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叫阿強，今年40歲。
五月底，我結束了上海的工作，回到了老家，老家是個鎮，我媽帶著兒子在那裡生活，平時靠她洗車，賺一些生活費。
我和前妻小蘭是協議離婚的，離婚不久就互相屏蔽了朋友圈，偶爾聯繫也是因為兒子。
離婚後最初那段時間，她經常給我媽發微信請求開視頻看孩子，都被我媽拒絕了。當時我在外地，她打電話質問我憑什麼不讓她看孩子，我讓她理解一下我媽的心情，她問誰來理解她的心情。我又打電話勸我媽，我媽比她還激動：“結婚後從沒喊過我媽，離婚了連個阿姨也不叫，上來就說看孩子，我欠你們啊？”
我無言以對，結婚這麼多年，我一直夾在我媽和老婆之間。現在離婚了，我還是這樣痛苦著。
後來，小蘭不再通過我媽看孩子，而是跟我弟媳保持聯繫，讓她幫忙發視頻。去年七月，我回家看兒子，弟媳告訴我小蘭已經再婚，我點頭表示知道了。我媽在廚房切菜，菜板剁得咚咚響：“心真狠，這麼快就找上了！”
其實我媽一直抱著我們還能復婚的希望，這個消息讓她的希望破滅了。
2
當初我們結婚我媽是不太同意的，小蘭是外地人，我媽以前就是遠嫁，所以她希望我能找個本地姑娘。當時我們很相愛，而且她已經懷了孩子，我媽只好作罷。
我家裡條件一般，我爸唯一的一套房給了早結婚的弟弟，我結婚時便沒有房子。婚後，我們先去湖南工作，後來還是回了老家，在縣城租了房子，小蘭找了個朝九晚五的工作，我則開小貨車租車拉貨。
兒子出生後，母親搬來和我們一起住，兩個女人背後互有埋怨：我媽說小蘭一不高興就拉臉，小蘭則叨唸我媽不會帶孩子、不愛收拾家
但表面還算和諧。我和小蘭，也只是偶爾因為孩子事兒發生點口角，這些在我看來都是小事，並不放在心上。
兒子三歲時，我爸出車禍去世了，留下一筆賠償款。我媽用那筆錢給我們在縣城買了一套房子。小蘭心裡很不痛快，本來她希望用那筆錢去她家鄉縣城買房子，結果還沒跟我媽開口，我媽就按照自己的想法提前把錢花出去了。
我理解小蘭當時的心情，說會努力賺錢，以後再去她家鄉買。她冷眼看著我，沒說話。
新房裝修完，住了大概兩個月。一天，我趕夜市很晚回家，一進門就看見我媽披頭散髮坐在客廳裡抹眼淚，我問她怎麼了，她匆忙低下臉走進臥室，插上了門。我以為她是想我爸了。
可回到我們的房間，看見小蘭也坐在床上抹眼淚，我問她怎麼了，她沒有回答，蒙上被子哭出了聲。我很疲憊，躺下來哄她，等她不哭了我也睡著了。迷迷糊糊聽見她說想家了，要回湖南待一段時間。第二天睜開眼，她和孩子就不在了。
走出房間，我媽坐在客廳沙發上，腦袋耷拉著，像個做錯事的孩子。茶几上放著房產證和戶口本，她說：“你拿去把名字改了吧，讓她別走了。”
我拿起房產證，打開看了一眼，產權人的名字是我媽。
我大概明白昨晚發生了什麼。我拿著房產證和戶口本在屋裡走了很久，最後又放了回去。
3
我沒去追小蘭。
我以為她只是賭氣，在老家住一段時間就會回來，大概過了兩週，我打電話問她什麼時候回來，她說嫂子在東莞幫她介紹了一份辦公室工作，待遇挺不錯，她想去試試。
“我爸媽也都過去，我媽給我嫂子帶孩子，順便可以照看兒子。”
聽起來她是準備長期在那邊工作了。她的聲音很平靜，我聽不出一絲想念我的味道。
“你就這樣帶著孩子留在那裡，有沒有考慮過我的感受？”
“現在不是跟你商量嗎？那邊工資高，我只想多賺點錢，我在你家能掙多少，只靠你一個人什麼時候能買房子？”
我啞口無言。
掛掉電話，我心裡很難過。她說的沒有不對，可我們想的不是同一件事。
比我更難過的是我媽。她話比以前少了，似乎真的把兒媳婦氣走，她才覺得自己過分了。
我媽每天把房間打掃得一塵不染，屋裡每樣東西都擺放得井井有條，孩子的衣服，前妻的衣服，不管髒不髒都拿出來洗了又洗。還有地板，每天要拖好幾回。
差不多過了兩個月，我媽實在忍不住了，讓我去廣東看看小蘭，說，“她要還不想回來，你也在那邊找個工作”。我明白我媽的意思，她是擔心我們感情出問題。其實我也早想去廣東了，除了想念兒子，更多的是想念小蘭。
