漸行漸遠的中國電影——以《霸王別姬》窺見

漸行漸遠的中國電影——以《霸王別姬》窺見


“力拔山兮氣蓋世,

時不利兮騅不逝。

騅不逝兮可奈何!”

——西楚霸王·項羽

「逝於公元前202年」

出自作品:《垓下歌》


……


01.


1987年,張艾嘉導演《黃色故事》。電影上映前夕,片尾曲還沒搞定。劇組找來了一位知名歌星,結果對方唱到一半不想唱了。又找來一位新人。試音完畢,大家一致認為他才是不二人選。這位新人名叫王傑。


他那首歌,叫做《一場遊戲一場夢》。


電影《黃色故事》的出品方是香港湯臣,老闆娘徐楓去找張曼玉時。曼神的經紀人告訴她,現在江湖上有個好故事,一般公司不敢動,怕拍砸了不賣錢,我覺得你可以試一下。回頭徐楓就把小說買來看,馬上約到了作者李碧華,跟她聊了三天三夜,將版權收下。


不久,徐楓去戛納賣片,正趕上陳凱歌《孩子王》參展。她跟侯孝賢一起看片。片子太悶,侯導都看睡著了。然而徐楓還是被陳凱歌打動了。散場後,徐主動找到陳,說手上有個本子,問他有沒有興趣。陳一看,是個三流的通俗小說,就說自己還有事。


徐楓不肯放棄,一路問他:


“你拍得這麼好,全國卻只賣出了一個拷貝,陳凱歌,你就不覺得寂寞嗎?”


陳導當時鑽在第五代敘事裡不肯出來,跟演員聊戲說的都是五千年文明史的事,當然瞧不上通俗小說。他跟徐楓說,自己不會改變風格。徐說沒人要你改變,但你要懂得商業和藝術兼顧。前後說了一年,終於把陳凱歌拿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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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楓早年出演胡金銓《俠女》,拿了戛納技術獎」


一個“三流通俗故事”,陳導肯定不願意照著拍。於是去陝西找到蘆葦,問他對京劇有沒有興趣,說要做一個關於戲班的電影,希望他來編劇。蘆葦這個戲劇發燒友很爽快,立馬答應。看完小說,兩人一致認為劇情不夠厚重,跟民族史詩的感覺相去甚遠。


為了彌補這些不足,蘆葦先去了北京。


蘆葦在北京,大量聽戲,查資料。為了核實諸多細節,訪問了當時最棒的京劇表演藝術家袁世海三次,跟著北方崑劇團的團長叢兆環做了大量採訪。光是參考書,蘆葦就看了兩大箱,總共算下來幾十本。由於電影用北方方言,每個人物說話那股老北京味兒要給故事打底,蘆葦就管陳凱歌他爹要了《茶館》的錄像帶,一遍一遍反覆聽,百分之九十能背下來。


看資料,做訪問,寫完兩稿劇本,前後花去一年半。第一稿劇本出來,蘆葦讓陳凱歌在上面畫圈,說你覺得滿意的就下筆。陳凱歌畫來畫去,總共就畫5個圈。為給片子注入理想中的史詩感,蘆葦把陳凱歌推薦的《末代皇帝》《墨菲斯特》擼了無數遍。兩人各自寫人物分析,給劇情加入隱喻,什麼切手指、打嘴巴,劍、魚缸怎麼塑造人物,全都考慮到了。


做完這些工作,蘆葦對整部電影的構造瞭然於心,每個細節都摸得特別清楚。當時一個美工畫人物造型和服飾圖,畫來畫去都不對。


蘆葦兩三筆畫一個,意思馬上出來了。


陳凱歌就對劇組的人說:


“你們要像他這麼下功夫。”


後來陳非常感謝蘆葦,討論劇本時,人物、情節包括北京的氣味都在他腦子裡活了過來。演員還沒找,陳凱歌已經知道怎麼拍了。


02.


