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世界沒有大人,只不過是長大了的小孩。

老家的大盆栽著一顆矮矮的樹,因為沒有人在,大半年來都乾枯枯的,這會突然也冒出了新綠芽。小小的芽葉一塵不染,摸起來韌滑韌滑,像是卯足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從皺巴巴硬邦邦的樹幹裡面鑽出來。


春天,真的來了吧。


這個世界沒有大人,只不過是長大了的小孩。

發芽

今天是清明,雨幕從昨天下午開始拉起,有時中場休息一會,但過不了多久又磅礴瀉下,每每到這個時候,總會在嘴裡跑出那句詩:


“清明時節雨紛紛,路上行人慾斷魂。”


幾千年的勞動人民,總是這樣努力地和大自然相處磨合著,找它的習性,找可以和它繼續和諧共處的方法。


在沒有屋頂,可以看見四角敞開的天空的地方,鐵盆的水清澈見底,倒影下來的都是陰沉沉的雲。


在亮堂堂的庭院幹活總是有和鄉下融為一體的感覺,伴隨不絕斷的小鳥的歌聲,婉轉動聽可以恰當安放在瓦片沿邊的背後那些小動物的喉嚨上,雖然沒見過,但知道它們一直都在我看不見的隨便哪戶人家的屋頂上,日日陪著這座村落。


這個世界沒有大人,只不過是長大了的小孩。

三樹四座

蹲在庭院洗碗的時候,我聽見一陣一陣的哭聲。


那種聲音像一個已經長到十幾歲的少年,因為精神問題而慣有的近乎低沉痛苦的哭喊聲,旁邊有一個媽媽一樣關懷的,無奈的,愁容滿面的安撫聲,她反覆地詢問他為什麼哭,是不是因為什麼而哭,那個孩子難受的一陣一陣帶著含糊的語詞更加強烈了。


他好像說不了話,只能一直嗚嗚地哭,那種難掩的難過和悲傷像穿透的墜子一樣下落。


似曾相識,我好像在哪個夜晚曾枕著這樣的聲音入睡。


堂哥走過來,我問他知不知道是誰在哭,他跟我說是成伯。


我恍然,是幾年前因為勞作過度突然中風的成伯。


具體什麼情況我並不知道,我只是聽大人們說他是個很勤勞的伯伯,總是會去魚塘抓魚,去田裡勞作,一年365天都極少極少休息過,在東方未吐白的清晨就走出家門,夜幕降臨快看不見五指的時候才回來。


我心裡想,他可能想他的老母親了吧。


這個世界沒有大人,只不過是長大了的小孩。

永遠的記憶

我從來沒有在清明節回來老家,也不曾在這樣的時節,很嚴肅很認真地追念逝去的祖先和親人們。成伯的哭聲讓我久久不能平復,在我讀初中的時候一個姐姐嫁人的夜晚,也聽見我爸爸那樣用力地哭過。


我在房間裡聽見那一聲聲的此起彼伏,媽媽在一旁地小心翼翼安慰。


我聽見爸爸哭著喊著說我姐姐不孝,坐上婚車的時候沒有給我大伯磕幾個響頭。


那時候不知道為什麼別人嫁女兒,爸爸要這麼難過。後來才想明白,可能是因為害怕失去大伯吧,害怕剩不到幾個月活著的大伯,難過吧。


那是我第一次聽見我爸爸哭,歇斯底里地,含含糊糊地低沉地喊著。記憶裡這個壯碩的男人,是不應該會哭的人,他最多隻能是個我們看見背影,坐在門檻上靜靜抽菸的人。


也許,這個節日,正是為了讓我們用力想起那些曾經尚在人世的人的記憶,也是一年一遍地提醒著,身邊的人在一點點地老去,變脆弱,變膽小,變成小孩。


現在我的爸爸,我有好幾次偷偷看見他光明正大地哭了。


例如爭吵得嚴重,被不聽話的弟弟氣到,他會罵罵咧咧地、恨鐵不成鋼地咬緊牙,在眼角跟著流下一條細細的痕跡還沒有到達臉頰中間,伸手抹掉。


之前不小心看到時總會心裡想,為什麼他越來越容易哭鼻子呢,覺得奇怪又好笑。


聽到成伯的哭聲我才突然明白,在儘早儘早還來得及的時候,看見爸爸的脆弱,才是一件幸運而正常的事情。


我不想再等個幾十年,等到他完全頭髮花白走不了路牙齒掉光,才來適應他變回小孩的樣子。


那時候我已經不能為他做什麼了,只能拍拍他的背安慰著讓他感覺舒服一些,而讓他開口說出自己難過的原因,恐怕已經說不了話。


如果他現在壓力大,難過,他還能滔滔不絕地講話,像平時一樣傾瀉而出,我也還能幫他擦擦眼淚,跟他說沒事還有我們,青年中年累積的苦不用攢到花甲之年埋進肚子裡,他可以隨時脆弱,不用害怕。


這個世界沒有大人,只不過是長大了的小孩。

未成熟的橘子樹

我對家鄉的眷戀都是煙火氣集結而成的,越來越少的人,越來越清淨的村落,老齡化越來嚴重,已經激不起我對美好舒適的鄉間生活的懷念和憧憬,生命慢慢消逝的時間裡佔據絕大部分的都是慌亂和遺憾,疲憊和忙碌。


抓不住時間,任憑它總是突然偷走我們身邊的人。


太用力生活會受傷,太用力工作會生病,太用力忽視會永遠失去,不可多得的健康和快樂,才是我對此時此刻,這份生命最大最大的期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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