霽月難逢,彩雲易散—晴雯

《紅樓夢》第二回裡講賈寶玉做夢,到了太虛幻境薄命司,翻開警幻仙子的《金陵十二釵》,第一本拿出來的就是“又副冊”,在這個本子裡,賈寶玉找到兩個人,一個是睛雯,一個是襲人。

霽月難逢,彩雲易散—晴雯


在眾多的丫鬟裡面,這兩個人物是最重要的,尤其是睛雯,把她放在第一個,按照賈寶玉身邊的丫鬟次序來排,應該是襲人、睛雯,放在第一位,可見作者對她傾注的熱情是最高的,冊子裡講她身為下賤,心比天高。

在《紅樓夢》中,睛雯是唯一一個不知道自己確切出生年月、地點以及親身父母的,她當初是被奴才買來的,來到賴大家,看她還算伶俐,便送給了賈母,這就是她身世下賤,在過去宗法社會里面是最底層的,襲人尚有家可回,她卻沒有。

在小說中表現出的睛雯,沒有一點下賤人的奴顏裨膝。

她疾惡如仇,任由自己的性格行事,她跟寶玉的關係也顯得最純正,令人感動,《紅樓夢》裡寫睛雯,有很多非常鮮明、成功的章節。

如第十回中的撕扇一節,睛雯與寶玉之間完全沒有了主人和奴才、主僕之間的關係,他們之間是平等的,寶玉也證實能平等,他知道扇子斷了以後發脾氣,睛雯不是低聲下氣,反而頂撞他,寶玉等氣消之後有叫人拿來很多扇子叫睛雯撕,博紅顏一笑,把人與物的關係在這裡交代了,物是為人服務的。

霽月難逢,彩雲易散—晴雯


到後來,最重要的一個情節就是睛雯補裘。這發生在《紅樓夢》中的第五十二回,當時襲人的母親去世,出園子回家了,睛雯跟在怡紅院裡留下的幾個丫鬢玩鬧,結果早上起來著涼生病了,生病這裡面,又是些和睛雯性格有關的,醫生開了“虎狼藥”,差不多快好了,醫生講還要靜養。

就在這時候,賈寶玉的孃舅做壽,賈母給了他很貴重的皮裘,稱為“雀金裘”,回來的時候皮裘被燒了一個洞,因為是賈母給他的,又不能換,第二天正是壽誕的正日,“雀金裘”是用孔雀毛做的皮裘,賈府中專業做針錢的沒辦法,京城裡最高檔的裁縫有的甚至連這個孔雀毛織成的料子都沒有見過,最後拿回來,睛雯來補。

從此回中正可看出晴雯的心靈手巧,本領很大,夜補雀金裘需要一針一線地挑,這段描寫,她坐了一會兒喘氣,吃不消了,再堅持,實在吃不消了,堅持下來的只有一個動機—不讓寶玉著急,她對寶玉有情有意,所以這一回的迴文中稱“勇睛雯”,勇敢的勇。夜補雀金裘,又使睛雯病情回重,為後來睛雯的死埋下了伏筆。

霽月難逢,彩雲易散—晴雯


之後還有一個情節,“抄檢大觀園”,睛雯的表現,一直到後來她的死,這是歌頌中充滿了血淚的一個情節。

“抄檢”抄到怡紅院的時候,別人都毫無反抗表現,只有兩個人的反抗是很強硬的,一個是探春,另一個就是睛雯,抄到別人的時候,都是把自己的箱籠打開,到睛雯時,她捉首箱底“哐啷”整個箱子裡的東西,當著抄檢的人的面,全倒在地上,讓他們看,這在那個時代是一種真正意義上的了不起的反抗,抄檢人員裡,帶領的是王熙鳳,除此之外,還有幾位夫人的陪房,有邢夫人、王夫人的陪房,探春是主子小姐,有生氣的權力,睛雯作為一個丫鬟,如此明目張膽地反抗,不能不說一個“勇”字。

麝月、秋紋這些怡紅院裡的丫鬟們談論夫人賞他們衣服時,睛雯說,人和人都是一樣的,我就不吃那一套。就是這樣的一個睛雯,後來被從大觀園裡趕了出去,而且是在病沒有好的情況下,直接導致了睛雯的死,充滿血淚。