蘆葦劇本還沒弄好,陳凱歌那邊開始找演員。《霸王別姬》是李碧華1979年寫的。1981年,導演羅啟銳,也就是日後拍《歲月神偷》那位,拍了一個電視劇版。原本想請的就是張國榮。李碧華寫“程蝶衣”,是比著他寫的。但彼時,張國榮迎來事業轉折,害怕出演此劇影響歌手形象,就婉拒了。


這一次,徐楓無論如何希望哥哥來演。就把《號外》給張國榮拍的一張旦角照拿給陳凱歌看。起初,陳覺得張是個偶像,拿不準。


一看那照片,那風韻,立馬去了香港。


見面的地方,是文華東方酒店。


也就是多年後張國榮縱身一躍的地方。


由於劇本沒出來,見到哥哥後,陳導只能口述故事。噼裡啪啦講了兩個多小時,這期間,張國榮不動聲色,有時候看陳導,有時候不看。但講到快完的時候,陳凱歌發現他慢慢有點繃不住了,有那麼一點激動。那一刻,陳導也突然覺得眼前這個人,就是嘴裡講的那個人。恰好這時,張國榮從座位上站起來握住了陳導的手:“謝謝你的故事,我就是程蝶衣。”


張這邊本來都敲定了,但突然又出了岔子,說檔期只有四個月。陳凱歌覺得不行,必須保證片子質量,什麼時候拍完什麼時候算。


徐楓只好又去打聽張衛健的檔期。可惜張衛健忙著養家,沒時間拍什麼藝術片。《末代皇帝》的主演尊龍聽了此事,一心想演程蝶衣。尊龍是個孤兒,從小學戲,跟程蝶衣的人生頗有重合。考慮這一點,徐楓幾乎把合約簽了。但之後在影展上見到尊龍,發現他臉上線條太硬,不及哥哥那麼柔美,就有點後悔。不久,報上傳出尊龍為自己寵物耍大牌的事。說他為愛狗開出的條款,把徐楓惹毛了。


風波撲朔迷離,不知誰對誰錯。


反正跟尊龍的合同是黃了。


“程蝶衣”終於還是落回到張國榮手上。


當時哥哥簽了黃百鳴。黃一看本子,覺得可能成為其代表作,立馬給了檔期。為感恩,此後每年拍賀歲片,哥哥都給黃百鳴打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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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號外》裡給張國榮做的反串造型」


段小樓的角色,李碧華最早希望成龍來演。成龍那邊一看有同志傾向,當然不肯演。陳凱歌這才推薦了張豐毅。張豐毅是個徹頭徹尾的硬漢。徐楓怕他拿捏不了那麼細膩的情感。陳凱歌就問,你覺得霸王應該什麼樣?徐楓說,那得臺上是霸王,臺下吃喝嫖賭樣樣來。


陳說:“那就只能是他了。”


菊仙的角色,本來有考慮梅豔芳。但當年拍《胭脂扣》已和張國榮搭檔了一次,徐楓想有點新意,於是找了鞏俐。陳凱歌聽了,心裡還有點刺撓,說她是老謀子的人吶。徐楓才不管是誰的人。況且鞏俐當時在國際上的影響力,是其他女演員沒法兒比的。


其實即便找了梅豔芳,梅也不願演。


當初關錦鵬拍《阮玲玉》找她,她就不願去內地。要不然,張曼玉也不會柏林封神。


03.


電影開拍前,眾人先到梅蘭芳先生的墓前去祭拜了一通。然後便集體陷入了“不瘋魔、不成活”的狀態。不,話應該這麼說:


按今天的從業標準來看,那叫做“不瘋魔、不成活”,但按那個年代的創作氛圍來看,這叫——最最基本的職業素養。


首先是張國榮,挑戰很大。陳凱歌原本給他找了表演京劇的替身,可是他沒要。為了演好角色,特意買了《梅蘭芳舞臺生活四十年》一書認真研究。他每天要在北影廠練4個小時,回酒店還在房間裡練動作。


發燒到38度9,依然堅持壓腿。


甚至吃飯、走路時,都在練手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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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刻苦練功的張國榮」


