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經的街,曾經的人。


曾經的街,曾經的人。


街道很老了,路面、房屋都是斑斑駁駁的青灰色,老街包容著彷彿探索不盡的神秘。出我家的小巷口,有一間裱畫店,開店的老公公不知70歲還是80歲了,像今天《哈利·波特》裡的鄧不利多校長一樣白鬍子、大眼鏡,整日拿一把棕毛刷在大書桌上刷白紙。他偶一彎腰,瞧見蹲在書桌底下的我:“蘇妹妹,你怎麼躲在這兒?回家啦!”我嘻嘻笑著讓他給扯出來。

曾經的街,曾經的人。


“便民商店”在街的東頭,綠門綠窗綠櫃檯,大人常去拿瓶醬油或醋,小孩們愛那兒的酸梅粉、小豆乾及五顏六色的珠珠糖。店門口總有一片“戰場”——兩三老頭支一張小桌下象棋。它像磁鐵,我一上街就被吸過去,如釘子釘在觀戰的人圈裡,媽媽在圈外拽我的手,無論如何拽不動。我站在兩軍中間指導:“走馬!走炮!”倆老頭搖搖腦殼,絲毫不理我的高見。馬路西頭是遠近最大的國營店“南浦百貸”。陽光燦爛的午後,店主阿姨和我媽坐在門口聊天,我鑽進玻璃櫥櫃尋寶,舒舒服服躺在裡面翻看《藍精靈》《機器貓》《聖鬥士》的貼畫。阿姨笑眯眯提醒:“蘇妹妹,只准看不準拆包裝袋啊。“這條街上我極具知名度,老鄰居們迄今只知道我父母是“蘇妹妹她爸”、“蘇妹妹她媽”。公園距離“南浦百貨”不遠,是神秘聚集之地。空氣彌滿說不出的芳香。有紅紅的胭脂花,小女孩摘花瓣塗指甲;有據說一搔就渾身枝葉顫抖的“怕癢樹”;雪白的梔子花叢藏有一間哈哈鏡屋;茶花林背後新建一個兒童樂園……大門口矗立著全城的驕傲——西式鐘樓,我們鹽袋上都有它的光輝形象,我常常雙手吊住上鎖的鐵柵欄門,想樓上有沒有關著一位睡美人?新年鐘樓開放十天,我母女跟隨熙熙攘攘的人流登樓,我第一回憑自己兩條腿爬上十層樓,在寒風呼嘯的頂層露臺眺望,依江而臥的古老小鎮盡收眼底,我竟有“會當凌絕頂,一覽眾山小”之感。晚飯後逛公園是老街居民的習慣,為了逃門票,我和媽媽偶爾繞小路走後門。小路有個頗武俠的名字“李子林”,內側懸崖峭壁,外側滾滾長江。後門鎖鏈一抬、側身一擠就進入公園體育場,一次我過了媽媽卻過不來,她在門外不停招手,我繞空曠的體育場草坪走幾圈,依依不捨離開。媽媽蹲下背起我,依山的紅日陪伴我們慢慢回家。老街還有許多詭異的傳說。老人講公園綠湖淹死過人,屍體一具也沒撈著,嚇得我再不願入湖划船。公園附近的“老虎洞”深不可測,人進得去出不來,夏天的暮色裡,它越發像張著黑洞洞大口的老虎,儘管嘴巴被鐵柵欄封住,我仍然不敢轉頭往那邊看;看另一邊也行不通,行道樹下襬滿竹涼床,男人們手腳張開,悄無聲息……常常我是一路把腦袋埋在媽媽肩頭回家。又一個傳言出來,我家居住的梯坎上段的小石橋鬧鬼,那些日子女人們天黑不敢出門上廁所,大伯晚上回家,我爸打著手電一直將他送過石橋。後來幾個勇敢的青年夜間埋伏,捉住白布矇頭的“鬼”,我還看見那“鬼”綁在軍車上游街示眾呢。

曾經的街,曾經的人。


“家鄉”英文中念“hometown”,即一座小鎮。鎮子躺在母親河懷裡,老街躺在鎮子懷裡,我躺在街邊老黃桷樹懷裡度過了稀裡糊塗的童年直到八歲。如今老街淹沒於水庫洪波,成為濱江大道地基的一部分。我搬遷到曾經憑窗瞭望遐想多少次的彼岸新區,偶爾想念起永遠回不去的家鄉,便在鋼筋水泥叢中,從心底長出一枝綠芽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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