缅怀,是为了永不忘却的祭念「汶川5.12大地震十周年祭」

缅怀,是为了永不忘却的祭念「汶川5.12大地震十周年祭」

历史应当被铭记

2008年的5月12日,下午14时28分,四川省汶川发生里氏8.0级地震,地震中共有69227人遇难,374643人受伤,17923人失踪。这一串冰冷数字背后,是无数支离破碎的家庭。而今,十年已过,而对于历经那场劫难的人来说,这十年是在痛苦、缅怀、成长、希望中度过。我们缅怀过去,是为了永不忘却的祭念。

(本文根据当年亲历者采访口述整理)

十年生死平淡事,从此山水不相逢

讲述者:毛了。重庆沙坪坝,广告设计师,地震后第4天,随重庆某越野车队进入都江堰灾区。

5月16日,震后第四天。我所在的越野车队集结了50台越野车,本来打算直驱汶川中心震区,路上不断传来消息,前路山体滑坡,道路阻断。进入震中的道路一度被山体滑坡中断,又是道路抢修清障,一路上堵得水泄不通,万般无奈之下,只得改道都江堰。

自己从未经历过如此大的地震灾难,对地震所造成的破坏力没有直观的概念,只想着在灾难面前,能够帮忙出点力,这是每一个有良知的中国人都会义无反顾该做的事情。彼时高速公路全部封闭,路上跑的全是军车、救援车。沿路的收费站、服务站都是空的,服务区的干粮、水基本被买断。所有的食物、水、药品、帐篷、衣物等等,一切在平时看起来稀松平常的物品,此刻都成了拯救生命的珍贵资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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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路上,一辆辆进入灾区的军车上,年轻的子弟兵们面色凝重,红了眼圈

一路上,大家的话越来越少,气氛越来越凝重。这场灾难的破坏力已经远超出了我们的想象,当进入灾区后,我们这一行人又能做什么?大家都理不出一个头绪。到达都江堰后,车队由江西省公安厅指挥,我的车还挂了“指挥车”牌证。当时路况很差,车队接到的任务,是负责将全国各地寄来的物资运送到临近震区的位置,再返回原地。因为是民间救援组织,没有具体的救援思路和方案,主要听从总部运送物资,有人招手就去干,能帮什么就帮什么。我们这个车队充当着后勤保障运输车的角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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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园被毁,亲人离世,老人泛红的双眼里满是坚忍

那天晚上,大家都蜷在车上,随时待命。周围一片漆黑,远处的山影与树木在黑夜中仿佛远古怪兽一样张牙舞爪,每隔几分钟,就一阵余震晃动,耳边萦绕着嗡嗡声,一开始还觉得心惊,后来震多了也就习惯了。

那时刚入夏,天气也开始闷热,为了节省汽油,车队原地待命时不能长时间怠速开空调,只能打开车窗,藉着偶尔吹过来的一阵风,让身上稍微凉快一点,汗液与灰尘混合着黏腻在身上,湿滑难受,有的人身上都发出了馊味。蚊子更是成群结队的来光顾,坐在车上不动就等于喂蚊子,长衣长袖都没用,蚊子见缝插针的叮,每个人都被咬得没脾气,只能下车来回走动,让蚊子无机可乘。

没有开水,用冷矿泉水泡面,连调料包都懒得撕,冷水根本泡不开。面条勉强软了一点,就挑几筷子胡乱塞几口,应付一下肠胃。说真的,那个时刻,那个场景,就是有山珍海味摆在面前,也难以下咽。救援车来来回回穿梭,红蓝色的灯闪烁在漆黑的夜空里,也忽明忽暗的映在我们的脸上。大家都在车上或车下等候命令,空气沉默得让人不安。大家都强打着精神撑着,随时待命出发,没有人睡,也睡不着。

第二天一早,车队开往绵阳,离震中越近,气氛愈压抑。一路上触目所及之处,山体错位,山壁大片的植被像被巨刃劈开,露出山体惨白的岩架,触目惊心。路基扭曲开裂,路边的建筑扭曲、破损、坍塌,满目都是残垣断壁,山上不时有被余震震落的石块砸到公路上,险象环生。这时候才真切感受到这场灾难竟然可怕如斯。山河呜咽,草木含悲,一副世界末日的破败景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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突如其来的天灾,让白发苍苍的老人瞬间失去了亲人,一手抹去浑浊的泪水,一手牵着小孙女。

