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字路口西北角有家銀行，銀行寬寬的廊簷下，常有人們在那閒聚，打牌下棋。閒人中多是退休者，也有送學生又等著接回的家長。他們說天下大事，也扯雞毛蒜皮，既對過往行人評頭品足，也對交通違章者極盡嘲諷挖苦。特別是後者。要知道不久前，這個街口就因為一闖紅燈者導致了一場事故，一名九歲男孩成了受害者。
出事當天晚上我就聽說了，多日後的一個傍晚，我去銀行辦事，出來時聽到簷下有人因下棋的事在爭吵。我過去時他們不爭了，雙方把勁全使在落子上，“啪”“啪”聲不絕於耳。這時，有人低低地說了一句：她又來了！喧鬧聲瞬間靜了下來。我順著眾人的目光看去，一位三十出頭的女人，身材苗條，衣服整潔，她從北面過來，站東路口，面東而立，臉上有些落寞和悽苦。
熟人告訴我，她就是事故中男孩的媽媽，住在離此不遠的城中村。無論家人如何解釋，她都不信兒子去了另一個世界。每天中午、下午放學，她都會來這兒等她的兒子。打牌下棋人的聲音又起，只是比之前小多了。
放學了。孩子們從東面的路口湧過來，女人的臉上有了笑容，身子略有些前傾，隨時準備迎上前去的姿勢。學生流過去，女人又恢復早先的神態。熟人說，她能自己來到這兒，卻好像不知道要回去，每回都得家人來接。
天色暗下來時，一個同樣衣服整潔的、五十來歲的婦人，過去在她耳邊說了句什麼，她轉身跟著婦人走了。
接下來的一年多里，我下班時多次見到這個女人。漸漸地，她的衣服不那麼整潔了，臉上的紅潤也褪去了。我向知情人打探，得知她的病癒發重了，她的婆婆照應著她，她媽媽有時也會過來。
我見過她的媽媽，一看就是長期做農活的人。她來接女兒時不是叫上就走，而是默默地陪著站上一會兒，一樣面向東邊的路口。我想，那一刻，男孩活潑的身影一定就在她們眼前。媽媽更多的時候不是讓女兒跟著她，而是拉著她的手。因工作關係，我晚上晚回是常事，好多回在銀行廊簷下見到她孤單的身影，在室內燈光的映襯下，紋絲不動的她分明是一尊塑像。
城中村拆遷後，女人再沒來過。知情人說，她家搬走了。
什麼叫幸福？人無恙，才有歲月靜好。
高埂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