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光縫裡,記憶深處(二)

老頭坐在草墊上,周圍擺滿了青翠光滑的竹子。

時光縫裡,記憶深處(二)

他手持一把鋒刃發著亮光的鐮刀,另一隻握著一根大拇指粗細的翠竹,刀鋒對準翠竹圓平的頂端,隨著“噝噝”的脆裂聲,刀鋒劃開翠竹,同時劃破寂靜的堂屋。

堂屋的大門敞開一半,明媚的陽光在茂密的樹梢間濾過,照進堂屋裡,斑斑駁駁地落在老頭的身上。老頭黝黑的溝壑縱橫的額頭上冒出一顆顆小汗珠,他不時用自己的衣袖擦一下。熱得難受時,他就放下鐮刀,摘下自己陳舊的帽子對自己扇風,吹起他那滿頭白絲。

時光縫裡,記憶深處(二)

我看他很熱,就起身跑向大門旁邊的用水泥鑄成的大水缸,拿起搭在缸上的青石板上的木瓢,趴在水缸上舀了半瓢水,搖搖晃晃地朝老頭走去。

“給你喝。”我說,然後把瓢遞到他面前。

老頭愣愣地看著我,隨後臉上洋溢出高興的笑容。他接過瓢,把頭埋進瓢中,“咕咚咕咚”地喝下去,我看見他乾枯的脖子上高突的喉結一上一下,有趣極了,我摸摸我的脖子,那裡平平的啥都沒有。不一會兒,老頭就把水全部喝完了。我吃驚地問他:

“你還要喝嗎?”其實我想問的是,“你為什麼能喝那麼多水呢?”因為那瓢裡有半瓢水,端在手裡沉甸甸的,沒想到他一口氣就把它喝光了。

老頭微笑著搖搖頭,把木瓢遞給我,又繼續專注地割著竹子。我小心地把瓢放在缸上的青石板上,然後安靜地坐在一旁,看著老頭手上嫻熟的動作,聽那極有規律的破竹聲。如果在往日,我早就跑出去玩了。但今天不一樣,爸爸媽媽不在家裡,我害怕老頭像爸爸媽媽一樣趁著我出去玩,悄無聲息地就又不在了。

時光縫裡,記憶深處(二)

老頭竹竿似的手很巧妙,他能編織各種各樣的東西,到目前為止,他已經編成兩個簸箕和一個提籃了。現在,他正在編一個背籮,而且已經初具雛形。

“怎麼樣?好玩麼?”

“嗯嗯,好玩!”我不停地點頭,滿懷希望地問:“我能玩嗎?”

“這可不行,你還小,鐮刀會割傷你的手。”老頭搖著頭說。

“哦。”我嘟著嘴,失望地低下頭。

“等你長大點,我教你,好不好?”

我沒有回答他,以我的經驗,大人的這種承諾一般都是不算數的,他們只是為了哄一鬨小孩子,認為小孩子過會兒就會忘掉的。於是,我乾脆轉過身,默默地坐在一旁,低著頭玩弄自己的手指頭。

時光縫裡,記憶深處(二)

這時,我聽見背後窸窸窣窣的翻找東西的聲音,我忍住好奇心,繼續玩弄手指。不一會兒,老頭髮出“駕駕”的御馬的聲音,我終於忍不住,就悄悄地轉頭偷看了一眼,可是,我再也轉不過頭來了。

“多漂亮的小馬呀,哎喲喲,還會踢人,真淘氣,你個小搗蛋!”老頭手裡拿一隻竹編的青色小馬,在地上來回撥弄著,聽著他說的話,好像這隻小竹馬真的在踢他一樣。

我雙眼放光,把頭靠近小馬,仔細地觀察它。我家也有一隻小馬,全身都是白的,他的眼睛很大很明亮,我能從他眼睛裡清楚地看見自己——那個滿臉鼻涕的傻小子,也許是它害羞的原故,每次我靠近它的大眼睛然後認真而久久地凝視時,它都要翻開它那厚厚的兩片黑嘴唇,吹氣把它們振動得“撲撲”直響,白淨整齊的一排大牙齒便滑稽而突兀地暴露在我的眼前,有趣極了。可是,那只有趣的小馬如今去哪兒了呢?我想。

“是你編的嗎?”我問他。我記得很小的時侯,爸爸也用茅草編過蟋蟀給我玩。

“當然嘍!”他得意地抬起頭,兩片枯萎的嘴唇相互擠壓,從中間高高地突起。

“我想玩會兒,行嗎?”

