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宅門》和《大明王朝1566》裡的兩座表演奇峰

陳寶國漫長的演藝生涯中,有兩個角色不能不提。《大宅門》開啟了陳寶國新世紀以來表演上的黃金時代,狼性男人白景琦堪稱他迄今為止最重要的角色。《大明王朝1566》是歷史劇的巔峰之作,另類的嘉靖堪稱光彩奪目的皇帝形象。

《大宅門》和《大明王朝1566》裡的兩座表演奇峰

白景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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嘉靖皇帝

《大宅門》的劇本是編劇兼導演郭寶昌先生用一生寫成的。他16歲時寫過一稿,受當時政治空氣的影響,白景琦是一個需要批判的資本家形象,帶有“惡魔”的色彩。劇本被他的養母燒了。40歲這一稿,被他的前妻燒了。到60歲這一稿,閱歷和情感噴瀉而出。時至今日,陳寶國有時還會拿出紙張都已泛黃的劇本來瞅瞅,他認為這是“50年不遇的一個劇本”。

為了完成這部劇,郭寶昌幾乎和所有的國有和民營製作公司都談過。一度已經和一家民營公司達成合作,拍攝了3集,但最終還是因為資金鍊斷裂而作罷。在中央電視臺影視部編輯俞勝利的大力舉薦下,中視股份投資了這部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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郭寶昌

郭寶昌給他擬請的演員一人發了一套劇本,然後逐一面聊。他和陳寶國聊了一星期,選定了他。後來他說,“寶國不是名氣最大的,但合適。他是北京人,之前演了很多類型,有塑造人物的本事。”從最初拍的那三集,到央視介入後再開拍,男主角一直是陳寶國。

陳寶國說,表演沒有天才,但表演是有智商的。智商主要靠實踐來錘鍊。“我之前演了20年戲,都是在為這個戲做準備,十八般武藝差一般都不行。當然,白景琦是最難歸納的,之前那些角色都不是他,沒法參照執行。”

陳寶國演白景琦,主要把握四個字:敢愛敢恨。他還做了兩方面的強化:對日本人的反抗,要演到極致。跟四個女人的關係,要拿出真愛。白景琦一生中有四個老婆,稍一不慎就會出現“臭流氓”的感覺。他認為“這種低級錯誤絕對不能犯”,對每一個女人都要出以真心,而且仗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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關於全劇的結尾,陳寶國和郭寶昌進行了深入探討。按原計劃,最後一場戲,三老爺子喝完藥膏子,白景琦捧著他,迎著刺刀走向遠方。這戲就結束了。但陳寶國覺得這樣處理輕了,就跟導演鄭重地談了一次。

開機那天,他把郭寶昌拉到一邊,說:“戲千般好萬般好,還差一點,能不能加出兩分鐘?”當時,導演做了詳細的分鏡頭劇本,演員的表演都卡著秒,多了就喊停,停不下來也給剪了。40集劇本拍40集,一分鐘也不能加。郭寶昌就問:“爺們兒,怎麼個意思?”

陳寶國說:我要一場獨白戲。三老爺子死了,白景琦是主人公,他怎麼辦?日本人不算完,大家族我怎麼交待?後世兒孫我怎麼交代?百草廳我怎麼交待?我有太多的東西需要交代。觀眾想看這些交代。郭寶昌說:容我想一想。到了要殺青的時候,陳寶國追問這場戲的進展,郭寶昌說:有了,再稍加潤色。

在即將拆景的時刻,這場戲拍了。就是結尾這段獨白:我,白景琦,生於光緒六年…郭寶昌的京劇修養極深,劇中的鑼鼓點和類戲曲音樂對推動劇情起了很大作用。陳寶國對戲劇的理解極深,這段獨白對白景琦前半生進行歸納,給觀眾以提綱挈領的滿足感。

《大宅門》2001年4月15日在央視一套黃金檔播出,觀眾好評如潮。國劇經過20年的發展,作為一種藝術形式已然成熟。陳寶國也通過這部劇完成了一次表演上的轉身,對主角的功能和責任有了更加清晰的把握。他說,“演過定海神針式的角色,你的眼光就不一樣。你不光是演自己的角色,包括對手戲的人物關係,都要有精準的闡述。”