悟性這方面,哥哥確實也高。當時他師從張曼玲。一個動作前一天做得不到位,第二天就能做好。電影裡演高力士那位“梨園第一醜”,跟張國榮搭戲時都納悶兒,這替身學了幾年戲了?人家說,什麼替身啊,這是本人,那位香港明星!老先生大吃一驚,回頭就約上哥哥說要演一出摺子戲。

張國榮完全沒有巨星架子。當時給他做形象,改男旦。他眉毛太硬,說剃就剃了。為了維持纖細身材,每天都不敢吃太飽。就這,還得長時間勒頭吊眼。一般剛勒頭的演員,勒久了就會吐。張國榮一勒就是大半天。由於整日臉上有妝,吃飯、喝水,都無比小心。


後來陳凱歌就覺得,人真是選對了。


記得有一場戲,在恭王府裡,程蝶衣穿一雙涼鞋走路。張國榮突然要換一雙白襪子,開機後,他走過一個地上全是煤渣的走廊,突然停住,提起他的腳抖了抖。就這麼一個細節,在場的人都眼淚婆娑。作為一個有精神潔癖的人,程蝶衣如何在這蕪糟的世上活著,哥哥一個動作,就全表現出來了。


當時陳凱歌就想:


“就那麼一個破院子,鋪滿煤渣的走廊,怎麼也掩不住這麼一個演員的絕代風華。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在他身上。”


04.


不光是張國榮,劇組裡每個人,都在細膩處下功夫,就為了把戲拍好。拿蘆葦的話,當時大家心裡有股勁兒,由於大環境,誰也沒有私心沒有雜欲,一心就想把電影弄好。至於什麼票房、拿獎,早拋到九霄雲外了。


“那時候是一個非常純粹的氛圍。”


鞏俐為了演菊仙,翻了一大堆和妓女有關的書。張豐毅演捱打那場戲,本來說打兩下就算了。但陳凱歌覺得假,於是就讓四十歲以下的女士們離場,脫了褲子真打。當時在場的香港記者還以為開玩笑。真打起來,張開始還繃著,打到一半繃不住,齜牙又咧嘴。打完摟褲子,大家一看,血都給打出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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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霸王別姬》裡張豐毅捱打」


這是拍硬的部分。還有拍軟的部分,就是霸王落淚的戲。菊仙兒死了,張豐毅卻怎麼都哭不出來。跟陳凱歌說,我不是那個性格。陳凱歌二話沒說,把他拉到邊上,跟他講了講自己父母在文革中的遭遇。


一回頭,張豐毅哭了。


當時電影是按時間順序來拍的。拍到“文革”那部分,已是北京5月下旬,夏日炎炎,巨熱無比。拍控訴那場戲,張國榮、鞏俐和張豐毅在火堆邊烤了整整一天。那場戲全程感情炸裂,需要演員全情投入,狀態幾近瘋魔。


現在去看《霸王別姬》那一段,真的,每一幀,都在教當下的年輕演員怎麼做人。


法國著名演員伊莎貝爾·於佩爾當時恰好來北影做交流,定定地在那裡,看三個人演了一天。臨走時,她對陳凱歌說:


“真是太棒的演員,太棒的電影。”


這麼拍出來的戲,它能不好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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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國榮那一身行頭都幾斤重」


別說這些骨幹演員。電影裡的孩子們,童年和少年時期的小石頭、小豆子,那都是從戲曲學校裡精挑細選找來的。少年小豆子扮演者尹治,出身於五代梨園世家,祖父是大名鼎鼎的貫大元。張國榮還沒開拍時,第一次到片場,尹治正好在拍打自己臉那場戲。


19個耳光啊,牙床都打出血了。


張國榮看的時候,一動不動。陳凱歌剛一喊“卡”,他立馬就走了。


這讓陳凱歌有點意外,他以為他會上去安慰一下。結果過了幾天,陳凱歌遊園,看到張把尹治叫過去說:“我和你拍張照片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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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現在某些演員可能連孩子都不如」


除了小演員,跑龍套的蔣雯麗,那風流的眼神,可以演活一個妓女一生的命運。演戲院老闆的英達,為設計幾個動作,專門跟張國榮討論。此外,為復原老北京的場景,陳導專門去找“建築業製圖法”第一人楊佔家,把街道、園林都重搭一遍。連電影裡的吆喝聲,都請“京城吆喝大王”臧鴻來錄音。每個畫面、每個聲音,都有老北京的獨特風韻。


這麼做出來的戲,它能不好嗎?


