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年前的一个黄昏，她终于从外地出差回家，抵达虹桥机场的时候，找了半天没有找到自己老公的人，想了想，可能他没有看到自己上飞机前给他的留言。
没办法，她只能自己打车回家。
开机的时候，几封邮件的通知，她没有在意，只当是垃圾邮件，直接滑过去，点开了微信，看见消息还停留在她给他最后的几句留言。
于是又打开语音，给他发消息问：“老公，你是不是还在加班啊？我到机场啦，马上就到家了。”
出差精疲力尽，只想赶紧上车躺下休息，连拨个电话都没有力气。
从机场到家，大约需要45分钟，她闭眼休息，脑中滑过很多乱七八糟的场景，比如最近的工作安排，比如领导微笑的暗示，比如同事几近烦躁的工作态度，都让她意识到，公司可能要发生变动了。
对于她来说，处在一个不尴不尬的年纪，工作也是不上不下，谈了恋爱结了婚，还没有生孩子，人生也处于一个不好不坏的状态。但好在她的感情生活还不错，和老公相处愉悦，和公公婆婆住得不远，距离不远不近，就刚好卡在一个双方相处还不错的状况里，近了会发疯，远了不像一家人。
所以婆婆待她很好，她也能将婆媳关系处理得当。她还能庆幸一下自己没有遇见微博上经常吐槽的鸡飞狗跳的婆媳关系和家庭大战，得以度过一个平和的婚姻时光。
将头靠在车窗上休息，一道光打过来，刺得她眼睛有点疼，她下意识地睁开眼，然后看见壮丽的落日。此时车刚好行驶在卢浦大桥上，风景壮观，落日衬得整个世界一片繁盛，虽然是黄昏，却依旧显得勃勃生机。她因此仿佛一下子有了生活的动力，工作里遇到的那些烦心事一瞬间都不算事情了，只有马上要到家见到爱人的喜悦占据心头。
她索性不睡觉，拿出手机随便翻阅，然后看到两封来源不明的邮件，这让她很是意外，因为这是她的私人邮箱，几乎没有太多人知道，平日里除了和老公的一些私密情书外，就是一些垃圾邮件。
是的，她和她老公一直保有一个奇怪的秘密——两个人常年保持着邮件情书这个有点浪漫的仪式感。
情感的经营和维持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确实需要一些只有两个人的隐秘习惯才能让这个仪式感常年保持下去。
她似乎心头略过一些惊心动魄的猜测，但这个猜测尚没有形成念头，她的手机响了——
是她的婆婆，问她出差回来没有？晚上要不要来家里吃饭？
她说在回去的路上，等到了家问问老公，确定了就给您回电话。
她婆婆说，不用问他了，你下车直接过来这边吧，也不用绕来绕去再回去家里一趟，省得麻烦。
她说，也行。
其实从邮件情书就可以看出来，她是个骨子里有点仪式感的文艺女青年，虽然从事着和文艺毫不相关的工作——那是她用来维持理智保持理性的另一个选择，感情和工作，总需要维持一个微妙的平衡才行。
以至于在她即将下车的时候，她的仪式感再次作祟，决定还是得回家洗个澡，洗掉风尘仆仆，然后和老公接个吻，手牵手去婆婆的家里，这样看起来似乎更能击退一点突如其来的对事业的疲惫感。
于是，她还是让司机拐弯转到了她的小区楼下，然后下车，拎着行李箱，推开了小区的大门。
她并不知道，她这次推开的，却是生活的一道深渊。
12楼，电梯按下，上升，抵达。
出去的时候，进来一个人，与红色擦肩而过，一道香味袭来，扑朔迷离的，和她今年双十一被闺蜜推荐的一款沐浴露香味类似，清冽甘甜，又有一点夜色撩人的错觉，闺蜜推荐给她的时候，还笑她说，给自己婚姻生活增添一点情趣，尤其夜深人静，洗完澡，特有的香味，能够点燃一些热情。
