電影《刺客聶隱娘》是侯孝賢導演的首部武俠片，開拍之初始終以《聶隱娘》為名，直到一些因素影響，最終才定名為《刺客聶隱娘》。 據報道，侯孝賢導演對於片名的更動並不在意，但我卻以為，從《聶隱娘》到《刺客聶隱娘》，其實正好強化並標誌出聶隱孃的角色。關於刺客，有學者指出是為了有目的行刺殺人的人，換言之是受僱於人行刺，是故可視作一種職業。不過在聶隱娘身上，刺客與其說是職業，更像是身分，或者說直接定義其存在。
著名導演侯孝賢
電影《刺客聶隱娘》海報
電影《刺客聶隱娘》以原著的歷史、政治背景為軸，大刀闊斧刪減原著中的故事情節，另增添了人物與故事支線以豐富內涵，讓聶隱娘和劇中人物間的恩怨情仇糾結纏繞，也讓聶隱娘之俠義氣度與良善性格有更具體的呈現。在原著與改編電影中，從書名劇名到主角，皆以女性入題，並深刻的描述了聶隱娘其女性獨立精神與自主形象，實屬難能可貴。
電影《刺客聶隱娘》劇照
開場的黑白序幕中，道姑（許芳宜 飾）對聶隱娘（舒淇 飾）下達命令：為我刺其首，無使知覺，如刺飛鳥般容易。隨後只見身著黑衣的聶隱娘以俐落身手刺殺大僚，卻不為馬隊人群所覺察。聶隱孃的行動展現出極佳的隱秘性，這是刺客在完成任務時的必要條件。然而，無論再怎麼優秀的刺客，終究是他人的打手或工具，因而在聶隱孃的臉上，我們看不到任何表情，也感受不到任何屬於人的情感溫度。而一身黑衣，固然代表刺客的神秘性，卻也掩蓋了聶隱孃的個性。不過在另一次的任務中，聶隱娘失敗了，她向道姑回報：見大僚小兒可愛，未忍心便下手。理應不帶任何情感的刺客（工具），竟動了惻隱之心，這不僅是殺與不殺的抉擇，更是從工具轉變為人的關鍵，《刺客聶隱娘》通篇所述，即為聶隱孃的主體建構：俠之所以為俠是因為心性。
電影《刺客聶隱娘》中舒淇飾演聶隱娘
要看《刺客聶隱娘》之前首先要了解一下當時的時空背景，你就會了解人物之間的利害關係以及瞭解聶隱孃的難處與抉擇。
成長於安史亂後、藩鎮割據的唐朝的聶隱娘，十歲那年便被道姑帶走，訓練成為專殺殘暴毒夫的刺客；可想而知，她不過是政治鬥爭底下的工具，就像她隨身佩帶的那把羊角匕首。十三年後，道姑將聶隱娘送回，實際上是授命她返鄉刺殺表兄田季安（張震 飾）。當年，田季安的養母嘉誠公主（許芳宜 飾）曾以一對羊脂玉玦為這對錶兄妹締結良緣，未料後來因政治考量，田季安受父親之命，娶洛州刺史之女田元氏（周韻 飾）為妻，兩小無猜從此決絕，恰好應驗了玉玦之寓意。
電影《刺客聶隱娘》劇照
首先田季安這個角色，源自晚唐魏搏節度使-田承嗣（705—779年），他原本是安祿山的部將，後降唐，唐朝為了安撫這些降將讓他們繼續戍守邊疆，所以安排他們擔任節度使的職位，而田季安是田承嗣的孫子，電影中是現任的魏搏節度使。
電影《刺客聶隱娘》中張震飾演田季安
安史之亂可以平定，歸功於晚唐的名將郭子儀，所以一開始田季安的屬臣有提到大唐軍已經東平吳西平蜀，這也讓田季安蠢蠢欲動想要大動干戈，但他的臣屬也是他的二舅田興反對，田興認為跟大唐正面衝突只會造成魏搏的生靈塗炭，因此田季安大怒，要聶隱孃的父親聶鋒護衛田興往魏搏的屬地就任。
電影《刺客聶隱娘》舒淇劇照
古代通信傳遞不易，而打仗最重要的就是通信，所以舊時歷代都想實行完全的中央集權統治，但是往往最後都會把邊疆交給藩屬或是諸侯來自我管理，實際上是想解決時間的問題以及國防預算的問題。只是這一套最後的結果都是造成諸侯坐大擁兵自重，從三國到民國都是如此，只是三國是諸侯、民國變成軍閥就是了。