老頭二話不說,把小竹馬遞了過來。我拿著擺弄了好一會兒,忽然一個驚人的念頭在我腦中閃現:要是我能在爸爸面前用竹片編一隻小馬,他會不會特別高頭呢?他會不會將我一把抱在懷裡,說‘我的好兒子啊’?

想想就讓人激動啊!

“你能教我編小馬嗎?”

“能。”老頭露出一臉的狡黠,補充道:“叫我爺爺我就教你。”

我又一次沉默了。爺爺,每當想到這個稱呼,心中便湧起一陣莫名的溫暖,但快樂和悲傷總是交雜在一起的。

時光縫裡,記憶深處(二)

三歲前,爺爺是我的全部,說起來真讓人難為情,但事實就是每一次爺爺替我處理完好似違反天道的不自主的褲子裡的大小便時,就是我最能感受到溫暖的時候,因為這種事在我那個年齡真沒法控制,而每當發生這種事時,我就會感到深深的恐懼,好似面臨什麼重大災難似的,其他人對我不是痛罵就是打屁股,唯獨爺爺默默地替我處理,對我來說這種寬容無疑是一種博大而無聲的愛,整個幼小的心靈都受到了溫暖。

但那一天,天空陰沉,落木蕭蕭,燭火暗淡,慈祥的爺爺睡在了一口大黑匣子中,永遠地閉上了雙眼……

我不願去想,因為想到這些,我的胸口裡會湧起酸楚的感覺,直到我已長大成人,才知道那種感覺叫做心痛。

我把小竹馬放在地上,默默地起身,一聲不響地走進偏房裡。現在已到正午,正是我午睡的時候了,於是我脫掉鞋子,笨拙地爬上床,拉過被子蓋住半邊身子,靜靜地躺著。門口探出老頭的半邊帽子,“真是奇怪的娃娃!”老頭嘟噥說,然後又消失在門口。

時光縫裡,記憶深處(二)

躺在床上,也許是由於莫名的擔憂,我總是睡不著。我默默地想,他們都不要我了。爺爺奶奶不要我,就把我扔給爸爸媽媽,現在爸爸媽媽也不要我了,就把我扔給這個老頭,也許是因為有了弟弟,爸爸媽媽就不再需要我了,想到這兒,我不禁對這個幼小的弟弟生出了恨意。

自從有了這個弟弟,我不再是爸爸肩上的調皮蛋,我不再是媽媽懷裡的寵幸兒,更不是全家人的寶貝疙瘩了。弟弟經常哭,經常把爸爸媽媽騙到他身邊去,留我一個人在旁邊望著,於是我也想哭,沒想到一哭就被爸爸用憤怒的眼神和揍人的動作把眼淚硬生生地逼了回去。

有一次,弟弟坐在床上玩爸爸買來的玩具車,他玩得不亦樂乎,我在床邊羨慕地看著,忍不住伸手去摸一下小車,他以為我要搶,便哇哇大哭起來,好像比我抽他幾個耳光還要痛苦,爸爸出來不問青紅皂白就揍了我一頓。

我家周圍沒有別的小孩子,於是我只有自己一個人在一旁玩,捚泥人,玩弄樹枝,追蝴蝶,抓小鳥,爬樹,扮狗兒追著小雞們四處亂咬,扮馬兒在地上爬來爬去(一手拿一塊石頭,爬起來弄出咯嗒咯嗒的聲響,既逼真又能保護手,有空值得試試,真的好玩)。一個人玩久了就厭倦了,嚐遍了所有好玩的之後,就沒勁了。

但是現在,即使那個讓人討厭的弟弟在我身邊,沒有離開我,也是好的呀!我想著。漸漸地,窗外的那幾只紅色大鳥停止了喧鬧,我也睡著了。

時光縫裡,記憶深處(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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