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事:[故事]異性恐懼症:世界上有一群女孩,不敢和男人說話

故事:[故事]異性恐懼症:世界上有一群女孩,不敢和男人說話

*【蒼衣社】刊發的都是基於真實改編的故事

【暗察筆記】是蒼衣社職業故事系列。這裡彙集各行職業俠客,組成“暗察使”。每期一位暗察者講述傳奇職業故事,旨在開眼界、長見識。

大家好,我是臉叔。

情感工程師田七,名如其人,做的正是“散瘀止血,消腫定痛”的工作。情感創傷是比身體創傷更難以痊癒的傷痛,那些未處理修復的強烈情緒可能會成為一輩子的烙印。而他們的工作就是為這些無處安放的情感找一個出口。

今天的“異性恐懼症”聽起來很不可思議,瞭解之後,更心疼她們了。


故事:[故事]異性恐懼症:世界上有一群女孩,不敢和男人說話

“不是所有人都敢揭人傷疤,也不是所有人都能直面痛苦。”霍涵說的這句話我至今記憶猶新,因為一個姑娘。

那是2015年的冬天,窗外雪飄得很急,我們百無聊賴地在會議室裡開會,經理高誠正在覆盤一個失敗的情感挽回案例,突然前臺敲門,說有一個叫鍾琪的人找他。高誠簡單跟我們說了句散會,撂下我們就出去了。

我們都很詫異,高誠為人嚴謹,對待工作恪盡職守,能出十分力絕不出八分,能讓他在開會講到關鍵時候撂挑子的人可沒幾個。

年輕的同事都在問鍾琪是誰,一個資歷很老的同事說鍾琪是一個警察,以前我們公司跟她有過接觸,那時候高誠還不是經理,專司小三勸退,扯上了一個案子,差點進了監獄,就是鍾琪來調查的。

我們的八卦之火熊熊燃燒,但後來任憑我們再怎麼問老同事都不開口,說怕高誠找他麻煩。

大概半個多小時後,高誠叫我和霍涵去了他辦公室。

剛開門,我看見一個穿著藍色毛呢外套的女人靠在沙發上。她剪著露耳短髮,長得挺漂亮,雙臂環胸,看起來強勢又防備。在我打量她的時候,她也在打量我,目光不閃不避,把我從頭到腳掃量了一遍。

我心裡想,生怕我不知道你是警察。

旁邊沙發上坐著一箇中年男人,四十歲左右的樣子,一臉愁苦相。

高誠給我們互相介紹了一下,女的就是那個鍾琪,男的叫程青海。

高誠跟鍾琪說:“你來講吧。”

“還是我來說吧,”不等鍾琪答話,那個叫程青海的男人搶先說,“是這樣的,我來請你們幫幫我女兒。我女兒叫程穎,16歲,今年剛上高一,在學校成績很好,但一直被一些同學欺負,導致現在有了一些心理疾病,如果不是一個多月前她鬧自殺,我們還不知道這些事,這段時間她情緒很不穩定。”

程青海眼睛盯著手裡捧著的茶杯來回轉,不知道是在暖手還是在措辭,又補充說:“她偶爾還會自殘。”

“沒找過心理醫生或者精神科醫生看看嗎?”霍涵問。

“不是不找,是找不起,我們家經濟條件不好,聽鍾警官說你們每年都有公益情感救助的名額,所以想找你們幫幫忙。”

我轉頭看高誠,高誠點點頭,“我答應了,情況並不複雜,讓梁老師幫你們一起對程穎進行情感介入或者心理諮詢。”

梁老師叫梁華,是公司的心理諮詢師顧問,很有兩把刷子。

既然經理都答應了,我們也沒話說。鍾琪臨走的時候讓我記下了她的電話和微信,讓我如果有什麼事就找她,她刻意把“有什麼事”這四個字咬得特別重。

等鍾琪他們走後,霍涵悄悄挪到高誠身邊,“你和鍾琪什麼關係啊,這麼給面子?”

