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处安生12

在老张安葬入殓前,他的两个女儿就和李长安母子俩接触过很多次。无非是春节聚会请吃饭,去新家做客。大家客气的你来我往,餐桌上交杯换盏了几次。对于这种应酬式的见面,充其量不过是为了混个脸熟认识罢了,谁也没把对方真当回事。老张常常私下攒钱,以各种方式,向外输出自己,让两个女儿高兴,所以李长安的母亲这里从来也没宽裕,仅有的存款也都是自己挣来,想给儿子将来娶媳妇用,两人各怀鬼胎的谁也不打听对方的私房,所以日子还是过的没什么感情和奔头。

在没有老张的场合,他们私下也有碰上过,竟然也就擦肩而过,装没看到的过去了,彼此一个眼神都懒得给。人和人之间比动物高级,可能就体现在这种假模假样的社交活动上了——李长安在这种活动上是比较自如的,正如伺候那些听他母亲闲谈的女人一样,他殷勤无声的做好的听众,端茶倒水,及其有眼力,同时,他那乖巧长相,也为他和母亲博取了不少安全。他安静坐在那里,熨帖的就像她们身上腿上的布料,怎么摩挲也不喇手不起静电。他无声的贴合着各种令人不安不适的话题,甚至会在关键时刻给个暧昧的眼神,让谈话者后腰,猛地被捏了一把似的,身体一探,心痒难耐。刘莹说过,他很会收拾年长的女人,这可能是天赋。对这些李长安还不明白,但他隐约能感觉到,自己确实是与众不同的。当然真的涉及到金钱是非上,他那点不明就里的斤两,显然是占不到年长女人便宜的,至少目前是这样。

正月十五,她们照例来探望老张,吃完饭喝完酒,已经是晚上十点,老张送她们俩出门。在那个寒冬腊月的时节,老张一件羊毛衫个薄羽绒服,被女儿在拉着,在楼下说了一个小时之久。这一个小时让李长安警觉,她从窗外望出去,发现她俩不让老张回来,好像在说什么他不爱听,又不得不听的话。李长安走进厨房,她母亲从窗口把脑袋缩回来。他对母亲说:“妈,她们这眼药上的,挺不顾你脸面的。你要想斗得过这两个差狼虎豹,就赶紧的让他把房本上也写上你的名字,要不那天,叫这两个女人给撕了,再滚回那个没厕所的平房里,可别怪我没提醒你。到时候可就你一个人了,我不会回来陪你的……”她母亲心里明镜似的,低头收拾起剩菜剩饭。她哪能不明白这些白羊狼啊,但还是要伺候。李长安的话她也考虑过,可就是不知道怎么操作,她无声无息的唉声叹着,把垃圾收拾的利利索索。李长安知道他母亲智力不足,也知道老张小气计较,难以对付,于是他斜倚着门框支招:“哪天趁他高兴,你让他写个条子,让他摁个手印就行,过几年再公正一个。这事不难,你寻思寻思吧。未雨绸缪!总不能在我爸那吃的亏,再吃一次吧,你以为你能年轻一辈子啊。”他母亲抬头,白了他一眼,开始稀里哗啦的冲洗起碗筷,那声音很大,把李长安更难听的话给盖上了,李长安知趣的走了……

老张办丧事,两个女儿全程都参与,只是有点装傻充愣的分文没出——从入殓安葬到骨灰盒墓地,她们一点都不过问,俨然两个大小姐似的,穿戴整齐的来去,只做表面功夫。长安母亲顾及老张体面,把单薄的家底都拿出来,置办了最好的东西为他送行,连李长安最后也孝子贤孙似的,在新立的墓碑前磕头送行,两个女儿女婿对此面面相觑,态度由此更加的和善柔软了些。

