魯迅版王者峽谷

王者峽谷的商店的格局,是和別處不同的:都是當街一個圓形的大泉水,裡面預備著治療術,可以隨時治療,打團的人,群架單挑回了城,每每花兩百八十金幣,買一把匕首--這是S17賽季前的事,現在每把要漲到兩百九十--靠泉水站著。慢慢地蹭著治療;倘肯多花六百,便可以買一把狂暴雙刃,或者速擊之槍,提下攻速了,如果出到一千一百金幣,那就能買一把穿雲弓,但這些顧客,多是打野的,大抵沒有這樣闊綽,只有玩射手的,才踱進泉水隔壁的商店裡,要劍要弓,慢慢地清兵。

我從S10賽季起,便在泉水的王者商店裡當夥計,掌櫃說,我樣子太傻,怕侍候不了射手,就在外面做點事罷,外面的中單,雖然容易說話,但嘮嘮叨叨纏夾不清的也很不少。他們往往要親眼看著血書從櫃子裡取出,看過上面寫字沒有,又親看將血書放在裝備欄裡,然後放心:在這嚴重監督下,想換書也很為難,所以過了幾天,掌櫃又說我幹不了這事。幸虧中單的情面大,辭退不得,便改為專管打野裝備的一種無聊職務了.

我從此便整天的站在泉水裡,專管我的職務。雖然沒有什麼失職,但總覺得有些單調,有些無聊。掌櫃是一副兇臉孔,主顧也沒有好聲氣,教人活潑不得;只有韓信到店,才可以笑幾聲,所以至今還記得.

韓信是打野很快且跑路也快的唯一的人。他身材很高大;白皙臉色,臉龐間時常夾些傷痕;一頭亂蓬逢時鮮紅的頭髮。穿的雖然是盜甲,可是又髒又破,似乎沒有修整,也沒有補。他對人說話,總是滿口挺住,我去偷塔,叫人半懂不懂的。因為他姓韓,別人便從夢淚高光集錦上的“韓信史詩級偷塔”這糊里糊塗的視頻裡,替他取下一個綽號,叫作韓信.。韓信一到泉水,所有蹭治療的人便都看著他笑,有的叫道,“韓信,你臉上又添上新傷疤了!“他不回答,對商店說,“拿兩把鐵劍,要一雙草鞋。“便排出七百五十個金幣。他們又故意的高聲嚷道,“你一定又偷了人家的野了!“韓信睜大眼睛說,“你怎麼這樣憑空汙人清白......””什麼清白?我前天親眼見你偷了曜的野,吊著打。“韓信便漲紅了臉,額上的青筋條條綻出,爭辯道,“不能算偷......反野.......打野的事,能算偷麼?“接連便是難懂的話, 什麼”吃條兵線”, 什麼”buff”之類, 引得眾人都鬨笑起來:店內外充滿了快活的空氣。

聽人家背地裡談論, 韓信原來也上過KPL, 但終於沒有奪冠,又不會加強;於是愈過愈潦倒,弄到將要重做了。幸而打得一手好脆皮,便替人家打打脆皮,換一碗飯吃。可惜他又有一樣壞脾氣,便是愛打野怪。打不到幾下,便連人和打野刀暗影戰斧無盡戰刃一齊失蹤。如是幾次,叫他打脆皮的人也沒有了。韓信沒有法,便免不了偶然做些偷野的事。但他在我們店裡,品行卻比別人都好,就是從不拖欠;雖然間或沒有金幣,暫時記在粉板上,但不出一局,定然還清,從粉板上拭去了韓信的名字.

