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天氣真好啊！已是穀雨時節，風和煦，太陽暖，一片蔥蘢的新綠在雨後初晴的春風裡搖曳著。桃子家來了一個陌生的高個子男人。
他是誰？來幹啥？桃子一概不知。只是這個人走後，父親黑著臉忍著火，母親含著淚藏著怨。桃子在家大氣也不敢出，生怕自己的呼吸重了，引爆父親黑著臉的怒火，引發母親含著淚的怨氣。
這樣的緊張氣氛持續了大概半個月的時間。有一天放學回家，母親眼睛哭得紅腫，屋裡屋外不見父親。桃子有一些不好的預感。她跑出去找父親，四周寂靜，除了空氣中飄著甜甜的槐花香味兒，沒有父親的身影。回去追問母親，母親說父親出遠門了，看著母親的樣子，桃子不敢再問。
後來在村裡人指指點點中，桃子知道父母離婚了。年幼的桃子想，什麼是離婚？想了半天也想不出個所以然。就給自己說:離婚就是離開家去掙錢，等我結婚的時候他就回來了。
那一年桃子7歲。她絲毫不知道父親的離家和那個陌生的男人有關係。日復一日，年復一年，桃子對父親歸來的期待慢慢變成失望，漸漸生出了恨意。她恨父親的不辭而別，她恨父親的杳無音訊。
2
今年桃子32歲了。母親腦癌晚期。
在醫院做了一段時間治療，母親說桃子過得不寬裕，在醫院太燒錢，她要回家養著。桃子去找大夫。大夫說治療已經沒有意義了，回去也好。
又是穀雨季節，天氣好得像二十多年前。桃子陪著母親坐在春日的陽光下。突然母親說:
"今天的天兒真好，和雁冬來的那天一樣。
“媽，雁冬是誰？
"就是那個高個子男人，他來過沒多久，你爸就出遠門了。"
這是母親20多年來第一次提起往事。
"他是我閨閣時的意中人。去外婆家提親，給不出你外婆要的彩禮。那個時候窮人家女兒的彩禮是對孃家養育之恩的最大回報。你外婆要用這個錢給你舅舅下聘娶親。"
然後媒婆介紹了你父親，他家拿得出這個錢。我拗不過你外婆，就在家尋死覓活，揚言要和雁冬私奔。
你外婆擔心我跑出去有損清譽，就把我鎖在屋裡，我不吃不喝的躺了好幾天，你舅舅看不下去了，偷偷地把雁冬帶來，他在我的窗戶底下說:
"你好好地保重，不要做傻事，好死不如賴活著。我現在就出去掙錢，你就是嫁人了，我賠他十倍百倍的彩禮錢，就會你在一起的。"
我和你父親結婚的前一天，雁冬離開了家。
二十多年前他真的回來找我了。他說他信守諾言回來了，但是看著我的生活雖清苦但安穩，如果讓我拋家舍業跟他走，那他就是個十足的混蛋。讓我好好過日子。
他在回去的路上出了意外身亡，這一趟竟走到了黃泉路。
雁冬死了，我竟然不會哭，也沒有崩潰，我只是一直有一個幻覺，覺得他會回來，每每這樣，我的心就會揪著疼。我知道我的感情太固執，讓我像一個被囚禁的犯人，活著，卻像個死人。
我心裡過不去這個坎。就和你父親提了離婚。
我是個罪人啊。雁冬為我而死。你父親為我背井離鄉。你父親是個好人，你以後要是能見著他，給他說我對不起他。"
吐露了心事之後的母親，卸下了壓抑了自己幾十年的包袱，胃口也好些了，覺也睡安穩了。但桃子有個不好的預感，這是迴光返照。
母親在一天夜裡睡著後就再也沒有醒來。這是槐花飄香的季節，安葬完母親回來的路上，田野裡清甜的槐花香味，讓桃子萌生出尋找父親的想法。
她在母親的櫃子裡找到厚厚一沓匯款單，最早的是十幾年前的，最近的是去年的，匯款人寫的是一個桃子不認識的名字，收款人是母親。上面有一個存摺，是桃子的名字。
桃子想，這個匯款人會不會就是父親？不然母親為什麼要把它原封不動的存起來？在自己病重的時候都沒有拿出來，可見是留給桃子的。
這更加堅定了桃子尋找父親的決心。
3
她經過多方打聽，在南方的一個小鎮裡找到了父親。
古稀之年的父親身體尚好，還有一個慈眉善目的婦人相伴。父親讓桃子喊她劉姨。桃子想起來匯款單上的匯款人姓劉。
父女相見，無語凝噎。夜晚桃子和父親促膝長談。
“爸，雁冬叔的事情，你是不是心裡有坎？你愛過我媽嗎？”
“你媽告訴你了？你也大了，有些事情爸爸就不瞞著你了。那個年代愛與不愛都是守著一個人到老，我最初也想就這麼守著你倆過，總有一天你媽的心會被我焐熱。可是他的到來將我苦心孤詣搭建的平衡婚姻摧毀了。”
"那你怨過媽媽嗎？"
"怨過，我也是凡夫俗子，做不到以德報怨。但是為了你能好好長大，我能忍著。他要是不回來，一切應該都能慢慢好起來。"
“媽媽讓我給你說她對不起你。”
父親久久低頭不語，爾後給桃子說他沒有給桃子一個完整的家，對不起桃子。
但是桃子知道，那厚厚一沓匯款單，就是父親的愛。那個存摺，就是母親的愛。
沒有完整的家，是父母那一輩的個陰差陽錯，是那個時代留下的印記。母親去世前的那個對不起，希望能解開父親的心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