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理:貧窮不合理,當曾經的陽光男孩進了看守所,誰該為之哭泣?

小Z今年20多歲,是我老家的鄰居,他家住在我家對門。

小時候的小Z長的特別陽光帥氣,雙眼皮兒,五官標誌,尤其是他的笑,無憂無慮的樣子,很好看,這得益於她有個漂亮媽媽強大的遺傳基因。不過,長相倒沒有給他增添多少自信,反而懂事兒後的他不願太多提起媽媽。

因為他媽媽是換親,即他的媽媽嫁給了他的爸爸,他的姑姑嫁給了他的舅舅,這是農村父輩的時候為了解決婚姻問題女人的命運,作為換親對象,為自己家裡的男丁換到媳婦兒,雖然不普遍,但在我們村裡有兩例,所以,小Z家的窮,那是真窮!

小Z的初中,選擇的是另一個鎮上的中學,號稱是方圓幾十公里內最好的中學,也是我和哥哥上過的一所初中。說是最好,那是以升學率論,但我知道他們的高升學率是怎麼來的,那是回憶起來都心痛的一段學習時光。

我至今記得,那個初中的地理老師,一個大腹便便的中年男人,有一天穿著一條褲縫裂開的褲子,在教室裡不停踱著步罵:這麼簡單的問題,你們都不會背,是豬嗎?一個一個背,不會背的去教室外面打自己的臉!!於是,一多半的學生因為不會背誦他說的所謂問題,被強制要求自己打臉,我早已忘記他讓背的是什麼鬼東西,但卻我清楚的記得,他那猙獰的面孔和很多同學哭泣的臉!

在這樣的魔鬼訓練下,這所中學升學率漸漸高於其他中學,變得小有名氣。

於是,方圓幾十里路的望子成龍的農村家長,都擠破頭一樣的把孩子送進來,並不忘諂媚地給老師交待一句:“孩子不聽話,您儘管罵,儘管打,咱不護短!"

自從上了初中之後,小Z的笑容似乎越來越少了,而我,也沉浸在高中繁重學習生活中很少回家。

心理:貧窮不合理,當曾經的陽光男孩進了看守所,誰該為之哭泣?

有一天,週末在家時,小Z過來找我,閒聊幾句後,他扭扭捏捏的說:“姐,那個《中學生閱讀》後面的廣告是真的嗎?我想買點兒藥,我覺得我的症狀跟那上面說的很像。”

那時有一個在學生中比較流行的刊物叫《中學生閱讀》,它的封底經常有一個廣告,大意是賣一種藥,治療失眠,多夢,神經衰弱,精神不振,手淫,遺精等帶來的青春期煩躁等等。

我說:“我不知道是不是真的,但我不相信這種廣告,人還是要學會自己慢慢調節。

大概是我的輕描淡寫讓他覺得無趣,他”哦“了一聲,沒有再說什麼。

後來,我聽說小Z輟學了,原因可能是跟人打架,可能是壓力太大,適應不了那麼學校的生活,也可能是其它,我自己每天都在忙碌迷茫痛苦,無暇關注他。

當我進入大學的時候,聽說小Z被父母安排上了我們鎮上一個三流高中。

有一次,我在家再次碰上了小Z,他看起來更加陰鬱了,他問我:“姐,你說我在這樣的學校,以後能考上大學嗎?”

我給他鼓勁兒說:“能,不要管學校裡別人怎麼玩,你要堅定你的信念,只要你肯努力,一定能考上大學,走出農村!"