“沒什麼關係,不打不相識,這次就幫個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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把程穎的case做成文件以後,我們就去找梁老師了。我們本來想讓程青海把程穎帶到梁老師這兒做心裡諮詢,但程青海說他女兒不敢出門。

梁老師說,程穎應該是長期遭受校園暴力和霸凌,不敢反抗、默默忍受,導致自閉、抑鬱或者其他的心理疾病。輕度的表現就是不願社交、不願上學,嚴重的可能會產生自殺傾向。

目前來看,程穎是屬於遭受校園欺凌比較嚴重的那一類,要不然也不至於連門都不願意出。我們一起把程穎的情況捋了一遍,然後決定一起去她家看看。

幾天後,我們三個人一起去了程穎家裡。

她家在一棟破舊的小居民樓裡,房子不知道建了多少年了,外面牆皮都灰濛濛的。進門就是一個小客廳,有兩個臥室,加起來不過五六十平,一家三口生活確實有些逼仄。

牆上掛著幾幅油畫,都沒有裝裱過,就是幾張紙赤裸裸地釘在牆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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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圖 | 程穎家破舊的小區


接待我們的是程青海,他帶我們去程穎的臥室,打開門,程青海妻子正在削蘋果,右邊一個女孩裹著被子窩在床上,頭髮亂蓬蓬的,面色枯黃,眼袋很重,臉型消瘦。

見到我們,程穎眼睛瞬間睜得老大,渾身顫抖,情緒異常激烈。梁老師剛往她那走了幾步,程穎隨手拿起身邊的瓷杯朝梁老師砸過去,梁老師躲閃不及,被砸到了腦袋,水大半灑在了程穎自己身上,她渾然不覺。

我和霍涵趕忙把梁老師扶出去,梁老師擺了擺手說沒事,眉骨上邊有些泛紅。

“你說程穎是遭受校園欺凌?”梁老師轉頭問身邊的程青海。

“對,是這樣。”

“具體是什麼樣的欺凌?”
“就是被人打了,而且是經常被打,這次被打得有些嚴重,所以成了現在這樣。”

梁老師摸著下巴在思考什麼,又去程穎屋裡說再看看。

我們跟著過去看到依舊情緒激動的程穎,像受了驚的兔子,彷彿對她來說我們洪水猛獸。期間程穎媽媽一直在旁邊安撫她,說我們不是壞人,讓她不要害怕,但是沒用。

我們以為是一下子進去的人太多嚇到她了,就留梁老師一個人在那兒,結果沒待幾分鐘他就出來,說程穎害怕得不行,十分牴觸他。

我自己進去也不行,只有霍涵進去的時候呆的時間長一些,程穎貌似能接受霍涵,而不能接受我們。

霍涵出來的時候遞給梁老師幾瓶藥,說是在程穎床頭上拿的。

梁老師挨個看了一會兒,瞥了一眼程青海:“你這些藥怎麼回事?不是沒看過醫生,哪來的藥?”

程青海支支吾吾半天:“藥是我託別人買的。”

“這些藥可是精神科的處方藥,你在藥店買不到,誰給你買的?”

程青海不說話了,誰都看得出來他在隱瞞著什麼。

梁老師跟我們商量了一下,決定改天再來看看,今天程穎的狀態很不好。回去的路上我打電話給鍾琪。電話接通,我直奔主題,問是不是有什麼沒說的或者忘了提的。

鍾琪說了些模稜兩可的話,什麼程穎就是我們現在看到的這樣,盡力幫她治療就好了,然後說忙,直接給掛了。

我和霍涵合計了半天,總覺得事情不是表面上看到的那樣,程穎的狀況比想象的要嚴重得多。

我們決定先去程穎的學校看看,說不定能打聽到什麼情況。我們找到了程穎的班主任,一個四十來歲的中年女人。聽到我們是因為程穎的事來的之後,臉色刷的就沉下來,說程穎只是因為同學之間的小打小鬧,沒什麼大事,我們想找幾個同學瞭解情況,班主任說我們打擾同學上課,直接叫了保安請我們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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過了兩天,我們又去看程穎,情形和之前差不多。我們偷偷在門縫看,她還抱著膝蓋坐在床上一動不動,我們一打開門走進去,她就縮到了牆角。