電影《刺客聶隱娘》劇照
因為魏搏獨特的地理環境，在現今河北山東河南一帶，對大唐來說有如芒刺在背，隨時都得提防魏搏以及成德、燕薊三地河朔三鎮兵變，所以一開頭眾軍臣討論的就是大唐軍是不是藉著到成德順便就把三鎮都給收了。而魏搏，也成了妻夫木聰飾演的磨鏡郎出現的合理點，也不用去擔心妻夫木聰的口音，他演的根本是一個從東瀛來的遣唐使，來大唐學磨鏡的，最後跟隱娘往新羅的方向去是因為當時日本都是派遣唐使借道新羅到大唐的，所以我們可以美好的想像，我們可以在日本找到聶隱孃的銅像或記載。
電影《刺客聶隱娘》妻夫木聰劇照
比起電影，這更像是一部晚唐的紀錄片。要說這是一部電影，我覺得更像是侯孝賢導演用一個旁觀者或者有時是聶隱孃的眼睛去看當時的大唐，整部電影不見一般動作武俠片的快節奏，而是用一種像是監視器一樣的，沒有剪接，直觀的記錄整個故事發生的人事時地物，很多空鏡的景色，並非好萊塢那種美得像油畫一般的飽滿景緻，但卻是一種真誠純樸的顏色，天空沒有很藍，但是藍的很真。
電影《刺客聶隱娘》劇照
看完之後我終於瞭解為什麼侯孝賢導演在一些訪問中曾經說過他甚至希望全片能以河洛語發音，只是後來因來不及而作罷，因為全片的臺詞以文言文為主體，但是，這是很生活化的文言。
電影《刺客聶隱娘》劇照
青鸞舞鏡，慨然悲鳴。 電影《刺客聶隱娘》其實一開始看到青鸞舞鏡的時候我一直在思考，到底為什麼青鸞見到了鏡子，會悲鳴而死，因為愚蠢的其實是人類，而不是青鸞，人類以為青鸞見到鏡子會認為自己見到同類而叫，結果有靈性的青鸞見到鏡子反而發現只剩下自己，所以燃燒自己的生命而哭，而這說的是嘉誠公主。最後這隻青鸞沒有變成悲鳴致死的青鸞，而是見到了另一個世界，跟著磨鏡郎遠走高飛。
電影《刺客聶隱娘》劇照
被父皇下嫁魏搏節度使田緒，是一個政治目的，她此生再也沒有機會回到故鄉—唐朝的京城長安了，父皇要她監視魏搏領主，如欲反唐，殺之。所以她的情感寄託在田季安與聶窈身上，因此送了他們這對青梅竹馬一對玉玦，期待看到他們最後能完美，只是沒想到元誼帶軍民投靠魏搏，田緒為了拉攏討好，就讓田季安跟元氏完婚。
電影《刺客聶隱娘》劇照
聶隱娘是另一隻青鸞，當她發現青梅竹馬變心了，沒讓自己變成真正的刺客，而是變成真情至性的俠客，我想這就是侯孝賢導演想要呈現的，俠之所以為俠是因為心性。
電影《刺客聶隱娘》劇照
侯孝賢導演的《刺客聶隱娘》還有教人驚奇驚豔驚顫不已的俠客（藝術）能力。
在看完《刺客聶隱娘》前，我的心目中已有的俠客電影是這樣子的：王家衛《東邪西毒終極版》、李安《臥虎藏龍》、徐克《七劍》、胡金銓《笑傲江湖》，至於陳可辛的《武俠》則如王家衛《一代宗師》、徐克的《黃飛鴻》系列一樣皆是最好的功夫電影之一。
王家衛《東邪西毒終極版》張國榮劇照
王家衛《東邪西毒終極版》梁朝偉劇照
王家衛《東邪西毒終極版》主演劇照
李安電影《臥虎藏龍》劇照
徐克電影《七劍》劇照
胡金銓版電影《笑傲江湖》海報
陳可辛的電影《武俠》
王家衛導演的《一代宗師》
徐克、李連杰版《黃飛鴻》
在裴鉶所撰《傳奇》中人物有《聶隱娘》一篇，梁羽生的《大唐遊俠傳》、《龍鳳寶釵緣》也多有涉及聶隱娘、薛紅線、磨鏡老人、磨勒、空空兒、精精兒等盛唐人物，導演侯孝賢參考《資治通鑑》自有更多相關唐時代的嚴謹考據和細節經營，編劇朱天文、阿城和謝海盟的助力、貢獻想來不會少，其他如李屏賓、姚宏易的鏡頭操作（後者也是陳玉勳所操刀劇本的電影《青田街一號》的攝影師）、杜篤之的音效等等，功力自然都沒話說。