當然,說一千道一萬,還在於陳凱歌處在創作的巔峰期。《霸王別姬》裡每一個命運的隱喻,每一個鏡頭的處理,盡顯大師風範。稍微懂點“拉片技巧”的觀眾去看看電影裡的“鏡子戲”,就足夠跪下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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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興趣的可以自己去覆盤一下陳導的鏡子戲」


仔細看,陳導僅僅用鏡子這一道具,就敘述清楚了每個人物之間的心理距離和命運走向。


有這麼牛逼的導演,它能不好嗎?


05.


1993年5月24日,《霸王別姬》摘下戛納“金棕櫚”。同年,韓國時任總統金泳三在總統年度報告中提到,好萊塢大片《侏羅紀公園》的收益,相當於賣出150萬臺現代索納塔汽車的利潤。韓國從此著力打造文化產業。


那一年,奉俊昊剛好大學畢業。


1969年,奉俊昊生於韓國大邱。父親是平面設計師,母親是作家。從小他就是一名狂熱的“電影愛好者”,在父母的影響下,打算成為一名電影藝術家。然而迫於父母壓力,卻讀了延世大學社會系。讀大學時,電影是他唯一心愛之物。為此,他組織觀影社團,帶著一幫志同道合的人一同向世界大師學習。1993年畢業後,又進入韓國電影藝術學院深造。


他在電影學院提交的畢業短片《支離破碎》偶然被導演樸贊鬱看到。樸導演覺得這小子想法新奇、古怪,充滿才氣。當即給他打了電話。奉俊昊還沒拿到畢業證,就先拿到了工作。可以說非常幸運。


而比起這件事,更加幸運的是,入行時,奉俊昊正好趕上了韓國電影產業的快車道。


在此之前,韓影幾乎到了死亡邊緣。


導致其死亡的第一刀,就是審查。


韓國電影審查歷史悠久,早在日本殖民時期,為了從文化上殖民韓國,日本侵略者就頒佈了“活動寫真和映畫取締規則”,想從文化上奴役韓國人。默片《沒有主人的渡船》裡表現朝鮮反抗日本的情節,直接被勒令刪除。


得到自主政權後,1962 年,韓國製定“電影法”。在朴槿惠他爹朴正熙的掌權下,電影的內容和經濟政策非常具有壓迫性,藝術家們根本沒有拍攝自由。當時的電影檢閱機構,會從各個方面強迫影人自我閹割。


1979年,朴正熙遭遇暗殺(前不久豆瓣火爆的《南山的部長們》講的就是這段歷史),原以為樸死後,韓國會進入一個新時代,結果全斗煥掌權,軍政來臨。表面上,全用“3S政策——性(Sex)、運動(Sport)、 銀幕(Screen)”放寬了對色情電影的限制。但本質上,內容審查依舊嚴峻。在嚴苛制度下,韓國影人無法觸及現實,只能拍一些模仿好萊塢的三流電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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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電影《南山的部長們》」


1987年,政府象徵性允許停止投拍前的審核,但任何電影拍攝,仍需要向政府提交兩個拷貝。一旦發現“有害內容”,都必須回去重拍,否則不予上映。當時公演倫理會喜歡根據《電影法》找一些模糊理由。解釋權都在他們手中。涉及現實的題材,在韓國集體失聲。遠非我們今日看到的這樣。


最典型的案例,就是《九路阿里郎》,這部用來表現紡織女工悲慘遭遇的電影,凸顯女工們惡劣的工作環境和男權社會下的卑微生活,有不少關於勞資衝突的描寫。一部好電影,最終以“有不容忽視問題,嚴重損害韓國經濟發展”的帽子被勒令刪除大量的對白、情節。上映後,觀眾看得一頭霧水,票房慘淡。


此後,韓國導演都對現實題材避而遠之。


如此惡劣的情況,一直持續到1992年。


這時,湧動的社會激流,電影創作者們淤積已久的情緒和不斷被好萊塢市場佔領的局面,都為韓國電影日後爆發埋下了伏筆。


奉俊昊,正是在這一歷史時期里長大,一步步觀察整個韓國社會的。


06.