這之後,聽說小Z曾經用功過一段兒時間,成績提升不少,但不久之後,發生了一件事兒,徹底改變了他。

在這個三流高中,所有的人都是晃晃悠悠的混日子,他不參與,就顯得不合群,那些每天無所事事的小混混兒們巴不得找點兒事兒,填補自己空虛的心靈,看起來自卑怯懦窮酸的他就成了獵物。

在農村,我經常能夠感受到農村人複雜的性格,既勤勞善良,又狹隘自私,他們看不得曾經和自己差不多貧窮的家庭有大的改觀,比如蓋起了新房,比如買了摩托車或者小轎車,那必然要傳出這樣的閒話:那家的閨女在大城市是做小姐的,才這麼有錢,或者是,他們的錢來路不正,說不定是偷的搶的呢。他們作為農民工在城市打工的時候,可能被城市人排擠,看不起,但等回到了老家,卻也會對比自己更貧窮弱小農村鄰居冷嘲熱諷,甚至無端欺凌。

所以,農村的孩子,在這樣的家庭教育下,不都是那麼樸實可愛友好善良,總有一些孩子,被老家人稱之為“混混兒”,他們把生活的樂趣,建立在欺負其他弱小的快感之上。

心理:貧窮不合理,當曾經的陽光男孩進了看守所,誰該為之哭泣?

小Z總是被打,還被要錢,終於有一天,他爆發了,還手了,好像還把對方打傷了,但也遭殃了。老師不能得罪那些小“混混兒”,也得罪不起那些“混混兒”背後可能更加蠻橫的家長,就把他老實巴交的父母叫過去,要求要麼給對方賠禮到歉,賠醫藥費,要麼輟學。他老實巴交的父母一個兒勁兒地賠禮道歉,在經濟極度拮据的情況下,還是賠給對方一定的費用,然後回來狠狠地罵了他,讓他以後在學校一定要老實,聽話,不要再惹事生非。

沒有人關注曾經發生了什麼,沒有人聽他解釋,一個十五六歲的孩子,他沒有話語權。

他又去上學了,可是,他沒有像父母期待的那樣,把自己的頭低下去,做一個老實聽話的孩子。他變了,當小“混混們”想欺負他,他就拿刀嚇唬,用板凳砸,去回擊,直到連“小混混們”也怕了他。

可是,老師說,他瘋了,不適合再上學了,需要去看病。

就這樣,小Z被勒令退學了。

退學後的小Z,剛開始沉迷於網吧,無所事事地消耗著時間,後來跟隨父親外出去建築工地打工,但父親覺得他太小,幹不動繁重的體力活,再後來,他被送到一個表姐婆婆家開的小飯館幫忙,無奈表姐和表姐夫關係不睦(後來離婚),他的出現更顯得多餘而礙眼,不久,因為“沒眼色”被送了回來。

再次回到村上,他變得更加沉默寡言。

在他回來之後的一天,他母親和村裡鄰居說話時,由於一句話說的不夠妥貼,遭到那家人的瘋狂毆打,他的父親為了救母親,也被打傷,直到他要拿刀玩命,被鄰居攔下,這場糾紛才算平息。

然而,這事兒之後,他母親被嚇瘋了,嘴裡開始胡言亂語,叨叨著不要打我之類的話,他的父親帶著母親四處治病,無暇顧及小Z。通過治療,母親漸漸好起來了,小Z卻也瘋了,他頭髮很長,衣著不整,只要有人看他一眼,或者對著他笑,他就覺得那是在嘲笑他,就像小豹子一樣,要衝出去打架。於是,他可憐的父親又開始帶他看病......

此時,我已經參加工作,回老家的機會很少,但還是有一次,我碰到了他。

他看見我回來了,反覆從自己家裡,出來又進去,後來,我走出來,叫住了他。

他滿臉鬍子拉碴,完全沒有了小時候的帥氣陽光,他不敢看我的眼睛,卻又想說點兒什麼。他低著頭,艱難的說:“姐,你現在在哪兒呀?“

我說:"在鄭州。”

他說:“你在做什麼?是....在坐辦公室嗎?”

在老家,似乎把工作分為了“坐辦公室的”和“打工的”,前者代表體面,閒適,高薪,後者則表示辛苦,忙碌,薪水低。

我不知道該怎麼給他解釋我的工作,只好含糊的說:“是的!”

他猶豫了一會兒,低著頭,怯怯地說:“姐,你能不能幫我也找個工作?”