霍涵慢慢靠近她身邊,用盡量輕柔的語氣說:“小穎,是我,咱們前兩天才見過的。”

程穎抬頭看了她一眼,沒說話,又把頭低了下去。

梁老師又問了一遍程青海,回答還是跟以前一樣,說程穎被打了,問他被打哪了,程青海又含糊其辭。

我們也問過程穎媽媽,她的回答和程青海如出一轍,只是她有些不太善於隱藏自己的情緒,總是想急著結束這個話題。這事越發蹊蹺起來。

什麼都問不出來,於是梁老師怒了,問程青海:“你老實說,程穎到底是因為什麼變成這個樣子的?按照你說的校園暴力不可能讓一個人突然變成這個樣子,這可不是打兩巴掌踹兩腳的事,連傷口都沒有,程穎現在的表現已經處在精神崩潰的邊緣。你那些藥光抗抑鬱的就有兩種,還有催眠藥、抗精神病藥。”

梁老師連珠炮一樣問了好幾個問題,沒給程青海思考的時間。

“就……就是……”程青海說了好幾個就是,也沒說出個所以然來。

梁老師說:“你如果不說實話,我就不知道病因,不知道病因就無法對症用藥,無法確定治療救助方案,不清楚前因後果亂來會死人的,這不是跟你開玩笑!”

見程青海還在那猶豫不決,梁老師平復了一下心情,說:“你是不是有什麼難言之隱?”

程青海急忙搖頭說:“沒有。”

“是不是強姦?”

程青海抬起頭,驚訝地看著梁老師。

“你說程穎受到校園欺凌和暴力,但身上除了割腕的那刀之外,並沒有別的傷。而且程穎的表現比普通校園欺凌要嚴重得多,過度警覺,易怒,有攻擊性,排斥異性,自殺,自殘,排除所有因素,一個女生最有可能遭受的就是性侵。”

程青海嘆了一口氣,帶著我們去另一個臥室,他點了一支菸坐在床沿上,“程穎她確實是被強姦了。”

程青海終於說出了讓我們震驚又憤怒的事實。

程穎在父母同學眼裡是個很乖的女孩子,長得漂亮,成績也好,從小喜歡畫畫,繪畫還拿過獎,喜歡她的同學有很多。

她班裡有個叫周駿的混混學生,成績不怎麼樣,整天打架鬧事調戲女同學,但是他爸有錢有勢,靠關係硬是把他塞進了重點高中。

事情就發生在兩個月前的那天晚上,周駿和他兩個社會上的朋友喝多了,在飯店出來遇上了程穎,把程穎騙到了酒店強姦了她。

後來程穎哭著給程青海打了電話,然後她被送到了醫院,醫生說下體撕裂。程穎母親哭成了淚人,程青海暴怒之下要去找周駿算賬,被醫生攔下報了警,出警的就是鍾琪。

後來周駿家裡拿出三十萬來和解,程青海同意了,簽了諒解書。

事實上程青海前幾次都沒同意,但進入刑事偵查階段後,周駿的老師,也就是程穎的老師和校領導都來找過他,各種求情、講道理、賠償,並答應封鎖消息。

一方面程青海不想女兒的事傳播出去,程穎以後還要上學,還要嫁人,這種事讓別人知道了,肯定會對她以後的人生有很大影響,知道的人越多,對她的看法就越多。他心裡只有一件事,這件事讓它過去,就當被瘋狗咬了一次,以後不要再提及。

另一方面,周駿的律師找過程青海,說如果他不答應和解,公訴成功了,附帶的民事訴訟也賠償不了多少,倒不如直接拿了這三十萬,給程穎換個好點的學校,實在不行就搬家換個地方重新生活。

聽完以後,我心裡感覺很壓抑,沒想到程穎遭遇的是如此大的重創,旁邊霍涵直接開罵了:“畜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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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道讓程穎真正的痛苦源頭之後,梁老師又讓程青海把程穎過去的症狀表現說了一遍。