1993年,韓影市場佔有率降至15.9%,有史以來最低。韓國正式將電影作為一項文化產業。3年後,一樁判決如閃電劃破了夜空。


影片《啊!夢之國》提出訴訟請求。最終,政府認為電影審查違法。藝術家表達思想、觀點,應受保護。次年,總統候選人金大中參加“釜山電影節”,向韓國全體電影從業人員作出承諾:廢除審查,振興韓影。


那一年,我們已經拍出了《黃土地》《霸王別姬》《活著》《秋菊打官司》《紅高粱》《陽光燦爛的日子》等一系列重磅作品,金獅、金熊、金棕櫚,柏林影后,戛納影帝,全都緊緊握在手中。而韓國,才剛剛起步。


就在金大中鄭重承諾兩年後,1999年6月,金訪美前,數百名電影從業者削髮明志,發出“文化例外於經濟談判”的呼聲,表示必須死守146天的本土銀幕配額底線。轟轟烈烈的剃髮運動,最終讓韓國守住了146天的底線。


兩年後,電影法案二次修訂,完全廢除公演藝術振興協會,即徹底廢除審核。在那之前的1998年,韓國電影開始實行分級制,進一步釋放導演們的創作活力。


這兩件事,最終成為韓影崛起的源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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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韓影“光頭運動”」


1998年《泰坦尼克號》橫掃全球,來到韓國,卻被韓國人自己拍的《生死諜變》打趴在地。這給了韓國電影從業者巨大信心。


也就在法案二次修訂那年,奉俊昊以他社會學出身的眼光,拍出了反應韓國荒誕現實的《綁架門口狗》,雖票房不佳,但在韓國電影向上走的大局下,他的第二部作品《殺人回憶》,依然獲得了投資人們堅定的支持。


在這部電影裡,奉以冷峻的目光回頭審視那起軍政韓國下的連續殺人案,將兇殺、迷案和那時期的韓國深度綁定,最終一票封神。


同時,那些從90年代走過來的導演,諸如李滄東、樸贊鬱、金基德都開始交出優秀的作品。2000年,導演林權澤的《春香傳》入圍戛納,後又憑《醉畫仙》拿下最佳導演。此後,韓影一步步在世界上放光。


尤其在戛納,樸贊鬱的評審團大獎、全度妍的影后、李滄東的最佳劇本…一個接一個,直至去年《寄生蟲》一鳴驚人,摘下金棕櫚。


而多年來,奉俊昊不僅佔據了我國豆瓣的高分排名,不僅拿獎拿到手軟,隨著韓國整體電影工業的完善,也牢牢佔據著本土高票房。


2006年,韓國電影從業者們進一步就電影配額跟盧武鉉政府做鬥爭。雖然失敗了,但奉俊昊的第三部長片《漢江怪物》卻拿下歷史最佳票房。其觀影人次記錄,要等到日後《阿凡達》上映,才被卡神打破。


經此一役,奉俊昊得到更大的信心和成長。


漸行漸遠的中國電影——以《霸王別姬》窺見

「《漢江怪物》同樣充滿對現實的諷刺」


這場勝利,一要緣於韓影對好萊塢敘事和對好萊塢工業體系的模仿,二也要得益於振興政策下各大財團的支持。經常看韓影的觀眾,想必經常在片頭看到“CJ Entertainment”“Showbox”“樂天”“N.E.W.”四個標誌。


它們背後,正是韓國影業的四大財團。CJ集團,出自三星創始人李秉喆長子之手,Showbox是韓國好麗友集團旗下的電影投資公司,N.E.W.影業也和三星財閥之間有扯不斷的關係。正是在他們的佈局和努力下,韓國才有了《太極旗飄揚》《奪寶聯盟》《素媛》《七號房禮物》《辯護人》這些不同類型滿足觀眾不同口味的電影。而《寄生蟲》的投資方,正是“CJ集團”。


