下定最後的決心罷了。
據施拉特的《史集》記載：
於大位和大汗尊號，（成吉思汗）猶豫不決起來，他時而想到窩闊臺合罕，時而又想到幼子拖雷汗。
因為在蒙古人中間，自古以來就有幼子掌管父親的根本禹兒惕（即營地、牧場）和家室的這樣一種習俗和規矩。
施拉特的《史集》
後來他（成吉思汗）說：
國家和大位是艱難的事，就讓窩闊臺掌管吧；
而包括我所聚集起來的禹兒惕、家室、財產、庫藏以及軍隊在內的一切，則讓拖雷掌管。
果然就是二選一，老大和老二，原本就一點機會也沒有。
那為什麼不是老四拖雷呢？
因為老三窩闊臺的“人設”，做得太好了！
影視作品中的窩闊臺形象
先看看窩闊臺在史書裡，是什麼評價？
《元史》說他“寬弘之量，忠恕之心”。成書於民國初年的《新元史》，稱其為：“寬平仁恕，有人君之量。”
而波斯人寫的《世界征服者史》，則說
（窩闊臺）公正和德行的聲名，變成所有人的耳上的耳飾；
他的恩惠和仁愛，又像一切人的手和臂上的環鐲。
志費尼的《世界征服者史》
——熟悉中國歷史的朋友一看便知，這是典型的“守成之君”形象啊。
但凡英明神武的創業者，一般來說，都不會選一個“英果類我”的後代來接班，原因就在於，守成不同於開創，對領導者素質的要求大不一樣。唐太宗選了文弱的李治，朱元璋選了性格很“孫子”的孫子朱允炆，包括鐵木真選“寬平仁恕”的窩闊臺而不是“更能打”的拖雷，初衷大抵如此。
但關鍵是，窩闊臺的真實性格，就是他所呈現的這個“人設”嗎？
06 草原帝國還是天皇幕府？
對於窩闊臺後來的十幾年大汗生涯，主要有兩種評價。
一種認為文治武功政績斐然，攻滅金國、長子西征、丙申分封、十路課稅、戊戌選試……推動了集團業績不斷上揚。
另外一種認為，這些都是手下人乾的，窩闊臺本人就是個酒色之徒，比如看中了他叔叔鐵木哥部眾中的美女，都要強取來享用，後期終日飲酒，在酗酒後暴斃。
其實，兩種評價並不矛盾，“工作生活兩不誤”的人，現實中也是有的。但有一點可以肯定，此人絕不是嚴於律己的道德楷模，尤其從窩闊臺日後殘酷迫害拖雷系的雷霆手段來看，他無疑是一位鐵腕的政治家，絕非其早期“標準人設”，那麼的“寬平仁恕”。
影視作品中的拖雷形象
隱患還是成吉思汗埋下的。這位老爹死後，手下12.9萬精銳中央軍，按“幼子守產”的傳統，留給小兒子拖雷10.1萬，其他兒子還有幾位弟弟，包括未來的大汗窩闊臺，每家只分得幾千人。 這心眼偏的，可真太離譜了。
如此一搞，草原帝國倒有些像幕府時代的日本，窩闊臺好比天皇，拖雷像是幕府將軍，前者至尊、後者至強，維持微妙的平衡。
窩闊臺能像日本天皇一般，甘為吉祥物嗎？
07 迷霧重重的拖雷之死
1232年6月，拖雷暴斃。
不得不說，這個時間點不早不晚，剛剛好。
就在幾個月前，拖雷剛率軍取得了三峰山戰役的決定性勝利，摧毀了金朝最後的野戰兵團，金都汴京從此門戶大開。從成吉思汗時代起，與蒙古纏鬥了二十多年的金國，滅亡已成定局，任誰也救不了了。
三峰山戰役形勢圖
同樣從成吉思汗時代起，就主管軍隊，驍勇善戰的拖雷，軍功也達到了鼎盛。在戰役的最後階段，他不等大汗窩闊臺率部來“剪綵”，就自行發動了總攻。
熟悉中國歷史的人都清楚，拖雷的歷史使命已經完成了——功高蓋主，百尺竿頭，無路可走——當然，如果他想的話，也可以選擇拔刀，爭取“更進一步”。
於是當年5月，窩闊臺就“病了”，拖到6月份，病情更加沉重。
按照波斯人施拉特所著《史集》的說法，此時隨軍巫師便做起了法事，用一碗水把他的病“洗沒了”。但這只是第一步，下面必須找個人把“洗病水”喝下去，替窩闊臺背這個鍋。此時，拖雷挺身而出，向天地祈禱，然後把水喝了。
而《元史》的描述，則稍有不同，說是拖雷祈禱在先，而他的本意，正是祈求上天，以自身替代哥哥承受病痛，然後不由巫師發話，主動就喝了水。
周公輔成王
——這段記載，就帶著濃濃的“山寨味”了，和《史記》裡面，周公祈禱上天，要代替生病的哥哥周武王去死的橋段，不要太像哦！
沒辦法，誰讓《元史》和《史記》，都是咱中原史家的作品呢？
蒙古人所作的《蒙古秘史》，就沒那麼多春秋筆法，說的很直白：拖雷喝完水後，並非事後發病，而是當場就死了，死前還幽幽地說：
我醉了。
等我醒過來時，請合罕兄長（窩闊臺）好好照顧孤單年幼的侄兒們、寡居的弟媳吧！
我還能說什麼呢？
我醉了……
這段記載，如果說不是中毒身亡，還能作何解釋呢？
史料中並沒有明文記載，說是窩闊臺下毒害了拖雷。但根據到窩闊臺的行事風格，再聯想到當時緊迫的政治形勢，於公於私，這場巫水事件都更像是一個“局”，而《元史》中的記載，則更像冠冕堂皇的一場“秀”。
始作俑者——如果確有其人的話——那也只能是窩闊臺莫屬。
無論怎麼說吧，拖雷都是“非正常死亡”的。他死後，他的合罕兄長非但沒有好好照顧侄子和弟媳，還祭出組合拳，不斷削弱拖雷系。好在，拖雷的妻子應對自如，保存了大部分實力。
影視作品中的拖雷之妻：唆魯禾帖尼形象
而窩闊臺本人，因為飲酒暴斃，倉促間沒安頓好身後事，死後十年，也被拖雷之妻唆魯禾帖尼玩了一把“扮豬吃老虎”，汗位從此轉移到拖雷系，日後貫穿了元朝始終。
此間詳情，可參見拙作——
從拖雷之死到蒙哥上位：丈夫失去的，女人籌謀二十年，又奪了回來；
三代恩怨情仇終成海都之亂，不靠譜的繼承製度如何消解了蒙古帝國。
本文作者【齊文刀】，系頭條號簽約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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