我把小貨車開回老家，買票去了廣東。
到了小蘭在東莞的住處，當時她還在上班，我先見到兒子，看到第一眼就感覺孩子瘦了好多，而且臉上還有好幾道抓痕。
我問她還要在廣東待多久，她說會一直做下去，已經給兒子報了幼兒園。
“那我怎麼辦？”我問。
“隨便你，你要想留下來就找份工作，我哥那裡還要人。”
“我要是不想留呢？你會回去嗎？”
她悶下頭沒回答。
其實如果她說會，或者是點個頭，我反而會留下來。她的沉默讓我無法理解。最終，我決定留下來了，為了這個家。
可是，當晚，等小蘭把兒子哄睡好，我迫不及待地抱住了她。兩個多月沒親熱，她卻說累了，讓我早點休息。我出去透了口氣，在門外蹲了很久。
回到床上小蘭已經睡了。她手機在充電，我輕輕拿起來打開屏幕，發現她改了密碼。
我一夜沒睡好，各種猜測，是不是小蘭變心了。
我當即訂了一張火車票。回程的列車上，我發消息說以後不會再去東莞了，她回覆說以後也不回山東了，我說那就離婚吧，她說好。
“你跟我說實話，你是不是有人了？”
“我沒做過對不起你的事。但和你的日子，看不到希望。”她說。
4
得知我離婚，我媽勸我去跟小蘭認個錯，挽回我們的關係。坦白說，當時我並沒有考慮兒子，離婚沒有經過深思熟慮，而是有點賭氣。
我現在為自己的魯莽感到後悔。但是當時，我心裡有股恨意，便沒有聯繫她，繼續起早貪黑拉貨，有時不想回家聽我媽唉聲嘆氣，就在車上睡覺。
大概過了一個月，小蘭寄來一封離婚協議書：兒子撫養權歸她，我們的共同存款四萬元歸我。
我打電話告訴她我只要兒子，她說兒子是她的命，求我讓她一次，還把四萬元存款全部打到我卡上。
雖然兒子跟她比較親，但她性格比較軟，想起丈母和大舅嫂對我兒子的態度，我不放心把兒子交給她養，於是把錢又轉了回去。
僵持了幾個月，她改變了主意，同意由我撫養兒子，但要允許她隨時探望。我表示沒問題。
2016年深秋，給兒子過完四歲的生日，我和小蘭離婚了。
離開民政局，她要直接回廣東。我送她到車站，停車後她沉默良久，說有空會來看兒子，並說如果我遇到困難就跟她講。我沒有說話，她下去了。目送她背影遠去，我感覺就像做了一場夢。
5
那時我卡里只有幾千塊，生意不好做，我打算轉行。有個鐵哥們兒在上海做代駕，得知我離婚後讓我去上海闖闖，我就同意了。
到上海以後，我也做起了代駕，白天休息，夜裡出行。這樣幹了快兩年，我也沒回家幾趟。
今年年初，我再不忍心讓兒子做留守兒童了，於是又回到了老家。
只是，再回家，才發現，離婚對孩子造成的傷害實在太大了。兒子反覆哭著和我說，班上的同學都嘲笑他，說他是沒媽媽的孩子。這話讓我心裡第一次有了被刀剜的感覺，我才發現自己的莽撞和不成熟，竟然全部由我最愛的孩子來買單。
我想去找前妻挽回，可是，此時，她已經再婚了。
看到她再婚，我才似乎終於明白，我永遠失去了她。
為了散心，我帶我媽和兒子去旅遊。我們去青島自駕遊，回程再去爬泰山。
我們六月四號一早出發，下午三點多到了青島。兒子路上很精神，話也多，和我媽絮絮叨叨，還給我背詩唱兒歌。到了青島市區更開心，看到高樓大廈公交車，不停地發出哇哇的驚歎。
在酒店稍作休息，傍晚，我們去了五四廣場。廣場附近就是浮山灣，傳來一陣陣海潮的聲音。他豎起耳朵聽了一陣兒，問我那是什麼聲音，我讓他和奶奶過去看一看。我媽領著他穿過馬路，走上觀景臺，他一下子蹦了起來，回頭大喊：“爸爸，快來看！”
我笑了一笑，熱淚盈眶。
我們到了浴場，兒子在沙灘上打了幾個滾。海邊很多人，非常熱鬧。我帶他去水裡玩了會兒，又回到沙灘上堆城堡。他一邊堆沙子，一邊絮絮叨叨，說長大以後要在海邊蓋一座很結實的城堡，“爸爸和奶奶都住到裡面”，想了想，“還有媽媽”。
我和我媽相顧無言。直到離婚後，我才冷靜下來審視以前的日子，終究是我和我媽對不起我的前妻。
6
酒店裡，我媽和兒子都睡著了。
我輕輕出去了，在酒店走廊給前妻發了條消息，問她近期有沒有時間來看兒子。我點了根菸，抽完後她還沒有回覆，我找到她的號碼打過去，號碼已經停機。
