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我爺爺奶奶在三個兒子都結婚生子後，就搬到一個偏僻的佛堂去住，佛堂很大，佔地上千平，但因為太偏僻，交通又不便利，每回去都要爬很遠的山，所以除了一些和佛教有關的節日，有人專門去燒香拜佛，平日很少有人去。
只有我爺爺奶奶兩人住在那裡。
有次，我調皮，拿剪子剪自己頭髮，結果剪得跟斑禿似的，我媽只好給我剃成光頭。
於是有人笑著建議，讓我媽把我送到爺爺奶奶那，當小尼姑。
那時，我弟弟妹妹剛出生不久，我媽正好沒精力照顧我，覺得這個建議很好，於是就把四歲的我，送到佛堂，和爺爺奶奶一起生活。
我記事早，而且很多事都記得格外清楚，以下，我寫一寫在佛堂和奶奶相處的一些場景。
2
清晨，五點。
爺爺奶奶洗漱好後，也給我洗漱。
隨後，他們去佛堂做早課（唸經），我心裡無比興奮，屁顛屁顛地跟在後邊，也進了佛堂。
佛堂兩側，是神情及肢體動作各異的十八羅漢，正前方，有三尊大佛，足足有五米高，個個慈眉善目地站著，但隱約中透露著莊嚴的氣息。
可能是受爺爺奶奶的影響，平常調皮的我，到了佛堂，也變得乖巧起來，不僅不敢亂碰東西，還像模像樣地跟著爺爺奶奶拜起佛來。
有時候，我動作不對，奶奶就糾正我。她總告訴我，只要心誠，佛就會保佑我們。
1933年出生在山裡的奶奶，從未讀過書，卻把整本經書背得滾瓜爛熟。每個清晨和傍晚，她都會到佛堂唸經，日復一日，年復一年。
每次，虔誠地念完經，然後開始新的一天。
爺爺奶奶大多時候，在田間勞作，而我跟在他們身旁，偶爾守在佛堂裡，自己在附近找點樂子。
3
夏日的雨，來得突然，伴著風，嘩啦啦落到瓦片上。
奶奶收好衣服後，站在屋簷下憂心忡忡地望著黑壓壓的天，心裡惦記著還在山上幹活的爺爺。等她聽到一陣踩水聲，才發現，我正在站在雨中一個小水坑裡玩水。
奶奶急忙跑來抱我，等重新回到屋簷下，她語重心長地告訴我，不能踩水，不然會感冒。
我說，感冒是不是就能吃膠囊了？
那時，我還沒吃過膠囊，也許吃過但不記得什麼味道了。
有回爺爺感冒吃膠囊，我看著覺得好吃，想吃，但爺爺奶奶不同意，說生病了才可以吃。
奶奶嚇唬我，感冒不僅要吃藥，還要打針，特別疼。
我不再想感冒，和奶奶站著看雨，心裡卻惦記著，等雨停了繼續去踩水。
沒一會，我們見爺爺冒著雨跑回來，奶奶一邊埋怨他出門從來不帶傘，一邊給他拿乾毛巾。
4
夏日陣雨，來得快，去得也快，天又放晴了，陽光透過厚厚的雲層，在天邊形成金色的晚霞，樹林裡的知了和草叢裡的蛐蛐又開始唱起歌來。
奶奶開始燒晚飯，她準備好所有的菜後，起了火，看著火漸漸旺起來，囑咐我，幫她添柴。
以前我經常幫奶奶添柴，但今日，知了叫得歡，我和奶奶說，我想去對面樹林抓知了。
奶奶說，剛下過雨的樹林有許多蚊子，不能去！
我沒聽奶奶的話，趁她不注意，從門前悄悄跑出去，等奶奶在身後大聲喊我，我已經一路踩著水坑，上了小山坡，知了聲越來越近，在耳邊纏繞，我的小眼睛在一棵棵粗大的樹幹上仔細尋找知了的身影。
