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段新人的經歷，偶爾想起，總是讓我心裡不快。
22歲，畢業報到，要開始當老師了。臨近假期，教導處安排了下學期的課，然後讓去總務處領教學用品。
新人，第一次領東西，心裡惴惴的，生怕什麼地方出現差錯。
老師們都在總務處大辦公室聚著。他們說笑著，享受著沒有教學任務的輕鬆時光，等著領自己需用的東西。
沒人注意我，我孤零零地等著。
“老師，教案本怎麼領？”我也學著其他老師的樣子，先填“領用冊”並問教案本可以領幾本。
“看你帶的課和需要。”
該我了。發東西的那位突然用幹辣辣的方言大聲問：“年青人嘛，剛來，怎麼能這樣？怎麼能領4本呢？”辦公室裡大家的目光一齊射到我的身上。
他瘦，皮膚黒，臉上溝壑很深，眼窩也深，眼睛亮，眉毛長，生氣的時候有些義憤填膺。
我好像被當眾揪出的小偷，感覺臉唰得紅到了脖子根。
“我帶初一的語文和歷史，我想一門課兩個教案本，就填了4個。”我怯怯地交代著，眼睛已經溼了。
最後，我雙手端著本子、粉筆、鉛筆、蘸筆、墨水、小刀、橡皮擦，委屈而難過地離開了總務處的辦公室。
開學快兩個月了，突然來了一個比我還新的人，小牛，師大物理系的。
我對面的老董老師一看到小牛就沉起了臉。小牛不在，他便照例對著我眉飛色舞地談起了《紅樓夢》和納蘭性德，他背的詩啊詞啊，我真的不知道，雖然他是物理老師，我是語文老師。
一見小牛，他又沉起了臉。小牛討好般的“董老師長董老師短”他也愛理不理。小牛要實驗室的鑰匙，問實驗設備，他總是找理由搪塞、刁難。他還私下裡對我說，小牛他媽找了後門才把小牛改分配到這兒的，要不來的這麼晚。
後來才知道，這學期，學校原本要把董老師的愛人從縣裡調來的，小牛來了，董老師的愛人就暫時放下了。
調到行政口，我又成了新人。
習慣了，我每天早上去辦公室比較早。我先拖了自己的辦公室，又把整個二樓的樓道拖一遍，其他辦公室的門還在鎖著。
這樣半個月，後勤處長突然到辦公室不高興地說：“小王，你再不要拖樓道了！”我有些茫然，每天早上主動擦地不對嗎？
別人告訴我，這邊是有臨時工專門打掃的，我好像動了別人的奶酪。
調進機關，30多歲的我不小心再次成了職場新人。
主任出差不在，比我還小一歲的副主任打電話讓我到他辦公室。
“小王，要給局裡寫個小報告。我簡單說一下，你記一下。”他坐在那裡，一本正經地對我說。
看到他的樣子，聽著他的口氣，我只覺得血往頭上湧。
“一，……”
“二，……”
我坐在他對面，機械地記著。心裡翻江倒海地想：你完全可以把自己的意思寫在紙上給我；你完全沒必要一字一頓、拿腔拿調地口述讓我記，沒必要假裝這麼正式；我學的漢語語言文學，教過語文，教過寫作，你說個大意，我去寫，你們再改再審，不行嗎？
我知道，我剛剛來，趁主任不在，他在給我下馬威呢。
非常恥辱。
真的，許多地方都存在著先來後到、先入為主的習氣。
坐火車，坐公交，先坐上座位的那位總有優越感，如果旁邊的座位空著，自己就理所當然地把屁股放鬆了。等新人來了，坐向空座位，那位會不情願地收縮一下自己的屁股，好像新來的人妨礙了他的舒適度。
機關文字工作，資料的獲取和佔有非常重要。我要將工作交接給一位女同事。我把積攢的有用的材料，沒有保留的全給了她。她很滿意、很高興。過了幾年，她的工作又要交給新來的人了。她嘴上說這是我寫的，那是我寫的。手上把書籍、文字材料，包括我給她的，都歸攏抱走了，沒有交給接替她工作的人，給那位接她工作的新人後來的工作，造成了很多的不便。這是什麼心思啊！
因為本性，也因為當新人的時候被所謂的老同志們為難過，我決不為難新人。
到師範學校選了一位畢業生，他家對他到外地就業有許多顧慮，我們就去見他的父母，給他們吃定心丸。後來這畢業生到單位報到，我待他如兄弟。
來試講的畢業生都很緊張，看到他們，我總是輕鬆地講講，我當年第一次上講臺時，上半身雕塑般嗓子越來越幹，下半身兩條腿唰唰抖的不行，幸虧有高高的講桌遮擋的窘樣。
新來了一位轉業軍人。沒多久，單位搞“先進性教育”，有個人自查，要提交自查報告。我負責審核。轉業來的她在查找自己存在的問題的時候說，有遲到早退現象。我把她叫來，告訴她這樣寫有問題，會有後遺症。遲到早退的問題，自己以後工作中要注意，要改正，但不能留在這樣的文字材料裡。這問題說小了是人比較馬虎，說大了是不遵守工作制度，以後會是一個抹不掉的自己說出來的汙點，會有不良影響的。這事還是若干年後她告訴我的，她說她當時很感動。
沒想到，那位領教案本讓我哭了鼻子的老同志，退休的時候因為退休時間的問題，與單位鬧得不可開交。還是我做了許多的協調，最後滿足了他的願望。後來他老伴去世了，也是我代表單位慰問、幫助處理的。
都有進入新環境，當新人，看別人眼色的那一天，所以，何苦要為難比你還新的人呢？
人啊，千萬不要像白衣秀士王倫，自己早上山兩天，佔了個好位置，就覺得老子天下第一。對新入夥的，就搞神秘，擺架子，裝樣子，給臉色，要投名狀，使下馬威，人家越尊重你，你越欺負人。那樣下去，你看看那新人林沖的眼神和刀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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