我想了一下,說:“那你能不能抬頭看一下我的眼睛?”

他因為抑鬱或者其他精神問題,長久的壓抑和與外界的脫節,已經不能正常跟人對視,我的這句提議,讓他很為難,他努力地,緩慢地抬了一下頭,目光緊張地在我臉上停留了不到一秒的時間,迅速又低下了頭,我看到他的臉憋得通紅,手在微微顫抖,有點兒不忍心,說:

“小Z,姐相信你可以的,慢慢嘗試著抬頭看人,慢慢與人交往,等你能夠正常與人交往後,姐想辦法看能不能給你找個工作。”

我回了家,跟我媽媽說起為小Z尋個簡單工作的事兒,她立即反對說:“你不要找事兒了,他是個精神病,你給他找工作,出事兒怎麼辦,誰能負的了責任?再說,他萬一哪天不高興,報復你扎你一刀咋辦?這種人不能來往,太危險了,你以後不許再理他了!”

我無言以對。

又過了一段時間,我再次回到老家,問起小Z的情況,媽媽說:“現在他吃著藥,好多了呢,走到路上,見到我,還給我打招呼哩,看起來正常多了!”

我為他的進步而真心高興,甚至在想,他也許能恢復到正常的生活。

但他終於還是沒有等來正常的生活,也沒有等來我許諾的虛無飄渺的工作,卻進了看守所。

聽說,當他稍微好了一點兒,他盡力走在路上給別人打招呼,但卻沒有換來同樣的回應,很多人會嘲笑他,或者躲避他. 其中,有位大叔 ,每次見面都會有意無意地嘲笑他一番,比如:小Z,人家某某(他的同齡人)都結婚了呢,你不想娶媳婦兒嗎?凡此種種,令他本就脆弱的心無法抵禦,終於有一天,當再次被嘲笑之後,他沒能控制住自己,回家拿起了刀,衝到大叔家紮了他一刀,大叔血流如注,他也被公安部門帶走......

好在他沒有紮在要害部位,大叔經過治療出院了。因為他有精神病,加上他家人努力得到了大叔的諒解,在看守所待了幾個月之後,被放了出來。

聽說,在看守所時,他一直請求看守所獄警槍斃他,顯然,這只是他的一廂情願。

心理:貧窮不合理,當曾經的陽光男孩進了看守所,誰該為之哭泣?

他回來之後,平靜而冷漠,看不出什麼喜悲。

但這一次,村裡人稱他徹底瘋了,沒有人敢再嘲笑他,但也沒有人會再敢理他。

有一次,我回老家,將車停在了大門口,當我正準備從後備箱取東西的時候,看見他把門開了個縫,朝外面看,我立刻抬起身,想跟他打個招呼,他迅速地關上了家門,也關上了他對外面世界的好奇。

今年7月,聽說他喝農藥自殺了,被家人發現,雖然他的妹妹說,不要給他治了,他死了,就不會再找事兒了,但我媽媽還是幫忙打了120,他被送到了醫院。他沒有能夠如願,經過漫長而痛苦的治療,他又活了過來。

十一國慶節回老家,我在自家門口停留,他推著自行車出來,我望著他,他的模樣像一個老頭兒,冷漠地從我身邊經過,沒有任何的表情,也沒有絲毫的停留。

村裡人說,那個精神病早晚都是要死的,都別得罪他,別臨死拉個墊背的!

那個曾經的陽光少年,永遠消失了。

那個朋友文章中讓我看到的這句話是:

或許這世界本來沒有精神病這東西,只是平庸狹隘的大多數,把超出他們範圍內的人和事,都冠以精神病的稱號,他們決絕接受拒絕少數決絕和他們不一樣的一切,他們害怕看到那些願意堅持夢想打敗現實的人映出他們心底的狹隘和懦弱。

小Z不知道,生活在城市的我,其實和他並無二致。

我們都有病,他在等死,其實,我們也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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