結果，光聽叫聲，就是不見知了，但我不喪氣，繼續尋找，突然發現一棵樹上纏著一條蛇。雖然年紀小，但我早就從大人口中知道這不是一種友善的生物。
我嚇得想尖叫，但怕蛇發現我，於是悄然轉身，飛快地朝家裡跑。跑到廚房，看到奶奶已經炒好兩個菜。
爺爺像是算好了似的，掐著點回來吃飯。
我用有限的詞，努力和爺爺奶奶描述當時見到蛇的恐怖心情。
奶奶似乎沒有心疼我，而是趁機教育我，太可怕了，下次不能再一個人去小樹林了，那裡不僅有蛇，可能還有大老虎呢！
我心裡的恐懼又多了一層，那以後，再也沒有一個人去過小樹林。
5
我向來挑食，喜歡吃菜，不喜歡吃飯，一碗飯擺在面前，筷子撥拉了十來分鐘，只少了一點點。
奶奶語重心長地告訴我，多吃點才能長高高。
我問，為什麼要長高高？
奶奶說，長高高好看。
我說，我不想長高高，不想好看。
奶奶語塞，見我實在吃不下，從我面前端走飯碗，幾下子就把我的剩飯扒拉下肚。
我每次都吃不了多少飯，但奶奶每次都期盼我能多吃點，然後給我盛很多，結果最後都是她吃我那剩下已經涼透的飯。
奶奶從不介意吃我的剩飯。
6
我從小就是個財迷，隔三差五就要問奶奶要錢。
奶奶不太願意給我錢，因為山上沒地方可以買東西。但我纏著要，她只能給，有時給一毛，有時給兩毛，還有時給五毛。
我心裡盤算著，先把錢要來，等回父母家後，去小賣部換零食吃，然而，每次都等不到把錢帶回家，就把錢弄丟了。
有時候是在外面玩耍，丟到外邊，還有幾次，上廁所，因為沒口袋，錢沒地方放，擦屁屁的時候，我就把錢放在大腿處，和身體夾著。
但經常站起來，忘了把錢先拿到手裡，於是錢就掉茅坑裡了。
掉一毛兩毛的，我會難受，但一會也就忘了。有一回掉了一個五毛的進去，我望著屎堆上的錢，還有來回爬的蛆，我開始嚎啕大哭。
奶奶只好又給我五毛。
其實，我掉進去的那些錢，只要奶奶去上廁所，發現了，就會拿竹竿挑出來，然後洗乾淨夾在晾衣繩上晾。
至今，我依然對那個晾衣繩上晾著錢的場景印象深刻。
7
還有許多童年的場景，發現寫著寫著字數就有點多了，最後寫一些長大後，和奶奶相處的場景吧。
爺爺去世後，奶奶搬到我家不遠處，一個人住著。
她的子孫多，時常有人去看她，給她買吃的穿的用的。
她很喜歡給我留吃的，那時，我在一家幼兒園上班，每個週末都會去看她。每次我到那，她都拿出一堆吃的招待我，但我常常發現，她給我的水果是爛的，有一回，她遞給我一袋子香蕉，我打開袋子後，發現香蕉已經發黑了。
她滿臉關切地看著我說，多吃點，多吃點，我特地給你留的。
我發工資就會給奶奶一些錢，留給她買東西，奶奶每回樂呵呵地收下，把錢小心翼翼地藏進衣櫃裡，她告訴我，她要多攢點錢，這樣我出嫁的時候，就能多給我一點嫁妝。
我有三個已經結婚的堂姐，結婚時奶奶沒給嫁妝，我覺得奶奶偏愛我，心裡一陣暖。
但直到奶奶去世，我都沒嫁出去。
奶奶去世後，我經常回憶過去的事情，經常想著想著就忍不住淚目，這個世界上，再也不會有個人，像她那樣，無條件地包容我的任性了。
End.
真實故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