到达绵阳体育馆,天上的直升机呼啸飞过,地面上大大小小的车来来往往。最刺眼的是运送遇难者遗体的加长大货车,一辆接一辆,每辆车上的蓝色尸袋堆得和车栏板一样高。长这么大,我从未一次见过这么多遇难者遗体,我看着那片触目惊心的蓝色发怔,他们前几天都还是活生生的人,灾难发生的顷刻间就失去了生命,被裹在蓝色的尸袋中。有些袋子的形状分明瘪了一半,那里面应该是些未成年的孩子。想到这里,胸口像是被人猛击了一拳,喉头哽咽,呼吸急促,眼角发烫。只能抬头望着灰蒙蒙的天,深深的呼吸,让眼泪不要流出来。人类在大自然面前竟然脆弱如斯,一瞬间就夺走了几万条活生生的人命。家园可以重建,逝去的人却再也回不来,这一切都让人喘不过气来。

5月17号,震后第五天。久未露面的太阳出来了,气温骤然升高,遇难者遗体开始腐烂。成群的苍蝇飞舞,空气中弥漫着死亡的气息。我们接到通知,民间救援队开始撤出,后续的搜救、消毒工作交由专业的救援组织接手。我们便撤了出来,作为非专业的民间志愿组织,我们能做的就只有这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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姐姐紧紧的抱着弟弟,小男孩眼中流露出惧意,地震之殇在他幼小的心灵里刻下了深深的伤痕。

地震发生前,正是“五一”黄金周,毛了从云南丽江自驾返回。四川阿坝的朋友邀请他去玩,因为交通不便婉拒了。如果赴约,返程正好经过震区。这些,想想就后怕。

“当时感觉人定胜天这句话,只是个口号,在大自然面前根本就不算什么。看到扭曲的桥梁、垮塌的房屋啊,哎呀,只是一瞬间的事情。那时我真的感觉,人的生命非常非常脆弱。”

2010年,地震过去两年,毛了从甘肃自驾,途经汶川。远远的望着那片废墟,思量再三,终究没有进去,那些破败的废墟之下,还有着许多掩埋太深而无力挖掘的遗体,他们长眠于废墟之下,与岁月相伴。

毛了说,不愿去看,不想勾起那些痛苦的回忆。这十年间数次经过汶川,也只是与那里的山水,远远的望着,不愿再相逢。

长的是磨难,短的是人生

讲述者:张振(化名),深圳某交警大队。2008年7月1日-8月1日,深圳第二批汶川支援队伍中的一员。

5.12汶川地震发生后,在全家人的支持下,张振以某大队交警的身份主动报名参加支援汶川队伍的选拔。

7月1日,由深圳特警、交警、消防、通讯等各单位组成的200多人的支援汶川队伍入川,抵达震源区——映秀镇。张振和另外四名交警组成“映秀镇交通小组”,主要负责映秀片区的交通管控工作。当时,张振的女儿百日才刚过去几天。

刚到震区,我有点恍惚,这种感觉太不真实,自己从阳光明媚、繁华喧嚣的活力都市,一瞬间就被空投到满目疮痍的灾区,快得跟电视切换镜头一样。

七月初,距地震发生已近两月,我属于入川队伍的第二批,之前在电视新闻上看过太多抢险救灾的画面,每天一闭眼闹海里浮现的都是那些残垣断壁、那些遇难者灰色的躯体、那些幸存者凄然无助的眼神。我要去灾区做点什么,我一直对自己说。

交通小组负责看护由映秀镇至汶川县城的一条临时打通的便道,一条土路,却是灾区的“生命线”。当时,映秀镇还有10万灾民未撤出,全靠这条土路运送物资,这条路一旦中断、堵上,灾区人们的基本生存都要失去保障。

7月,受地震影响,气候异常,当地人说映秀镇从来没这么热过。站在路边指挥来往的车辆,战友们晴天一身土,雨天一身泥,换下的衣服能剥下一层一层的盐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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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振所在交通小组清理出来的“生命线”

刚去,还不适应余震,毕竟从未曾经历过地震。余震对于我们这些人来说,也是一种别样的体验。有次轮班午休,困乏难当,刚闭上眼睛想眯一会,迷糊中感觉身子在晃,我第一反应就是拽起旁边的哥们儿往外跑,跑完才反应过来,都已经睡板房里了,就是塌下来也死不了。5级的大余震,3、4级的小余震,每天都得震个三四回,不震一震都觉得这一天过得不完整。