如果說李滄東、洪尚秀、金基德等導演以各自藝術理念和超越現實的情懷為韓國的藝術電影交出了一份滿意答卷,那麼,在奉俊昊《寄生蟲》橫掃奧斯卡幕後,韓國商業電影工業體系的發達,離不開他們的支持。


加上前面的分級制度和本土配額戰鬥,才讓奉俊昊一個人的才華,得到了最大發揮。


一人的榮耀,也是一群人的榮耀。


可以說,《寄生蟲》是20多年來韓影產業發展的勝利。它是韓國電影破除舊枷鎖後,從業者們齊心合力打造的一顆明珠。


07.


不經意間,《寄生蟲》做到了《霸王別姬》沒能做到的事,還創造了奧斯卡歷史。


可咱們回頭摟一眼看看,1993年,陳導揚名全球時,奉俊昊大學才畢業,連正式的電影深造都還沒開始,1984年,陳導拍出《黃土地》,韓影還在搞色情片,1988年,張導憑《紅高粱》拿獎,韓國電影人還一臉懵逼。可不知從啥時候起,韓國電影連連拍出優秀作品的速度,一步步超過了我們。


《熔爐》《素媛》《七號房的禮物》《82年的金智英》這些電影,貢獻的不止是眼淚、悲傷和共情,還有深刻的人文反思。


這些東西,不是我們做不到。


20年間,豐富多彩的類型、足夠健全的產業、政策扶持和靈活自由的創作空間,彷彿給韓國電影加上了一排助推器。這20年間的前後差異,不禁讓我想到了《三體》裡面的一個重要概念,那就是:技術爆炸。


在大劉筆下,科技不是線性發展,會突然有一個爆發期。技術爆炸的飛躍,可以讓一個落後文明,瞬間超越比自己發達幾百年的文明。


或許在文化產業層面,也有這樣的爆炸。


在完備的產業系統下,別人很快就能追上你,甚至超越你。尤其是當別人擁有了完善的產業支持,越來越多的人才儲備和精益求精的創造自律後,你卻連當初拍攝《紅高粱》《霸王別姬》時就已具備的創作激情、演員素養和瘋魔狀態都丟到九霄雲外,一心只想搞錢…那最終的結局,還有啥可說的?


漸行漸遠的中國電影——以《霸王別姬》窺見

「當年我們是去走紅毯,不是蹭」


當年我們是怎麼拍《紅高粱》的,我之前寫過。1992年我們是怎麼拍《霸王別姬》的,前面也都說了。而現在怎麼拍電影,想必大家心裡都清楚。職業素養和創作激情,有人背叛了。產業爆炸,我們卻也沒怎麼趕上。


別人拿個奧斯卡,那不就只能酸了。


另外,在《三體》裡,三體世界的科技發展,一直是勻速的。倒是地球有過科技爆炸。但後來,封閉壓抑的三體文明接觸地球開闊的人文後,居然也產生了技術上的飛躍。可見科技爆炸的土壤,離不開環境的鬆綁。


科技如此,想必文化產業亦然。


據說當年《霸王別姬》送審時,陳凱歌膽子很大,給了假劇本。成片出來後,投資方估計不太好上映,想方設法找到了鄧林,請他把電影給鄧公看看,問一下鄧公的態度。結果鄧公看了,說沒啥,改一改,可以放。


傳聞北影廠長成志谷當時檢討都寫好了,正準備交上去,結果上映批准下來了。


這麼多年了,我一直懷疑這是個假段子。


「全文完,下次再會」


本文部分參考資料:

[1]《「霸王別姬」超長幕後花絮》

[2]《陳凱歌再談霸王別姬》,陳凱歌

[3]《徐楓在金馬獎後的採訪》,徐楓專訪

[4]《韓影審查及其政策演變》,張璐

[5]《韓國電影如何逆流而上》,週末畫報

[6]《奉俊昊:與韓影一起崛起的影迷》,南方週末

[7]《張國榮關於霸王別姬的採訪》,可凡傾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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