韓信回過半管血,蒼白的臉色漸漸復了原,旁人便又問道,“韓信,你當直是個打野麼?”韓信看著問他的人,顯出不屑置辯的神氣。他們便接著說道,“你怎的連半個宮本也打不過呢?“韓信立刻顯出頹唐不安模樣,臉上籠上了一層灰色,嘴裡說些話;這回可是他是個超級兵之類,一些不懂了。在這時候,眾人也都鬨笑起來:店內外充滿了快活的空氣。

在這些時候,我可以附和著笑,掌櫃是決不責備的。而且掌櫃見了韓信,也每每這樣問他,引人發笑。韓信自己知道不能和他們談天,便只好向青銅說話。有一回對我說道,“你打過野麼?“我略略點一點頭。他說,“打過野.......我便考你一考。紅爸爸給的紅buff, 什麼效果?“我想, 打不過宮本的人, 也配考我麼?便回過臉去,不再理會。韓信等了許久,很懇切的說道,“不知道麼?.....我教給你,記著!這些知識應該記著。將來上王者的時候,打野要用。“我暗想我和王者的等級還很遠呢,而且我們路人局單排也從不跟打野聯動;又好笑,又不耐煩,懶懶的答他道,“誰要你教,不是增加傷害附帶減速麼?“韓信顯出極高興的樣子,將兩個指頭的長指甲敲著櫃檯,點頭說,“對呀對呀!......打野有兩種開局方法,你知道麼?“我愈不耐煩了,努著嘴走遠。韓信剛用指甲蘸了泉水,想在桌子上寫字,見我毫不熱心,便又嘆一口氣,顯出極惋惜的樣子。

有幾回,下路射手輔助聽得打野聲,也趕熱鬧,站在韓信旁邊,他便給他們一兩個野怪。射手打完野,仍然不散, 眼睛都望著紅藍buff。韓信著了慌, 伸出長槍將buff護住, 叉著腰說道, “不多了, 我已經不多了。“轉過頭又看一看buff, 自己搖頭學著夫子說, “不多不多!多乎哉?不多也。“於是射手輔助都在笑聲裡走散了.

韓信是這樣的使人快活,可是沒有他,別人也便這麼過。

有一天,大約是五五開黑節前的兩三天,掌櫃正在慢慢的結賬,取下粉板,忽然說,“韓信長久沒有來了。還欠一把無盡的錢呢!“我才也覺得他的確長久沒有來了。一個蹭治療的中單說道,“他怎麼會來?......他打折了腿了。“掌櫃說,“哦,”“他總仍舊是偷。這一回,是自己發昏,竟偷到老夫子野區裡去了。他家的東西,偷得的嗎?“後來怎麼樣?“”怎麼樣?先上大招,後來是打,打了大半夜,再打折了腿。““後來呢?”“後來打折了腿了。“”打折了怎樣呢?“”怎樣?.x....誰曉得?許是死了。“掌櫃也不再問,仍然慢慢的算他的賬。

五五開黑節過後,月末是一天比一天近,看看將近賽季末;我整天的靠著泉水,也須多進些裝備了。一天的下半天,沒有一個顧客,我正合了眼坐著。忽然間聽得一個聲音,“來一把鐵劍。“這聲音雖然極低,卻很耳熟。看時又全沒有人。站起來向外一望,那韓信便在櫃檯下對了門檻坐著。他臉上黑而且瘦,已經不成樣子;穿一件破布甲,盤著兩腿,下面墊一個蒲包,用草繩在肩上掛住;見了我,又說道,“來一把鐵劍。“掌櫃也伸出頭去,一面說,“韓信麼?你還欠一把無盡的錢呢!“韓信很頹唐的仰面答道,“這......下回還清罷。這一回是現錢,劍要好。“掌櫃仍然同平常一樣,笑著對他說,“韓信,你又偷了野了!“但他這回卻不十分分辯,單說了一句“不要取笑!““取笑?要是不偷,怎麼會打斷腿?“韓信低聲說道,“跌斷,跌,跌......”他的眼色,很像懇求掌櫃,不要再提。此時已經聚集了幾個人,便和掌櫃都笑了。我取了劍,提出去,放在臺階上。他從破布甲裡摸出二百五十金幣,放在我手裡,見他滿手是泥,原來他便用這手走來的。不一會,他拖著鐵劍,便又在旁人的說笑聲中,坐著用這手慢慢走去了。

自此以後,又長久沒有看見韓信。到了年關,掌櫃取下粉板說,“韓信還欠一把無盡的錢呢!“到第二年的五五開黑節,又說“韓信還欠一把無盡的錢呢!“到新賽季可是沒有說,再到賽季末,也沒有看見他。

我到現在終於沒有見--大約韓信的確死了。

寫與二零二零年疫情期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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