尽管如此,人必须时刻保持警醒。余震引起的塌方和泥石流时有发生,小组守的点位对面就是滑坡区域。身在营房,也要开窗留个人盯着山的方向,一点儿也马虎不得。一次山体突然崩塌,几十吨重的消防车被冲出很远,幸好几个队友反应快,拼命狂奔,躲过生死一劫。

那一个月,我最感念的是战友之间的情谊。

执行任务之余,我和队友们做过很多无聊的事情。比如打牌,一开始输了的去买水,灾区恢复生产自救后,啤酒进来了,买酒喝酒。再后面,这一局输牌的人含两片黄连,坚持到下一局。

还发明了“空手吃西瓜”的比赛,一个西瓜剖两半,俩人各捡一半,不能用手,只用嘴啃,看谁吃得快吃得干净。

这些“无聊”的游戏,是当时环境下我们一种主动的“心理自救”。当人的情绪压抑到临界点后,必须有个渠道来疏导释放,不然人真的会发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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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振和他的战友们在废墟边吃午饭(左二为张振)

那一个月,我们每天都与死神打交道,逢山开路遇水搭桥。时刻要警惕泥石流的袭击,那些被余震裹挟着呼啸而下的泥石流极度危险,一不小心被冲走,连尸首都找不到。记得那时候山上的泥石流冲开建筑废墟,被掩埋在废墟之下的遇难者遗体重见天日,那些灰色的、残破不全的遗体一片一片地漂浮在江面。那种视觉和心理上的刺激,让人不堪重负。

不管任务多繁重,我们都可以承受。毕竟那只是身体上的疲惫。难以承受的是在灾区日渐累积起来的情绪。那种看惯了生死,在灾难面前沉重的无力感。救援结束后回到深圳,花了好长时间才让自己的情绪缓过来。

十年之后再忆起,那时震区的人们普遍存在心理创伤。那种无助而麻木的情绪。

没办法,悲伤太沉重。很多人瞬间失去了至亲,有的是一家人全部罹难,有的是失去伴侣、父母,很多的孩子都成为了孤儿。那一年灾区的人把眼泪流干了,甚至把这一辈子的眼泪都流完了。特别是只剩孤身一人的幸存者,对于他们来说,死去,或许比活着更轻松。他们需要面对的是往后数十年的伤痛,这需要多大的勇气?

人们需要互相慰藉,需要互相取暖。灾难让人变得脆弱,也让人变得坚强。心意不是行李,没有重量,所以才难提起,更难的是放下。

震后,灾区出现了不少的“临时组合家庭”,比如这一家只留下丈夫,与另一家幸存的母女,组合成新的家庭,依偎着渡过人生中最为黑暗的时刻。民政机关恢复工作后,见过不少的“组合家庭”正式登记结婚。

2016年,和战友们重返映秀镇,还特意去了当年营地旁边的人家做客,大家围坐在一起吃饭,说起当年,一桌人说着笑着就红了眼圈,背过身去抹眼泪,可越抹眼泪更是止不住的往下掉。深刻如斯的痛,哪能忘得了,一辈子也忘不了。但,人总得活着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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头破血流的幸存者

那次支援汶川的经历改变了我对人生的很多看法,在灾区的那一个月,面对着满目疮痍的废墟,面对那些劫后余生的幸存者,我想通了很多事情。

活过了,看过了,努力过了,不一定要有所求,不一定要得到什么。”

记得当初抵达映秀镇,看见主街上停了几辆豪车,完好无损。支援任务结束,那些车还在,落满了泥和灰,并没有等到主人。

“你永远不知道明天和意外哪一个会先来”,采访过程中,张振不断强调这一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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废墟中一位叫“张熙”的五年级二班学生购书凭证

对于那些在汶川地震中幸存下的人而言,长的是磨难,短的是人生。在灾难中活下来的人们,与死神擦肩而过,历经生离死别。比普通人更能体会“生命”二字的份量。

生活,缅怀每一个逝者的同时,也别忘了向前看。十年国殇,家园在望。惟愿逝者安息、生者坚强。

【文中图片素材均来自于受访者拍摄,图片版权归属于受访者。封面图片来源网络,如有侵权请告知删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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