程穎被強姦以後,短短兩個星期,自殺加自殘一共六次。

第一次在醫院要跳樓,半條腿都跨過了窗戶,被護士發現了,拽了回來。在家裡用水果刀割腕,又被送回了醫院。程穎母親只能寸步不離地看護,但這也沒能阻止她自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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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青海說程穎整個人的狀態要麼很遲鈍麻木,要麼就很警覺,對除了程穎母親之外的所有人都有敵意,尤其是異性,甚至跟他說話都會很害怕。程穎晚上很少睡覺,睡著了也會被嚇醒。

其實剛開始程青海找過心理醫生,醫生說程穎可能是患上了異性恐懼症,在與異性的交流中產生恐懼心理,出現軀體不適的症狀,由此會逃避與異性的交流。

程青海找的是公益性心理干預,效果不好,這才在鍾琪的幫助下找到我們。

知道事情真相後,我揣著一肚子氣出門給鍾琪打了一個電話,接通後她的第一句話就是:“怎麼樣?”

她像是在試探性地問我,我反問:“你為什麼不說實話?”

“我不是故意隱瞞。”

“那是我錯怪你了?”

“作為警察,我得尊重當事人的隱私權,必須保護他們的隱私,不然就是違法。程青海不讓說,我不能到處去宣揚,事情是你們自己查出來的,那就跟我沒關係。”

“還有呢?”

“還有就是程青海選擇和解,和解就是輕判,量刑的時候多半會是緩刑,我去看過小姑娘,心疼她,想著能幫一點是一點,所以就建議他去找你們了,因為我和高誠交情還不錯,我覺得他會盡力幫忙。”

鍾琪這些話把我說的無話可說。

雖然程青海騙了我們,但事情已經進行到這一步,不可能置程穎不顧,只是要重新確定治療方案,治療過程變長,難度更大了而已。

梁老師重新診斷程穎可能是患了PTSD(創傷後應激障礙),而且是急性創傷後應激障礙,這種情況下如果治療不好,轉為慢性,很可能拖到數年之久,不排除變成終生的人格轉變。

程穎目前處在非理性狀態,牴觸外界,除了藥物治療和不同的心理治療方案之外,很需要重新建立與別人之間的信任和感情,治療方法可能不一樣,這要看程穎的接受程度。

梁老師決定要嘗試下暴露療法,但目前情況來看程穎精神狀態不怎麼好,只能低頻率的進行,試試一兩次,如果程穎表現可以的話再繼續,反正我們已經做好了打長期戰的準備。

在這個過程中,梁老師時刻注意著程穎的情緒狀態,不斷進行心理疏導,對程穎創傷的揭露和衝擊要控制在她能忍受的範圍內。說白了就是喚醒她刻意迴避的創傷性記憶,把她從安全但有害的情緒中拎出來,讓她直面痛苦,習慣痛苦,克服痛苦。

我們做了很多前期準備工作,目的就是讓程穎處在一個讓她覺得安全可以放鬆下來的環境裡,讓她明白,創傷不會反覆發生的。

梁老師慢慢和程穎建立溝通,嘗試逐步引導程穎去想她最不願意回憶,選擇性迴避遺忘的那部分,一邊觀察反應,一邊小心翼翼的撫平她的情緒,但效果並不理想,因為程穎還是牴觸他,很激動,有過分的驚跳反應。

第二次治療是一週以後。這幾天時間,梁老師幾乎每天都去看程穎,一直關注她的狀態變化,期間程穎有時候沉默,有時候衝動,而且第二次治療,她又表現出了自殘的傾向。

梁老師說跟程穎溝通的時候,她一點都不聽話,很難將溝通進行下去,他一靠近,程穎就坐立不安。

梁老師直接放棄了暴露治療,改變治療方案,因為他發現程穎的心理承受能力很差,怕這樣下去會讓她精神崩潰,那就是破壞性的精神打擊。

這次準備的保守治療,不像暴露療法那樣直接進行讓人痛苦的精神手術,而是先給程穎安全感,利用人際關係進行情感補償,讓她與某個人形成穩定的關係,讓別人對她進行情緒調控,修正她內心的想法,積極地影響她,重構認知,慢慢帶她走出那個黑暗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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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個能接近程穎和她長時間相處不引起她反感的只能是女性,且共情能力強,有耐心,目前最好的人選是霍涵。程穎媽媽本來也是一個人選,可是面對女兒的這些傷痕,她也很難控制自己的情緒。到時候程穎還沒治好,可能她的母親心理也會出問題。

