寄情枯荷之歌

我出生在中原腹地,中原是個半乾旱的地帶,即使有河有水有池塘,也很少見到大面積連成片的荷塘,至於“接天蓮葉無窮碧,映日荷花別樣紅”只出現在我讀過的詩詞歌賦裡,看過的電影電視裡。

寄情枯荷之歌

成年以後,足跡漸行漸遠,我第一次看見枯荷的時候,是在杭州西湖的麴院風荷,先是驚訝得張大了嘴巴,然後心疼得淚要落下來。

那是怎樣的情景啊!像戰爭後的場面一片悽惶。哪裡還有盛夏荷花的盛氣凌人,儼然是稻穀收割後的一片殘敗。再加上冷水的映襯,就越發淒涼得有些瑟縮了。如此大的落差,真不知該如何接受。

寄情枯荷之歌

我不禁想起了夏季的荷花。葉子是水面的霸主,“接天蓮葉無窮碧”,可見一斑。那得需要多麼蓬勃的生命力,才可以長出那麼碩大的葉子,蓋住了水面,一下子增了許多色彩。越發的綠了,也越發的增加了活力。尤其有微風拂過的時候,葉子時起時落,水的漣漪就多起來,那畫卷簡直難以描摹。高出水面的葉子也不甘示弱,它們錯落有致地生長,有的給荷花遮蔽風雨,有的亭亭玉立,搖曳生姿。有的任性的一半進入水裡,一半露在水面。無論怎樣的姿勢都別有美感。

在江蘇宿遷洪澤湖,有五萬畝風姿搖曳的荷蕩,我曾坐著採蓮人的木盆小船,躲在荷葉下,錦鯉在木盆的邊緣貪婪的吞吃著荷花的粉脂,我看著頭頂的花,身邊的葉,水中的魚,享受那一份像仙境一樣的美妙。荷花的葉子是多麼張揚啊,唯有這麼張揚的葉子,才配得上出淤泥而不染的荷花。試想,如果沒了這荷葉的點綴,荷花開得多麼單調啊。美,是需要映襯的。

再說那荷花,更美得妖媚。唯有荷花有那麼水嫩的花瓣,似乎稍一用力,水就會流淌出來。那粉色呢,也那麼妥帖,不妖豔,沉入心底的一種恬靜。看到這荷花,你就會三緘其口,覺得說什麼都是多餘的。你就只有站在那裡凝眸的份,生命活成如此,才是了無遺憾。這樣的荷,你見過一次,就是一生的記憶。

寄情枯荷之歌

可是,它怎麼可以在寒冬裡如此頹敗呢,簡直找不到盛夏時的影子,如果不是親見,打死我也不會相信這就是夏日的荷?去歲從北京回來,突然想看看白洋淀和雄安新區。入冬的白洋淀,除了枯黃的蘆葦,還看到了一望無際的枯荷,那是怎樣的情景啊?舉目四望,昏黃、柔和、深沉的夕陽,懶洋洋地躺在枯黃、凋零、寂靜的田野上。朔風蕭瑟,水寒草枯,葉黃花凋,天地間一派肅殺、衰敗、寂寥、靜穆、空曠的景象。碧波盪漾的白洋淀,已失去了夏日那種“接天蓮葉無窮碧,映日荷花別樣紅”的繁華和生機。三百多平方公里的白洋淀,一片枯枝敗葉,寒水瀟瀟,寒風瑟瑟,晚景蒼涼,生息黯然。幾隻飢餓的點水雀在枯荷之間飛來轉去,覓食充飢,小生靈們已顯得悽慘和無奈。在夕陽的映照下,那些澱中的枯荷更顯得蒼黃、淒涼和衰敗。面對眼前的這一切,我的心陡然戰慄,它是真的枯了,枯得酣暢淋漓,徹徹底底。所有的生命力都隱去了,只留下了枯萎的莖葉,在做著最後的掙扎,毫無意義的掙扎。那葉已所剩無幾,而且枯乾,似乎一陣風就可以把它粉碎。那莖只是彎下去,彎下去,形成一個個三角形,構成一幅水墨丹青。那三角形各種各樣,好像在詮釋著人生的謎底。那是一種寧彎不折的氣象。我看過狗尾草的莖,有的被攔腰截斷,有的颳走了頭顱,太殘缺不全。蓬草呢,乾脆隨風而走,毫無主見。唯有荷寧可把莖彎曲成三角形,頭顱一樣存在著,難道不像在思索嗎?敗是頹敗了點,可是頹敗得多麼酣暢淋漓。像是用盡最後一絲力氣,堅守著陣地。像是用盡最後的風骨詮釋著大美至簡。多像看盡繁華後的一種內心的寧靜致遠。原來,美有時是需要妥協的。妥協於自然的威力,妥協於生命的規律。每一種生命都是要走向終點的,就像秋天,一邊收穫碩果,一邊接受凋零。

寄情枯荷之歌

就像“好漢不提當年勇”,誰的人生沒有過些許的輝煌呢,就像大海一路翻波滾浪,最終不都回歸寧靜了嗎?“沉舟側畔千帆過,病樹前頭萬木春”,社會總是要向前發展的,生命的循環是永恆的,我們曾被時代記起過,也終將被時代淘汰,但只要社會是向前發展的,我們有什麼不可以和解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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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到這,原來的心疼戰慄變成了欣慰。與衰老和解,與自然和解,與時間和解,與未來和解。衰敗未嘗不是新生的開始,那殘剩的葉柄下面,一個悄然蓬勃的生命,正在孕育,等待春風吹過,春水盈池,那悄然的生靈,又盈出了一塘新綠,一池花開……

寄情枯荷之歌

2018.11.22作於家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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