裴鉶所撰《傳奇》中人物有《聶隱娘》一篇
梁羽生的《大唐遊俠傳》
侯孝賢導演《刺客聶隱娘》中事物細節，從建物到山林乃至於人配戴使用的器具與衣物，處處都精細得不可思議，宛如重回大唐一般，此也是《刺客聶隱娘》的慢工細活和講究獨到。
我頗喜歡《刺客聶隱娘》以文言文說臺詞的作法，那不僅僅是畫面和劇情的留白，
導演侯孝賢甚而讓語言都進行深刻的留白，那是語言的濃縮，那是有聲逼向無聲的極限，而在電影裡隨時充斥著自然萬物的聲音以及各種人工的音響之中，語言的簡約遂有了更多心意珍惜時光珍重的意味，如是這般的人物語言進行，具備驚人的藝術自覺。
電影《刺客聶隱娘》劇照
不說、不好說、不願說出來的東西遠比說出來的更多......
這同樣是《刺客聶隱娘》和《東邪西毒終極版》最為吸引我的部分，也是他們對俠客未完成致力更多的開發探尋。不過，王家衛經由節氣與情愛牽涉的詩意口語和文字雙管齊下，到底是比侯孝賢究極簡約的大音希聲大道不言境界略遜一籌。
王家衛的《東邪西毒終極版》劇照
另外，對自然風光的捕捉、認識論式的長久凝視也是兩部電影的強項。
王家衛的沙漠與湖水是江湖、愛情乾渴和溼潤的強烈想像，侯孝賢的高山斷崖、大霧瀰漫、林間繁複和鄉村純樸景色則是他對時代和人的高明隱喻。那些風景可不是隻有看起來優美。它們載承著導演將說未說、若隱若現的話語和想法。
王家衛的《東邪西毒終極版》劇照
電影《刺客聶隱娘》劇照
“汝劍術已成，唯不能斬絕人倫之情”
對於電影《刺客聶隱娘》我一直在想，這句話的涵義到底是什麼，因為是文言文，所以“唯不能斬絕人倫之情”這句道姑的話在我看來有兩種解讀：
一個種是：可惜，你無法斬絕人倫之情，所以做不了一流的刺客。
另一個種是：但是，人不可以完全斬絕人倫之情，所以你成不了刺客，卻會成為最厲害的俠客。
總覺得嘉信公主雖然心在大唐，訓練刺客的目的是為了替大唐剷除這些危及大唐的藩主，另一方面最後跟聶隱娘過招，她並不是真的要殺死聶隱娘，當聶隱娘割了她的道袍，她也知道，失去了一個刺客，卻得到了此生最得意，青出於藍的好徒弟，她培育了真正的俠客。
電影《刺客聶隱娘》劇照
因為聶隱娘沒有殺田季安，更甚而幫助了田季安，讓原本執意出兵的田季安態度趨緩，所以最後跟臣屬議事的時候，他同意了對唐軍採取懷柔緩兵的政策，聶隱娘才會跟師父稟報，如果殺了田季安，魏搏必亂，生靈塗炭。所以雖然沒有殺田季安，但是嚴格來看聶隱娘還是完成了他的任務，因此對嘉信公主來說，這個任務還是成功的。割師傅的道袍表示聶隱孃的武功造詣已經超過了師傅，也有割袍斷義的意思。
電影《刺客聶隱娘》劇照
整體而言，侯孝賢導演的電影《刺客聶隱娘》或許可以視為一個刺客下山的故事，下山入林的過程，是一場對“俠之心性”的試煉；而相較原著中成為師命底下的傀儡，承受一生奉命行俠的宿命，電影尾段的返璞歸真，則讓聶隱娘取回了掌握命運的權利，最終成為了真正的俠客。
電影《刺客聶隱娘》海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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