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逋:特立獨行一光棍,寄情梅鶴度餘生

林逋:特立獨行一光棍,寄情梅鶴度餘生

他不惑之年開始隱居,結廬西湖孤山;他終生未娶未仕,與詩友文朋來往唱和;他以梅為妻鶴為子,清高孤傲,隨性灑脫。

他是中國文學史上最浪漫的隱士,最特立獨行的光棍。他把沒有老婆孩子陪伴的人生,照樣過得熱熱鬧鬧,詩意盎然。

他和蘇軾兩人,跟西湖都有不解之緣。他們用自己的筆墨,描繪著孤山的春夏秋冬,點染著西湖那波光裡的豔影。

他才華橫溢,一生所作詩歌、書法、繪畫作品數量眾多,但絕大部分已經散佚,因為他根本不屑於保存這些東西。

他的創作,是興之所至即欣然提筆;完成則孤芳自賞,然後棄之。他說:“吾方晦跡林壑,且不欲以詩名一時,況後世乎!”

不過,就算他的其它作品都已丟失,只要那首《山園小梅》還在,就足夠了。

他,就是北宋著名的“西湖處士”、詩人林逋。

1、白鶴青巖半,幽人有隱居

公元967年,林逋出生在浙江大里。

據《宋史》記載,林逋“少孤,力學,不為章句。性恬淡好古,弗趨榮利,家貧衣食不足,晏如也。初放遊江、淮間。”

四十歲時,林逋結束了他多年來四處漂泊遊歷的生活,隱居杭州,“結廬西湖之孤山,二十年足不及城市。”

孤山是西湖最大的一個島嶼。這裡風景秀麗,碧波盪漾;亭臺樓閣,掩映錯落;梅花遍佈,寒香遠播。

西湖孤山在隋朝時就已名聞遐邇,當時既有人作“人間蓬萊是孤山,有梅花處好憑欄”的詩句。

白居易也有詩云:“孤山寺北賈亭西,水面初平雲腳低 ”。

林逋喜歡杭州,喜歡西湖,隱居在這裡,他再也不想走了。在孤山腳下,林逋為自己營造了一個世外桃源般的家。

他的家,雖土牆小院,一派古樸;卻梅香陣陣,氣韻生動。庭院裡終年還有兩隻碩大的仙鶴,在悠遊漫步,琴瑟和鳴。

雖然在隱居,但是林逋的生活並不是死氣沉沉、毫無生氣的。他“談笑有鴻儒,往來無白丁”,“可以調素琴,閱金經”。

蘇軾、歐陽修、范仲淹、梅堯臣等文學大家還有一些名僧,都常常是林逋的坐上嘉賓。他們談詩論文,講佛悟道,其樂融融。

看到林逋的清寒生活,這些朋友還熱情地出錢,為他重新修葺房屋。

他的那個只有梅花仙鶴的樸素小院,竟也是名人雅士們爭相聚集的文化沙龍。

范仲淹對林逋就非常欣賞,他寫詩贈曰:

未能忘帝力,猶待補天均。

早晚功名外,孤雲可得親。

蘇軾也讚美林逋曰:

先生可是絕倫人,神清骨冷無塵俗。

天氣晴好的日子,林逋就會駕著小舟,悠然出行。或欣賞西湖風光,或進入深山採藥,或出入名寺古剎。

林逋不在家的時候,若有客人來訪,“則一童子應門延客坐,即開籠縱鶴。良久逋必棹小船而歸。”

在林逋回來的時候,那兩隻仙鶴則落在林逋的船頭,與主人親親熱熱,相伴而回。

若問故巢知何處,主人相戀未能歸。

多少年來,就是這兩隻仙鶴,還有那一院的梅花,陪伴著林逋,安撫著他的身心,慰藉著他的寂寞。

相傳,林逋死後,他馴養的這兩隻白鶴在他的墓前徘徊不去,直至悲鳴而死,而那些梅樹,又二度開花。

孤雲將野鶴, 豈向人間住?

林逋:特立獨行一光棍,寄情梅鶴度餘生

2、問餘何意棲碧山,笑而不答心自閒

隱居是中國的一種古老文化。它是一種生活態度,更是一種生活方式。

隱居在一定程度上是對主流社會的疏離,多多少少會隔斷與紅塵的聯繫。

所以隱居者,大多都是有原因的。或者憤世嫉俗,不為時代所容;或者不慕名利,淡泊使然;或者以退為進,在低調地等待一個明君。

賢人許由,聽說堯要將帝位傳給他,連忙逃到了箕山。

劉秀即位後,嚴光乃隱姓埋名,避至家鄉。後劉秀三聘其至洛陽,終去之。

姜子牙在隱居時,用直直的魚鉤靜靜垂釣,令路過的周文王嘖嘖稱奇。於是,他也釣到了周文王這條大魚。

而林逋,他無所羈絆地放遊了大半輩子,該看的看了,該經歷的經歷了,在這個世界上,似乎再沒有什麼能使他熱血沸騰、放之不下的東西。

何況,他對功名利祿本來就不感興趣。現在,他累了,他想休息。杭州的青山綠水,正好可以讓此時的林逋,詩意地棲居。

所以,他將自己的後半生,交給了西湖,交給了孤山,交給了梅樹,交給了那些高貴的仙鶴。

有梅鶴相伴,林逋此生無憾。

難道他不需要一個妻子,不需要幾個孩子,不渴望過那種兒女繞膝、熱氣騰騰的世俗生活?