梁老師讓霍涵先取得程穎的信任,讓兩個人的關係越親近越好,這樣才能影響她。

於是霍涵把精力放在了程穎身上。

霍涵和程穎在一起的第一天,有程穎媽媽陪著,程穎並沒有什麼表示,不表示歡迎,也不表示喜歡,大多數的時候沉默不說話,不知道在想什麼。

霍涵按照梁老師說的,和她聊些開心的事,慢慢讓她熟悉適應自己,建立起穩定而融洽的關係。

起初十來天,霍涵一有時間就往程穎那裡跑,剛開始程穎媽媽還在旁邊一塊陪著,後來程穎習慣了她的存在,程穎媽媽可以忙自己的事去了。

霍涵和程穎在一起,總是有嘮不完的故事和話題,也不管程穎樂不樂意聽,她自己都能跟說單口相聲一樣說半天,而程穎出奇的沒表示反感,只是偶爾有幾次表現出痛苦或情緒低落的樣子。

後來我發現每次霍涵從公司去程穎家裡都提著一堆零食,從程穎家裡回公司,就有些心不在焉的,沒有以前的精氣神,悶悶不樂。

週末上午,我和霍涵去程穎家裡看她,程青海不在家,程穎媽媽在忙著洗衣服,霍涵坐在她床邊說:“小穎,外邊天氣不錯,姐姐帶你出去轉轉吧。”

程穎無動於衷,霍涵把她手放到自己手心裡,剛想說什麼,突然霍涵的手猛地縮了回來,又抓起她的手,把她袖管網上提了提,那隻手臂上赫然扎著三枚圖釘,我看著都疼得慌。

程穎竟然笑了笑,跟霍涵說:“姐姐,我沒事。”

霍涵眼眶都紅了,把程穎攬在了懷裡,程穎反而拍了拍霍涵,像是在安慰她。

我看程穎背後牆上那幅她自己畫的自畫像不見了,我問程穎:“還有一枚圖釘呢?”

程穎稍微抬了抬右臂,霍涵又輕輕抓起程穎右臂,掀了掀袖口。霍涵想拔掉圖釘,手在上面轉了兩圈沒敢下手,所幸圖釘扎的不深,但有兩顆生鏽了,為了保險起見,我們帶著程穎去附近的醫院拔掉,然後打破傷風。

帶著程穎去醫院的時候,她出奇的沒有反抗,看起來沒有以前那麼警覺,坐在車後排緊挨著霍涵和她媽媽。

在醫院裡,我們特地找了個女醫生幫她處理傷口,醫生看到那幾枚圖釘的時候臉色明顯不對勁,看我們的目光有些警惕,想問什麼,霍涵讓醫生處理完傷勢再說。

拔釘子的時候,醫生讓程穎忍著點,雖然入肉不深,但畢竟是實實在在的扎進去了,程穎連哼都沒哼,就那麼盯著自己的胳膊。

消完毒,擦好藥水,打完破傷風針,醫生還想問什麼,程穎媽媽把她拽到一旁偷偷解釋,至於怎麼解釋的我們就不清楚了。

回去的路上,我順便從超市裡買了一整套油畫套裝,送給程穎,說是給她的禮物,告訴她以後不許傷害自己,如果難過了想不通了就畫出來,疼痛不是轉移注意力最好的方法,也不要拿別人的錯來懲罰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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把程穎和她媽媽送回去以後,我和霍涵去找梁老師,跟他說一下程穎的情況,在路上霍涵一直沉默,安靜得有點不正常,以前的她可是車能開多遠,就能嘮多久。

到了梁老師那兒,我們簡單把程穎的情況說了一遍。梁老師說目前程穎在逐步接受霍涵,從她在照顧霍涵的情緒就能看出來,這是好事。接下來要做的就是讓霍涵繼續陪著她,改變她的認知,不然她還會把錯誤讓自己承擔,就是自殘。

