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歪評水滸》之武松—孟州涅槃(上)

武松報了殺兄之仇,踏上了刺配孟州的道路。

武松只在陽穀縣生活了短短几個月,就實現了許多人窮盡一生都難以企及的成就:名氣、地位、親情和初戀。然而這一切都隨著武松的復仇獲罪而再度破滅。得而復失,武松不會甘心--哪怕已是罪犯。

正是因為如此的心態,武松才在孟州遇到更大的劫難。

一、打虎未必真英雄

武松的聲望是建立在打虎的基礎上的。自從下了景陽岡,伴隨武松名揚四海的,是他內心不斷滋長的由自卑到自負的迷失和建立在武力之上的傲慢。

到了孟州牢城,剛進牢房的武松兩句話就徹底把差撥得罪了:

(差撥)問道:“那個是新到囚徒?”武松道:“小人便是。”差撥道:“你也是安眉帶眼的人,直須要我開口說。你是景陽岡打虎的好漢,陽穀縣做都頭,只道你曉事,如何這等不達時務!你敢來我這裡,貓兒也不吃你打了!”武松道:“你倒來發話,指望老爺送人情與你,半文也沒。我精拳頭有一雙相送!金銀有些,留了自買酒吃,看你怎地奈何我?沒地里倒把我發回陽穀縣去不成!”那差撥大怒去了。

差撥無非就是訛詐收個保護費。《水滸傳》裡無論林沖發配滄州還是宋江發配江州,第一次見差撥無一例外都是如此,甚至比武松聽到的還要難聽的多。但只要見到銀子,差撥立刻就會換一副嘴臉,可見這就是那個時代監獄管理者的通行套路。

雖說這是武松第一次坐牢,但畢竟在陽穀縣做過都頭。就算陽穀縣沒有關押重犯的牢城營,但這種監獄管理的潛規則,武松多少都會有所瞭解,按說不至於僅僅因為一句行話就翻臉。

但問題就出在差撥的話裡。如果他僅僅是警告武松搞清楚上下尊卑,甚至說話的同時帶幾句“廝”、“鳥人”的口頭禪,估計武松也就忍了。可他偏偏把武松引以為傲的打虎和都頭貶的一錢不值,就徹底傷害了武松的自尊。

打虎是武松行走天下的名片,都頭是武松區別常人的光環。武松的物質世界已經隨著陽穀縣遠去,但“打虎武都頭”的名頭是他的精神支柱和追夢的本錢。他無論如何也接受不了別人對他精神圖騰的玷汙和蔑視,哪怕僅僅是例行公事。

自覺受到侮辱的武松此時完全失去了理智,在面臨要命的殺威棒時仍瘋了似的維護著自己打虎英雄的臉面:

“都不要你眾人鬧動,要打便打,也不要兜柁。我若是躲閃一棒的,不是好漢,從先打過的都不算,從新再打起。我若叫一聲,也不是好男子!要打便打毒些,不要人情棒兒,打我不快活。”

英雄氣概和匹夫之勇有著本質的區別。一身武藝足矣讓武松擁有建功立業的資本,伶俐精細的性格讓他也不會缺少出人頭地的機會。僅僅因為一句例行公事言不由衷的行話,武松就冒著生命危險去換取所謂的名望尊嚴,這哪裡是什麼英雄之舉,這分明是不計後果的衝動。衝動是不成熟的標誌,也必將受到懲罰。

當武松醉打蔣門神後被張都監請入府中奉如上賓時,他對自己的名望和信心膨脹到了極點,甚至迷失到開始給人當掮客賺取遊說張都監的中介費!他不知道自己已經成為孟州官場鬥爭的風暴眼,對即將到來的危險沒有絲毫戒備。

於是當武松被陷害從虛妄的高峰驟然跌入谷底,二度入獄的他與剛到孟州牢城時的剛猛判若兩人。備受打擊的武松的自信心開始動搖,他失去了面對酷刑依舊豪言壯語的勇氣,屈打成招。他終於懂得了好漢不吃眼前虧的道理,以及成年人世界應有的委曲求全和忍辱負重;武松也終於明白了所謂“打虎武松”在現實中的渺小和在權貴面前的脆弱--即便不入流的“蔣門神”,亦或都監府中毫不起眼的跟班,都能在權力的加持下輕鬆擊倒他。

逃離孟州後的武松醉臥桃花莊的溪水旁,面對一條衝著他狂吠的尋常黃狗都無力驅趕。從打虎成名到被犬欺侮,作者用犀利的筆鋒告訴讀者:“打虎英雄”現實的脆弱;也宣告了“打虎武松”這個虛無時代的終結!