关于那两个女婿,李长安是有好感的,只见过他们两次,都是在过年时,相对他们悍妇似的妻子,这两个人的共同特点激起了李长安的好奇心——大女婿是眼神比较犀利和城府的,说话很少,个子不高,即使昂头挺胸,却抑制不住他拿微微凸起,被腰带勒紧的肚子。他也健身,还同李长安一起过手,研究过合气道,他的招式很熟练,不说话也是认真投入着的状态,男人可能天生就不爱开口,能动手为什么要说废话!所以即使用力过猛,也不过笑笑了之,两人在阳台上关门沉默过招默契,让两次的相交显得很浅,但却很真实,有种布衣之交不分年龄,君子之交淡如清水的感觉。这一家三口看着画面很和谐,但李长安隐约感觉到,那男人骨子里很硬气,不是当兵的阳刚之气,而是有过阴谋厮杀的杀伐果断、说一不二的杀气。再她妻子说起两人孩子工作的时候,他就强忍着不屑,自己看电视,他的目光几乎是穿过电视墙壁,直达某种隐秘阴森之地的深处,让人不寒而栗。

他和妻子从不沟通交流,大女儿曾经私下各种怨妇似的,对长安母亲和老张吐槽臭骂他,说他家务孩子,一个手指头都不动,连袜子内裤都不碰,穿完就扔给她。他每天回家也不管孩子作业,老师电话给他,他就把电话扔给孩子或妻子,让他们自己应付,他绝不插手别人,别人也管不了他,哪怕妻子三番五日同他吵得邻里皆知,他也只是破门而出、通宵不回,让她在家,独自生气后悔和担心他出轨。等第二天他下班回家,两人都冷静的不再说话了,他就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似的,继续看博纳科夫等不知名作家的“无聊破书”。周末他也从不陪孩子,只一个人关在书房,研究什么千利休的茶艺茶道,孩子过去他也会教他象棋和为人道理,但她一走近,他就不说话了。他让她很别扭,又说不出来的恼火,一说出来就像无理取闹一样,被别人说成是泼辣悍妇,所以即使她在外面把调皮不学习的儿子,打的哭爹叫娘,他的安静,也还是照样。他让大女儿活的很累,像个单身母亲,凡事都一个人,出入都不开心……

李长安觉得诧异,没想到看似幸福小康的家庭,其实也这么空洞乏味。他觉得这人不同于以往任何见到的人,他可能是个领导,但绝不讨人喜欢,会逢迎拍马,官不大却只能靠实力的那种。果不其然,在李长安母子同两个女儿打官司的大半年间,那男人出轨并同妻子离婚了——大女儿不要儿子,却把车子房子全占了,她占尽了便宜道理和利益,却失去了儿子丈夫,他则让她的抢钱官司还没结束,却失去了除金钱以外的一切。不是爱争会抢,都拿去好了,真是痛快。他是净身出户的,关系割的干净利索没有废话,让爱吵闹的女人,恨的无处话凄凉,只能一门心思对付李长安母子俩!李长安听到这些消息,感觉浑身舒爽,汗腺毛孔全部都打开了,比自己赢了官司还高兴,重要的是,他从中看到了男人的理智和无情,只要拥有强大的内心,其他的所有都无所谓,他也要做这种男人。

我们不得不提一下,那默默无闻的出轨对象,她是他公司的资深会计。要知道,一个高级经理出轨对象,可以是嫩模,可以是大学生,但绝对不应该是个会计,那可是公司里有实权没名头的实力派,和她在一起,两人中的一个,就不得不面临转岗或失业的问题,这是公司规定,也是高层们的底线。而他却意外的选择了离职跳槽去另一家,没错!在同妻子提离婚的同时,他就是这么干的!

他提前和猎头有过接触,在交接期的几个月后,无缝衔接的去了另外的对家做高管,很多同事被他突如其来的出轨辞职,他们都不知道他和那会计,分别几时离的婚!他们俩把硕大的公司给耍了,弄自上而下的瞠目结舌,但更加不解都是后续——他的新公司明明行业和之前有不少交叉,但却没有被董事领导们以竞业协议条款追击,而且他同原来的领导们还有来往,并建立了合作关系,这就是他的厉害之处!关于那些,很多人是看不懂,只能揣测和杜撰的,特别之人必有特别之处,大家猜不透——但其实,关于这次翻天的高层离职,也不过是一次“利益的切割”!他太有实权了,全国所有的经销商客户资源都被他抓在手里,简直要大权在握、功高震主了,搁在古代,他这种人会被抄家灭族、不得好死。但现在谁敢杀人啊,董事高层们只能气的牙根痒痒,恨不得都来抓他的把柄!这次,是他自己把把柄和权利,一股脑的交了上去,所以全身而退了,退的大快人心,而这仅仅归功于那个资深没存在感的会计——高层们感谢那个姿色平庸、一文不名的会计,在他们眼里,就是这么一根稻草压塌了骆驼,她是了不起的稻草,要对她好点儿…