你不能讓人物受傷害,不能由著性子演,表演的智商體現在對作品的把握,一定要產生美。與四個女人的戲把握不好,就會齷齪,這個人物就花了。比如,白景琦跟黃春在地窖裡的那場戲,一定要美。他想留下來,但心裡有顧忌,才有那三次轉身。當然毛頭小夥子最後就不管了…這些都是美的東西。

這些年,江湖上一直有很多關於劇組的傳說,幾乎所有的中年實力派男演員都上過“戲霸”的名單。陳寶國對此有他的理解:“對作品的風格、樣式、節奏,主演是有責任的,跟演配角完全不一樣。我就特別理解,一些演員方方面面要求那麼嚴格,有時候會歇斯底里,有時候會不近人情。為什麼有很多演員最後當了導演?我想也會基於這個。”

在《武則天》裡,他的搭檔是劉曉慶。在《大宅門》裡,他的搭檔是斯琴高娃。而這二位是在80年代就以演技著稱的兩位頂級女演員。陳寶國說,“給我的印象,這二位她要不成,都不是個理兒。她們具備了我所知道的演員所要具備的所有條件,成功絕非僥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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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曉慶飾武則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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斯琴高娃飾白文氏

人們通常把演員的對手戲比作互相踢球。但陳寶國把他和兩位影后的合作比作“對射”,“就是一人拿一把槍,快速對射,擋得住,打回去。她們不只是表演上有才華,功課也做得相當深。一上來一招一式就是人物,從開機起到關機那天,一直是人物。”

陳寶國說,高手過招,八九不離十,有時候一場戲沒給到,或者沒接好的話,後悔半天。“我經常會不由自主給她們鼓掌,那種情感來源不是單一的,也不是掉眼淚就鼓掌。作為演員來講,掉眼淚是最容易的,生理反應就能做到。”

他至今記得和高娃的一場對手戲,他跪在床下,高娃在床上。高娃那邊拍完了,可以離場。鏡頭轉過來,其他人再從頭演。這個時候,陳寶國跪下剛要表演,就聽窗戶外頭高娃一聲淒厲的嘶喊:我的兒啊。原來,高娃在窗外給他搭戲,說的不是戲裡的詞,就是一個母親對孩子的呼喚。這如同天上傳來的聲音,讓陳寶國一激靈,那一刻白景琦靈魂附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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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大宅門》劇組裡,演員都要互相搭戲,是為戲德。這本來是拍戲的基本要求,但後來隨著演員成為利益集團代言人、珍稀保護動物、理財產品、印鈔機,而唯獨忘了演員的本分,才出現了諸多毀戲、傷戲的怪現象。

2005年前後,是歷史劇的鼎盛時期。陳寶國也在那段時間裡成了帝王專業戶,他在《傳奇皇帝朱元璋》裡扮演了明太祖朱元璋,在《漢武大帝》裡扮演了漢武帝劉徹,在《大明王朝1566》裡扮演了嘉靖皇帝朱厚璁,在《越王勾踐》裡扮演了勾踐。其中至大陽剛的漢武帝和至為陰柔的嘉靖皇帝,成為他帝王人物譜裡的雙子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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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和平編劇並任總製片人的《大明王朝1566》最初找陳寶國是演男一號海瑞。他覺得劉和平筆下的海瑞已經很好,但還是不能讓他著魔。他花了很長時間琢磨海瑞,始終找不到一個突破點。反倒是那個27年不上朝的嘉靖,慢慢地吸引了他的注意力。

開機進入讀秒階段,劉和平和陳寶國最後談話。陳寶國問:我演海瑞,誰演嘉靖?劉和平說,有,還沒想好。陳寶國說,有你不說出來。劉和平問:你是不是想演嘉靖?陳寶國說:你這個提議很好。嘉靖的人選定了下來,而整盤棋也就走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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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瑞本來是絕對主角,這是通常下圍棋時的執黑先行。現在嘉靖和海瑞成了雙主角,而且嘉靖在第一集就出場了,海瑞到第六集才出場,這是反常規的執白先行的打法。這一變,在海瑞為代表的正派和嚴嵩為代表的反派之間,皇帝的力量也空前強大,形成三角制衡的局面。

陳寶國覺得自己拿到了一張好牌。各種帝王演過了,就缺這麼一個求仙問道又揮霍無度,把帝王術玩到極致的皇帝。中國民間崇尚權謀文化,《大明王朝1566》的美名日漸傳播開來,這一版嘉靖皇帝也因其複雜和深邃而漸漸成了神話。