我給她手機充了一百話費，再打一遍，提示關機。
以前她給我打電話，我總是過好久才接，或者乾脆不接，現在才體會到聯繫不到人是什麼感覺。
我把朋友圈對她的屏蔽取消掉，發了一張兒子在沙灘上玩耍的照片，配文：他想你，儘快來看他。照片只對她可見。
我回到房間，看了很久的電視才睡。
次日上午，我們在膠州灣一帶踏浪，前妻發來微信，說昨晚睡著了，問我們在哪兒。我說在青島，並給她錄了一段視頻——兒子正和我媽在沙灘上撿貝殼。
她讓我發個位置，我問她在哪兒，她說也在青島。我問她來青島做什麼，過了很久也沒收到回覆。
我又用微信發起語音通話，好久才接通，裡面是一個男人的聲音，問我是誰。我一時失語，結束了通話。
最終，我和前妻約在五四廣場見面。我在廣場邊上等了半個鐘頭，看見她從一輛白色奔馳車上下來，駕駛艙車窗落下，司機是一個戴眼鏡的男人，是她現任丈夫。
前妻變胖了，戴著太陽鏡，肚子高高隆起，足有八九個月。
我問她怎麼會來青島，她告訴我，她老公是東莞一家自行車廠的採購經理，前兩天來青島出差，她跟著一起來的。
她問兒子在哪裡，我說在酒店，她說想看看兒子，但是不想見我媽。我點頭說好。
她說，“你把兒子接出來，我們吃個飯就走。”
她隨我去了酒店大堂，我上去接兒子下來。
前妻輕輕喊了一聲兒子的名字，朝我們靠近兩步，兒子躲到了我大腿後面。前妻快步走過來，抓住他肩膀，他還在躲。
她摘下墨鏡：“我是媽媽啊！你不認識了嗎？”
我注意到前妻的左眼眶有淤青，眼瞼有些紅腫。她肚子很大，彎不下腰，只能慢慢蹲下身。我問她那些傷是怎麼來的，她說：“摔跤了。”
她回答這些的時候，特意躲開我的目光，把眼淚擦掉，仰頭看著兒子，努力綻放笑臉，可不過兩秒鐘，眼淚又溢了出來。她轉過身，捂著臉走了幾步，肩膀抖動不已。
兒子忽然喊了聲媽媽，前妻身子一震，緊緊抱住兒子。我也在一旁流淚。
7
或許是情緒太激動，前妻突然說肚子疼。
我急忙開著車送他去醫院，一路上，又讓前妻通知她的丈夫。
一路上，我連續闖了兩個紅燈，有人罵我我不要命了，我沒理睬。
這不是我開得最放肆的一回，記得當年兒子要出生時是在半夜，當時我在株洲市裡上班，住在公司宿舍，接到她要臨產的電話，我跟同事借了輛車趕往縣城醫院，在午夜大街上風馳電掣，差點丟掉小命。
那次是難產，從半夜折騰到早上，兒子還沒下來，我選擇了剖腹。在產房外聽到“母子平安”的聲音後，我流了很久的眼淚——她曾是我最重要的人，比兒子都重要。
可是，最終我並沒有好好珍惜她。
很快到了青島一家婦產醫院。檢查完，醫生說產道狹窄，建議剖腹產。醫生問到誰是產婦的丈夫時，我和男人都脫口而出，我立刻意識到自己說錯了，急忙道歉。
一個小時候，剖腹產結束，護士把嬰兒抱出來交給男人，我突然羨慕他，那是曾經屬於我的幸福。
醫院走廊裡，我還是決定問清楚前妻臉上的傷。沒想到，她現任丈夫很快就承認是自己失手打的，我氣得一拳打過去，吼道：“你對她好一點，不然我不會饒過你！”
8
在青島呆了幾天，後來我們就告別了。我現在只是她的前夫，又有什麼資格一直陪著她呢？
回去後，我開始相親了，前妻已經有了新的家庭和新的孩子，我也應該朝前走了。
不久，我戀愛了。我把縣城的房子收拾一下，把前妻所有的照片和衣服收起來，打包封箱。交往了大半月，女友搬了進來，我媽帶兒子來縣城幫忙收拾房間，她陪小傢伙兒玩了一下午。女友很善良，對兒子很好。
前些日子，我在朋友圈發了一段女友陪我兒子玩耍的視頻，不久收到兩條短信，一條是前妻的：“告訴兒子，我永遠愛他。還有你媽，謝謝她。”另一條是銀行的短信，提示賬戶轉入四萬元，她說當年離婚時候，分的錢，全部給我。
我把短信拿給我媽看，她背過身吸起了鼻涕。
我終於明白，我們都走出了過去的恩恩怨怨，我們不再相欠也不再恨，但是也不可能再重逢。這就是人生，過去的，再後悔也無力回頭。未來，我會珍惜好我的妻子，而我也會讓她過好她的日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