“敢將十專針巧,不把雙眉鬥畫長。苦恨年年壓金線,為他人作嫁衣裳。”

——唐代·秦韜玉的《貧女》

睛雯正是這樣一個貧家女兒,小說中她從小來到賴大家,又被賴大的母親孝敬給賈母,在當時的封建社會,貧家的女子是不可能有機會讀四書五經、讀詩,這正是作者表述高明的地方,曹雪芹曾經嘲笑過“鬟婢一開口”,就是丫鬟婢女一開口“之乎者也”,不符合她的身份,睛雯睛雯是貧家的女兒,可她有著極高的天賦,表現在她的針藝。

《紅樓夢》的背景是首都,京城,京城高級裁縫都沒有辦法補的雀金裘,睛雯能補,所以,“敢將十指誇針巧”這句話用在她的身上是毫無愧色的,下面一句“

不把雙眉鬥畫長”,這在她的身上形成了一種很強烈的反差對比,本事很高,但決不投人所好,作者並不是簡單地寫睛雯的針藝高、人品高、不投人所好,更深刻的是,睛雯補了雀金裘,給自己種下了禍根,得罪了襲人,為後來的被攆情節埋下了伏筆。

霽月難逢,彩雲易散—晴雯


《紅樓夢》整部小說中,寫到過人的詩、詞、文,最長最著力的就是賈寶玉紀念睛雯的《芙蓉女兒》。

這篇文很長,也是曹雪芹敢於放開來寫的地方。脂硯齋認為睛雯就是紀念睛雯,實際上是林黛玉,對於睛雯這樣一個人物,她的悲慘命運,作者是傾注了最大的同情,一個有才幹的,一個正直的,但由於出身地位不高,在這樣的環境下遭到誹謗,因風流靈巧遭到陷害,最後是悲慘的結局。這個人物形象的意義非同一般。

同樣,睛雯也有她厲害的一面,在賈府,大丫鬟有權力打罵手下的小丫鬟,但卻沒有資格趕他們出門。

第七十一回中寫:睛雯便命人叫宋嬤嬤進來,說道,“寶二爺才告訴了我,叫我告訴你們,墜兒很懶,寶二爺當面使他,他撥嘴兒不動,連襲人使她,他背後罵他,今兒務必打發他出去,明兒寶二爺親自回太太就是了。”宋嬤嬤聽了,心下便知鐲子事發,因笑道:“史如此說,也等花姑娘回來知道了,再打發他。”睛雯道:“寶二爺今兒千叮嚀萬囑咐的,什麼,‘花姑娘’‘草姑娘,我們自然有道理,你只依我的話,快叫他家的人來領他出去。”

睛雯自視清高,更疾惡如仇,知道墜兒偷東西,自己沒有權利攆她出去,便搬出寶玉、襲人,她慢慢叫墜兒過來,突然揪住,從頭上撥下來一個簪子來就去刺她的嘴,雖然很殘酷,但是也可以看出睛雯一點都忍受不了壞的行為,容不得別人不好。

《紅樓夢》中,林黛玉和薛寶釵是兩個相對立的形象,俞平伯先生講她們是“雙峰對峙”。

霽月難逢,彩雲易散—晴雯


從丫鬟來說,睛雯和襲人也是一種對峙,這兩種都是才與德的對峙,林黛玉是才的代表,薛寶釵是德的代表,丫鬟裡,睛雯是才的代表,襲人是德的代表,林黛玉的才是詩才,而睛雯的才則是針藝。

而正是她的針藝,給自己埋下了禍根,導致最後帶病被趕出大觀園,有些像林妹妹,還說道:“你還強嘴,我且問你,前年我們往皇陵上去,是誰調唆寶玉要柳家的丫頭五兒了?幸而那丫頭短命死了,不然進來了,你們又連夥聚黨遭害這園子呢。”其間用“調唆”一詞,王夫人認為睛雯就是狐狸精,好端端的寶玉卻都被她給帶壞了,所以執意將晴雯趕了出去,在晴雯死之前,寶玉去看她,晴雯甚至於很後悔,早知道被看做狐狸精,早知道是這樣的話,她當初也有另外的打算,可見晴雯正是蒙受不白之冤,她與寶玉之間的關係是最純正的。

霽月難逢,彩雲易散—晴雯



分享到:


相關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