是的,他不需要。他只要梅妻鶴子就足夠了。

不是林逋不食人間煙火,不是林逋不懂人之常情。是因為他或許全身心地愛過,他不能再愛了。

曾經滄海難為水,除卻巫山不是雲。

據說,林逋死後,盜墓賊挖他的墓,指望能挖出什麼值錢的東西,沒想到從墓中只挖出了兩件陪葬品:一塊硯臺,一支玉簪。

這個發現給了世人理解林逋的線索。

硯臺是林逋生前自用的心愛之物,帶進墓中合情合理,可是這支玉簪又是何意呢?

它只能是那個被林逋一輩子放在心裡的人,曾經給予林逋的定情之物,是被林逋視為生命的珍藏。

相傳,林逋在年輕時,曾經愛過一個富貴之家的女子,可是因為門第的關係,他們被無情地拆散,之後那個女子殉情而死。

愛人為情獻身,林逋也不忍結婚,他終身未娶。

於是,西湖邊,孤山下,留下了林逋的身影。

明明知道林逋的戀愛只是一個傳說,但是世人還是願意相信它。因為有了這個傳說,對林逋的不婚行為就能做出一個合理的解釋了。

吳山青,越山青,兩岸青山相送迎,誰知離別情?

君淚盈,妾淚盈,羅帶同心結未成,江邊潮已平。

這是林逋寫過的唯一表現戀情的詞。如果沒有切身的情感經歷,沒有真的愛過,念過,相思過,分離過,是不可能寫出這樣纏綿悱惻的詞作的。

儘管有些“專家”考證,說這首詞是林逋借一個女子的口吻,別有寄託,但我寧願相信這是林逋曾經的情感歷程。

林逋:特立獨行一光棍,寄情梅鶴度餘生

3、此夜芭蕉雨,何人枕上聞

林逋是一個與世無爭、性情淡泊的人,他二十年沒有去過繁華的杭州城。他只想棲身孤山腳下,泛舟西湖之上,與梅樹相伴,與仙鶴為伍。

他認真地活著,用心品味著自然,品味著四季。他要把他觀察和感受到的寧靜美好的東西,統統提煉成詩句。

因為他不僅是一個隱者,還是一個詩人。但他的天地和視野,只有西湖。

所以,林逋流傳下來的三百多首詩作,主要是描寫西湖孤山一帶的美景,還有他樸素閒適的山林生活。

從這些詩作裡,我們讀出了林逋高雅隱逸的志趣,也觸摸到了他的一顆慵懶悠閒、孤獨出塵的心。

梅堯臣曾評價林逋的詩,曰:“順物玩情為之詩,則平淡邃美,詠之令人忘百事也。其辭主乎靜正,不主乎刺譏。”

比如以細碎小巧之筆,寫出巾子峰幽靜淡遠情致的《水亭秋日偶書》:

巾子峰頭烏桕樹,微霜未落已先紅。

憑欄高看復低看,半在石池波影中。

比如寫夏日納涼情趣的《郊園避暑》:

柴門鮮人事,氛垢頗相忘。

爰彼林間靜,復茲池上涼。

比如寫出無限惆悵淒涼之秋思的《宿洞霄宮》:

秋山不可盡,秋思亦無限。

碧澗流紅葉,青林點白雲。

涼陰一鳥下,落日亂蟬分。

此夜芭蕉雨,何人枕上聞。

林逋在遊山玩水之餘,最喜歡的,是去尋訪附近的寺廟高僧,在晨鐘暮鼓中與他們探討人生精深的學問。

“端上人”就是一個和林逋關係不錯的和尚。他寫的《孤山寺端上人房寫望》這首詩,非常受人推崇:

底處憑欄思眇然,孤山塔後閣西偏。

陰沉畫軸林間寺,零落棋坪葑上田。

秋景有時飛獨鳥,夕陽無事起寒煙。

遲留更愛吾廬近,只待春來看雪天。

這首詩向來以工於寫景聞名,它以素淡的筆調,描繪了詩人在孤山寺端上人房所見的日暮秋景,表現了詩人的恬淡心境和對隱居生活的眷戀。

其中最經典的是它的頷聯,它以奇妙的想象與貼切的比喻,受到後世詩人們的廣泛仿效。

如文同的“秋田溝壠如棋局”,黃庭堅的“田似圍棋據一枰”,程孟陽的“古寺正如昏壁畫”等等,都是從頷聯的“畫軸”和“棋坪”化用而來。

林逋的隱逸詩裡,最能表現他的隱逸志趣和淡泊情懷的,是那首《小隱自題》:

竹樹繞吾廬,清深趣有餘。

鶴閒臨水久,蜂懶採花疏。

酒病妨開卷,春陰入荷鋤。

嘗憐古圖畫,多半寫樵漁。

這首詩,創造了一種閒靜淡遠的境界。開頭寫竹樹繞廬,已見出一種幽深的情趣。

接下來寫鶴是閒鶴,蜂是懶蜂,而人與鶴和蜂一樣,也是那樣散淡,那樣自由自在,無所追求。

他飲酒讀書,荷鋤勞作,都是任性而為,談不上有什麼目的。可以作也可以不作,就像鶴可以戲水,也可以臨水靜觀。

動靜之間,都只是為了得到某種天趣。

林逋:特立獨行一光棍,寄情梅鶴度餘生

4、吟懷長恨負芳時,為見梅花輒入詩

在中國文化中,梅是花中君子。它堅貞不屈,傲霜凌雪,獨步早春。

因此,它成了中國人文精神的載體,象徵著高潔,象徵著不屈。

歷代的文人墨客愛梅、植梅、詠梅,留下了無數歌詠梅花的佳作,也留下了許多人與梅花的美好傳說。

南宋愛國詩人陸游一生與梅花結緣。他自己栽植梅樹一百多棵,愛梅至深,用情至切。

陸游的梅花詩,更是奇情異彩,風華絕代:

聞道梅花坼曉風,雪堆遍滿四山中。

何方可化身千億,一樹梅花一放翁。

林逋以梅為妻,以鶴為子,愛梅更是深入骨髓。在他的詩詞全集裡,共有八首詠梅詩,合稱為“孤山八梅”。

在“孤山八梅”中,尤為人稱道的是《山園小梅》:

眾芳搖落獨暄妍,佔盡風情向小園。

疏影橫斜水清淺, 暗香浮動月黃昏。

霜禽欲下先偷眼, 粉蝶如知合斷魂。

幸有微吟可相狎, 不須檀板共金樽。

林逋的《山園小梅》這首詩,之所以在眾多的詠梅詩中脫穎而出,是因為它沒有落入窠臼,泛泛地描寫梅花,而是抓住特定情境下的梅花來寫。

它就是月下之梅,水邊之梅。

對於月下、水邊的梅,林逋也沒有直接寫它的容色姿態,而是抓住它在水中的倒影來寫。

水中的梅花是怎樣的呢?

“疏影橫斜水清淺”,“疏影”狀其輕盈,“橫斜”傳其嫵媚,“清淺”顯水之澄澈,靈動溫潤。

最妙的是“暗香浮動月黃昏”一句。“暗香”寫梅香似有似無,隨風而至;“浮動”不同於湧動,言香氣款款而來,嫋嫋輕漾,柔細纏綿。

很多的梅花詩,畫面是靜止的,是單一的,但林逋的《山園小梅》將梅花寫活了。

他的詩中有畫,畫中香氣散逸,梅花枝影疏淡,小溪無聲流淌,“月亮在白蓮花般的雲朵裡穿行”。

歐陽修評價這兩句詩曰:“前世詠梅者多矣,未有此句也。”王士朋對這兩句評價更高:“暗香和月人佳句,壓盡千古無詩才。”

林逋的梅花詩也存在缺點,就是雖間有佳句,但並非全詩句句都好,有的詩句還稍欠勻稱和諧。

作為隱士,林逋無疑是最成功的。

他以一個光棍的身份特立獨行,以“梅妻鶴子”的標新立異為自己打上了永恆的、最酷的logo,將隱士做到了極致。

作為詩人,林逋的隱逸詩,是北宋初期詩壇上的一股清流,受到很多人的喜愛。

梅堯臣曾說:“其詩時人貴重甚於寶玉,先生未嘗自貴也。”

但有一點,不能忽視。

由於林逋的活動範圍僅僅侷限於西湖一帶,這使得他的眼界和詩歌創作的內容、題材過於狹窄,從而造成其詩歌清淡閒適之氣有餘,而豐腴厚重、積極上進之趣不足。

儘管如此,林逋依然是獨一無二、空前絕後的。

他說:“吾志之所適,非室家也,非功名富貴也,只覺青山綠水與我情相宜。”

林逋死後,“千古暗香傳麗句,九重恩詔賜嘉名”。宋仁宗慕其品性高潔,賜林逋諡號“和靖先生”。

遵從內心,與世無爭,豁達樂觀,淡泊寧靜。不慼慼於貧賤,不汲汲於富貴。

除了林逋,“和靖先生”這樣的諡號,還有誰能當得起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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