三山聚義後,武松陪魯智深到少華山邀請史進等人上梁山。在得知史進身陷華洲大牢時,面對魯莽暴躁的魯智深,武松的冷靜和理智與之前判若兩人:“魯智深(對武松)道:“賀太守那廝好沒道理,我明日與你去州里打死那廝罷!”武松道:“哥哥不得造次。我和你星夜回梁山泊去報知,請宋公明領大隊人馬來打華州,方可救得史大官人。”魯智深叫道:“等俺們去山寨裡叫得人來,史家兄弟性命不知那裡去了。”武松道:“便殺了太守,也怎地救得史大官人?”魯智深一意孤行獨自入華洲救史進,同樣被擒獲後生死難料。武松沒有因魯智深的生死未卜而衝動,他知道僅憑自己帶領少華山人馬去攻打華洲不僅救不了二人,反而會起反作用。所以他第一時間讓人回梁山報信,等待宋江帶領大部隊來進行營救。最終,梁山不僅攻破了華洲救了二人,而且還獲得了大批錢糧補給,同時也讓少華山眾人心悅誠服的加入了梁山。

年少成名讓人自我迷失,從而喪失用謹慎和客觀的心態看待和理解世界的能力。一旦失去了對自我的判斷和認知,就只能通過現實殘酷的打擊和沉重的代價讓人重歸清醒。武松在孟州跌宕起伏九死一生的經歷,讓他不得不重新審視和改變自我,扔掉虛妄和輕浮。從此武松明白瞭解決問題的方法除了雙拳與豪橫,還有冷靜和智慧。

孟州,就是武松的成人禮,讓他從大男孩成長為大丈夫。

《歪評水滸》之武松—孟州涅槃(上)

二、多情總被無情傷

醉打蔣門神後的武松被張都監請進府中做了親隨。讀過《水滸傳》的都知道,這是張團練買通張都監設下的圈套。但使武松最終上當的,卻是張都監的丫鬟玉蘭。

八月中秋,在張都監的家宴上,武松被不斷勸酒已經喝的半醉甚至“卻都忘了禮數”。隨著玉蘭出場,張都監不失時機的將她許配給武松。武松激動之餘又喝了十幾碗酒。可這時的武松反而“約莫酒湧上來,恐怕失了禮節”的退席了。鴛鴦樓上豪飲的武松前松後拘,心態發生了急劇的變化。

在中國古代,官員府中的工作人員有嚴格的內外之分。外堂僕人主要負責與政務有關的事務,基本屬於僱傭關係;內堂僕人主要負責與生活有關的事務,更多的是從屬關係,甚至更加親密。雖然武松已是張都監的親隨,但還是屬於前者。隨著張都監親自為武松指婚玉蘭,性質就發生了根本的轉變。武松勢必從此走入張都監的後堂,從親隨晉升為心腹。無論是生活環境還是個人前途,都是陽穀縣的都頭不可比擬的!

社會底層的出身和發配充軍的汙點,在講求門當戶對的年代使武松不能也不敢奢望大家閨秀或小家碧玉。更重要的是潘金蓮作為武松的初戀的情感啟蒙,對武松的影響無疑是巨大的。情竇初開的武松心中對於情感的選擇標準,充滿了潘金蓮的印記:大戶人家的使女出身,長相秀美、賢惠體貼(武松與潘金蓮的感情糾葛,請參閱拙作《歪評水滸--武松之天理人慾》)。

玉蘭的條件不僅符合武松對妻子的標準,甚至遠遠超過了武松的預期。她不僅能帶給武松情感滿足,還能幫助武松鋪平前進的道路。這種陡然而至的完美姻緣讓情感單純武松欣喜若狂難以自持,又怕激動過度有失分寸,所以誠惶誠恐之下才會有酒桌上的前後不一。

可以說張都監用玉蘭做誘餌誘,正打在武松的軟肋上。從陰謀的設置上來說,要對付有一定社會經驗但缺乏情感經驗的武松,尋常的拉攏並不足矣讓武松以命相待。張都監正是抓住了武松在情感上的單純和渴望,才使武松會因為“都監相公如此愛我,又把花枝也似個女兒許我,他後堂有賊,我如何不去救護”

而最終上當。武松被抓後,施耐庵用一首詩張都監的陰謀做了個總結:“都監貪汙重可嗟,得人金帛受奸邪。假將歌女為婚配,卻把忠良做賊拿。”這首詩直接點明瞭玉蘭在這場陰謀中舉足輕重的作用,也反證出武松對玉蘭以及這段姻緣的熱切和渴望。

多情總被無情傷。兩個讓武松傾心的女人,不是害了哥哥的命就是差點害了自己的命,這種打擊對武松是顛覆性的。被心愛的女人構陷,萬念俱灰之下的挫敗感造成武松精神世界的崩塌。血濺鴛鴦樓,那一刻武松化作索命的無常,都監府上下十五口人死在武松的刀下。在武松這猙獰與血腥的報復裡,除了對張都監一夥的刻骨之恨外,難道就沒有為情所傷和因愛生恨的哀怨和發洩麼?

武松為躲避通緝,拿著孫二孃給的度牒行頭改名換姓化妝成頭陀上了二龍山。但逃出生天後的武松,再也沒有恢復本來的面目,只是丟掉假名,永遠的做了一個行者。

行者武松,從此告別愛情,心中再無女人!

(未完待續)

《歪評水滸》之武松—孟州涅槃(上)

《歪評水滸》之武松—孟州涅槃(上)


分享到:


相關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