梁老師看了看一直沒說話的霍涵,也察覺出了她的不對勁,跟她說:“以前你也接手過類似的案例,但從來不會被受害者的行為模式所影響,一直都是站在旁觀者的角度去介入干預的,這次你好像想得很多。”

“我覺得,不是所有人都有勇氣揭別人傷疤的,比如我,也不是所有人都能直面痛苦的,比如小穎,我心疼她。”霍涵說。

梁老師拍了拍霍涵的肩膀:“想要帶好程穎,有些事是必須要做的,你自己的情緒很重要,是你拉她上岸,不是她拖你下水。”

霍涵點了點頭。梁老師突然跟我說:“你不是要請霍涵吃飯嗎?”

“啊?……對……”我反應過來,拽著霍涵往外走,“走,帶你去吃好吃的。”

我找了個挺正式的餐廳請霍涵吃飯,菜好不好吃沒啥感受,貴倒是挺貴的。彼此搭檔這麼久,這還是我一次好好地請她吃飯,以前不是快餐就是小吃。

那頓飯吃了兩個小時,一半時間在談針對程穎的治療計劃,另一半時間在開導她,還順便扯了些八卦。

過了兩天,我和霍涵再去程穎家,進屋的時候看到她在畫畫,還是跟以前一樣窩在床上,前面支了一個畫板。

見到我們,程穎把畫紙撕下來揉成團攥在手裡,不想讓我們看。

霍涵走過去坐在床邊說:“小穎畫什麼呢,姐姐看看。”

程穎手攥得更緊了。

霍涵說:“我以前也喜歡畫畫,只是畫的比你差遠了,我畫你給看,你教教我。”說著拿筆在紙上畫了一個勉強能稱之為鴨子的東西,醜得我都不忍直視。

程穎很認真的接過畫筆在那張紙上畫起來,見她們倆畫的開心,我識趣的退出屋子,在外面跟程青海聊天。

程青海說前兩天那個叫鍾琪的女警察來看過程穎,還帶了禮物,還說周駿的案子快開庭了。

中午霍涵出來,伸手遞給我一張皺巴巴的紙,是程穎剛才的畫,上面大塊紅色和黑色堆積,隱隱約約能看出來是個趴在地上的人,有點抽象,很壓抑,與其說是畫,倒不如說是小學生的隨手塗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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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圖 | 程穎的畫


我見過程穎以前的畫,畫的風景居多,草木青綠,藍天碧海,很好看,與她現在畫的天差地別。

霍涵以畫畫為媒介,和程穎建立了共同興趣點。在提到畫畫的時候,程穎會主動表達自己的看法,看到霍涵畫得難看,她也會拿過筆來教她從哪裡落筆,用什麼顏料,配什麼色彩。每張兩個人共同完成的畫,霍涵都會鄭重其事的在右下角寫上自己和程穎的名字,再畫兩個手牽手的小人,說會一直收藏。

就這麼過去了一個來月,程穎和霍涵相處的這段時間,不像以前那麼陰鬱了,最起碼不會傷害自己了。

期間我一直暗示霍涵可以去稍微提及程穎的創傷,試試梁老師說的系統脫敏,逐步澄清她的創傷性經歷。

她現在沒有剛開始那麼容易衝動了,不能一直這樣逃避,迴避記憶雖然暫時能緩解恐懼,但時間越久,恐懼越重,一直窩在屋子裡畫畫也不是個事兒。但霍涵總是吞吞吐吐說不出口,怕好不容易建立起來的關係,因為這個再打破了,也怕看到程穎的痛苦。

沒辦法只能我當這個“壞人”。好在這段時間程穎看在霍涵的面子上對我還說的過去,在她們畫畫的時候,我會時不時的插一句嘴。

按照梁老師說的,逐步去接觸到程穎經歷的創傷,從輕到重,劃分層級,逐層適應。

先讓她回憶一些和創傷有輕微關聯的記憶,再出去適應外面的環境,帶她接觸別的女性,帶她接觸別的異性,帶她看一些涉及強姦鏡頭的電影,帶她去她受傷害的地方,最後重新提到當時發生的事情,徹底把她的傷疤揭開,讓她的暗傷癒合,讓她一步步慢慢接受。