陳寶國說,他在帝王類型的人物區,是比較各色的一類。你說他複雜,在我看來也就是孤單。他和臣子和兒子都不交心,但和宦官是朋友,因為宦官害不了他。皇帝的那份恣意只在太監跟前有,臣子們一來,他咔嚓一下就扮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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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憶起這部劇的拍攝過程,陳寶國由衷感嘆:從來就沒有遇到過這麼省心的組,各工種五個手指齊刷刷的,而且都長出一塊來。他不是五個手指頭,他是一大耙子。進到攝影棚裡,鴉雀無聲,漆黑一片,那真是進了殿堂的感覺。“這就是給攝製組打了個樣,我很留戀這種氛圍。”


演員住在招待所裡,也沒有任何應酬,就是做自己的功課。有人調侃說,所謂雙規也不過就是如此吧。只有劉和平享有串門的特權,他對劇本有終極闡釋權,都是有備而來。晚上11點敲門,鐺鐺鐺鐺,連敲四下。一聽就不是服務員,敲門都透著有文化。

有一段戲特別有意思,劉和平寫了一行字:此處,嘉靖的舞蹈。陳寶國先了解這段戲的前後劇情,然後就等著導演做形體設計。芭蕾舞也好,民族舞也好,他好現學現賣。到現場以後,導演只是說,我機器都擺好了,應該不會漏掉什麼。

陳寶國只能自己發揮。他不知道舞蹈的技法,但知道嘉靖的心境。張牙舞爪之餘,加了一點抓蒼蠅的動作,給自己找點心理依託。他知道張黎不會剪成抓蒼蠅,就是找一些跌宕和變化。

這一段,成了中國電視劇中的一個名場面。劇情太滿了,需要緩衝和留白。衝突太密了,需要上音樂渲染。嘉靖這個孤家寡人,揮動大袍子自我排解一下。這種黑白表意鏡頭,後來成了張黎電視劇一個顯在特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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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部劇的剪輯基本上都在陳寶國的意料之內,但也有一處把他驚了一跳。他一張嘴一呲牙,熒屏上響起了一聲虎嘯。這簡直太準確了。這種異次元的神來之筆,體現了剪輯師劉淼淼高超的想象力。

這部戲總體上是現實主義基調,但也有超現實變奏。嘉靖皇帝身邊有一個磬,群臣奏事,他同意了就敲一下磬。問題是,這個磬一敲就亮了。他就問道具師:那時候有電了嗎?回答說,沒電。沒電為什麼亮?就亮。許許多多的靈感,造就了這部劇的上佳品質。

《大明王朝1566》聚集了一批好演員。演員之間不聊天,一來了就走戲。扮演大太監呂芳的徐光明,是八一廠的演員,經常演國軍高級將領,最小也是少將,與陳寶國合作過過。他們在現場打招呼的時候,陳寶國發現這是一張陌生的面孔。不光是裝束變了,神色眼神全變了。他也就此體會到戲劇的神奇和演員的專業素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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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2014年播出的《北平無戰事》裡,陳寶國和劉和平有了第二次合作。再次遇到舉棋不定的局面。方孟敖和曾可達太年輕,演不了。方行長和馬漢山,演過類似人物,不想演。等了好長時間,劉和平說,說再不定就沒法碼盤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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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寶國才說出他的選擇:徐鐵英。因為這個人物戲太少,劇組就沒跟他提。但陳寶國那幾年老演好人,特別想演一個反派。劉和平很驚訝:“徐鐵英?嗯,看似戲少,但是我裡邊所有的線都連著他,此人城府極深。”然後這事就算定局了。

過去15年,陳寶國和高滿堂合作了6次,體驗了年代戲裡的各種人生。和劉和平合作了兩次,每次都留下存在感極強的人物形象。在此期間他還出演了抗戰劇“無敵”系列,公安劇《湄公河大案》,臺海劇《原鄉》。

《大宅門》和《大明王朝1566》裡的兩座表演奇峰

回望國劇40年發展歷程,陳寶國是表演藝術的常青樹。據不完全統計,他已經出演了81部電視劇,21部電影。他一直保有充沛的創作激情和專業的求索精神。他的作品將長久地滋潤觀眾,他的職業風範將持續地影響後來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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