关于他们俩的风流韵事,在接下来的好多年,都是公司的茶余饭后——电视剧一样的剧情仍在上演着,那会计在他离职后的半年,就回家休产假了,原来是婚内出轨、珠胎暗结。后来,就是产假,他隔三差五的接送她上下班,并顺便和老领导们叙旧谈项目——他一点没耽误的,很快就儿女双全、家庭幸福了,有儿有女有继女,还有温柔太太和一切,他的钱也全都挣回来了,还赚了一身的“传奇故事”。

只不过,从此以后,他老东家的“门风”全被他带歪了,动不动就会有感情大戏在同事间传播——“已婚高管搭上新晋员工、被红颜知己弄的焦头烂额”“公司董事抛妻弃子、办公恋情两不误”等剧情已经不再新鲜。同事们每次看他红关满面的现身公司,都会把他当成一个“里程碑似的人物”来看。多年以后,李长安也没弄明白,到底是“先有了臭鸡蛋,在有了坏鸡?还是先有了坏鸡,又有了臭鸡蛋?”不过这都无关紧要,要紧的是,二十出头的李长安从此就知道了一个道理,人要想活的漂亮,就要有实力和手腕,在拥有这些之前,要少说话出风头,多办事积累经验,人脉资源再重要,也不过是几年,自古“利益”得人心啊!

他的所有行为,让他的妻子,也就是前妻,有了很大的震动——谁能想到一个沉默寡言的中高层,会突然向任劳任怨的悍妇退出离婚,并且与此同时的向公司高层暗地辞职,交出他通过各种勾心斗角,和无数加班出差换来的地位。她没想到,也不去想,她在接下来的几年一直和美容院“过不去”,听说交了小男友常常出去旅游,还做了韩式的鼻子双眼皮,所得太假了,所以她形成了“保养”的习惯,并且把“保养”升级成了“维修”,以至于多年以后,一次擦肩而过,她认出了英俊异常的李长安,李长安却完全认不得那个“整容过度”、对簿公堂的大姐!

小女婿没什么更值得说的了,他只是个相貌堂堂的好男人,高级酒店的一级厨师,有着一切让男人骄傲的资本,却被女人压的抬不起头来。他没有什么值得言说的传奇故事,每次去老张家都是进厨房帮她母亲做饭,多年以后碰到也会微笑寒暄,他不是那么尖锐的性格,让李长安知道,他是和顾天然的父亲一样的人,一辈子不会有惊天动地的事,会发生在他的身上。但李长安不知道的是,他们最终还是有了反骨,只不过是在儿女长大后——有种人天生隐忍,即使开始放纵自私,也不是出于其天性,可能是出于可怜、出于痛苦、又或者是某种对鲜活生命的告别。在小女婿、顾天然的父亲以及顾天然身上,我们会相继看到这种无奈的“放纵”。这显然不是值得我们提倡推崇的生活方式,但我们绝大多数人,就是这么过来的,虽然我们自身没有意识到,但它就是这么准备发生,和正在发生着……

那几个月,大家基本都满意的等着事情发生完结,没有人对寡妇下手,在中国人的普遍认知里——杀人不过头点地,处理一个妇女也要等到他的男人尸骨凉透。何况那时大女儿正在离婚,她顾不上对长安母亲下手,大家都“踏实”的过起日子。

李长安母亲吃了一辈子亏,惴惴不安的日子也还是没有头。她边打着这边官司,边观察那边的苗头——老张的两个女儿先后几次,殷勤的看她、探听口风,打听官司的进度,李长安母亲老实的全程直播给她们,她们听完便算了,一点也没有插手帮忙的意思,这让母子俩暗中感觉不妙。果然还是惦记着更大的鱼,所以一直在观望状态,真是一对儿吸血鬼。索性的是那张条子她确实按照儿子说的办了,如今派上了大用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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