剛開始的時候,程穎還可以接受,進展還算順利,但是在帶著她接觸陌生異性的時候,程穎就一直在退,表現出緊張不安,驚恐。

在這一層級適應了好幾天,霍涵一直在安撫程穎的情緒,告訴她沒有那麼多壞人,讓她自己放鬆,等她慢慢接受了才進行下一步。

最後徹底拎出她受傷害那段記憶後,程穎表現出來的情緒比以前更激烈,我和霍涵時刻注意著程穎的狀態,教她放鬆,怎麼舒服怎麼來,說想到什麼不開心的事就畫出來,面對它,慢慢就會好的。

起初程穎攥著筆把畫紙撕了,霍涵則一直在她身邊柔聲開導,勸解,很長時間,程穎漸漸平復下情緒。

那天霍涵陪著程穎一直到她睡著,我從來沒見過霍涵對誰這麼有耐心。

功夫不負有心人,熬過最難的一段時間後,程穎接受了那件事的存在,雖然提的時候雖然還會讓她覺得痛苦,但情緒變得可控,自己也慢慢學會了調整心態,這些是我們樂於見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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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程穎相處兩個多月後的一天,我進程穎屋子裡她正在畫畫,對於我程穎已經完全沒有了戒備心,還喊了聲哥哥,霍涵在旁邊給她整理畫紙,我看了看她畫板上的畫,一株金黃色的向日葵,我故作高深的跟她說:“這個我知道,是不是那個達芬奇畫過的?”

程穎有些鄙視地看了我一眼,說:“是梵高。”

我出屋子,霍涵也跟出來,跟我說:“我聽小穎提過她一直有一個願望,想辦畫展,你覺得我們幫她辦個畫展怎麼樣?”

“可以啊,這樣讓她投入到一個事情裡,還有助於她精神狀態的恢復,而且在她領域得到認可,更有助於提高她的自信心。”

於是我們和程穎商量辦畫展的事,程穎剛開始聽到後很高興,但隨即又垮下臉來,說:“很難辦啊,而且萬一沒人看多尷尬。”

“你只管畫你的畫,把以前的都找出來,剩下的交給我們。”霍涵拍著胸脯保證。

我和霍涵跑了幾家畫廊,好不容易有一個願意合作的,用他們的場地,都佈置好了。然後把程穎所有的畫都掛好,從以前到現在的都有,包括霍涵和她一起畫的。

我跟公司經理高誠說了一聲,那天公司員工都回去捧場,親戚朋友能帶的都帶上,又在網絡上推送了辦展的信息。

開展那天,程穎早就起了,但卻遲遲不敢去,說是有些緊張,磨磨蹭蹭到了展廳的時候都十點多了,好在人們參觀展覽的熱情很高,還有來來往往的路人進來參觀。

剛進門的時候,展廳最顯眼的地方是一幅半人多高的向日葵,顏色金黃,特別熱烈,這是程穎知道辦畫展後熬了幾天畫出來的。

從門口陪著她一路往裡看過去,風景、山水、動物、畫像都有,看得出來程穎很開心。走了一會兒,程穎突然站住不動了,目不轉睛的看著牆上的一幅黑紅色塊堆積而成的畫,霍涵擔心她又亂想些什麼,趕忙說:“你要是不喜歡,我把它摘了。”

程穎一把挎住霍涵的胳膊,“難看是難看了點兒,我還不至於不敢去看。”

霍涵笑得很開心,是我見到她和程穎相處以來,笑得最開心的一次。

法院判決下來了,是鍾琪告訴我的,周駿的那兩個同夥不知道為什麼把罪責都攬在了自己身上,判了十一年,而周駿因為未成年,還有刑事諒解書,加上程青海接受了賠償,從輕處罰,判了三年,緩期五年執行。

*除插圖外,其餘圖片由作者提供。

編輯 | 韓水水

插畫 | 阿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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