她没想到邻居们也有人和她性趣相同，一时间笑起来。
抵达1202门口，按门铃，没人开，她疑惑，不会老公这么早就去婆婆家里了吧。于是只能自己费半天力气从包里掏出钥匙，开门。
房间里很安静，像是几天没有住人的样子，她把行李箱放下，喊了声老公，没有回应。
往里走，然后听见浴室里有哗哗的声音，松了一口气，原来在洗澡。
她把行李箱拉到客厅来，打开，翻出来在酒店住过后留下的需要换洗的衣服，然后把自己的护肤的工具拿出来，又从卧室里去翻新买的红色性感睡衣，翻来翻去找不到了，也不知道是不是被放到别的地方去了，于是只好拿了一套之前的睡衣，然后蹑手蹑脚地去浴室。
刚回来可以夫妻共浴，也不失为一种情趣。她想。
然后推开了浴室的门。
她几乎可以确切地感觉到，她老公见到她那一瞬间的表情，并不是惊喜，而是……有被吓到？
她疑惑不解，两个人大眼瞪小眼，在浴室这个暧昧的空间里，忽然不知所措。
她走过去，努力放下女性的羞涩，说，一起洗吧。
她老公似乎还没有反应过来，看她走过来，手足无措，说：“我洗好了，我洗好了，让给你洗。”
说完，匆匆忙忙地擦拭身体，然后拿起旁边的睡衣就往身上套，套完了裹好身体，往外走。
连个拥抱都没有。
浴室一下子安静了下来。她抱着睡衣，站在那里，问自己，我跑来家里，到底是为了寻找什么仪式感？
接吻和拥抱吗？还是洗澡和换衣服？
她把花洒打开那一瞬间，鼻子似乎才一瞬间通气，陡然闻到浴室里的香气——她的沐浴露被打开着，有几滴还滴在外面，散发着甘冽的香气。
女人的第六感被打开后，思维的扩散根本就不受自己控制，她莫名想起自己收到的那2封奇怪的邮件。
她一时间澡也不想洗了，顺手捞起旁边的睡衣，准备把睡衣往身上一裹。
睡衣？
她看到自己拿在手里的，是刚才丈夫穿起自己的睡衣后，放在下面的女士睡衣的袋子——她上次新买的情趣睡衣牌子的袋子，被撕开了放在浴室。
睡衣不知所踪。
她赤着脚，打开了浴室门。
她的老公正在翻阅她的手机，似乎没有想到她会这么快出来，一时间动作没来得及停顿，只是惊疑不定地看着她，手指停在手机上，没有再按下去。
她走上前，把手机接了过来，页面开着，正是在邮箱的界面，“删除”的按钮那里亮着，还没有来得及删除。
一切曝光来得猝不及防。
她很意外，从来没有想过老公会出轨。他怎么会出轨？
两个人感情一向和睦，志趣相投，事业也都发展得可以，她很追求文艺一点的生活，可他情趣也可，所以没有什么矛盾。她并不是全身心投入事业打拼的女强人，平日里很注重家庭和事业的平衡。老公也不是一个百分百的事业男，两人某生活也和谐，何以发生如此突变？
邮件里的照片角度清奇，但张张能看清两个人满是情欲的表情，几乎无可辩驳。
她老公下意识地点击了删除，那些照片瞬间从两个人的情书栏里消失，跌落进了茫茫的垃圾箱。
可他忘记了，邮件还是有储存功能的，她从他手里拿过手机，直接从“回收站”里恢复了邮件，再次点开来。
丈夫这张充满情欲的脸，她在床上看见过无数次，她在他的表情下沉沦过，也曾相信过这是爱的特征。
可见爱真的虚无而缺乏真诚，在任何女人的身上，他都能获得快乐，和爱本身似乎并无关联。
婆婆打来电话催去吃饭的时候，他们两个正心平气和地坐在沙发上探讨以后——其实也有不心平气和的时候，刚才某一瞬间，歇斯底里了几秒钟，她眼泪哗哗地往下落，说：“我要离婚。”
老公有些不耐烦，并没有出轨的自觉，反倒有些理直气壮：“你离什么婚，你户口还没等到你离什么婚？”
这一句话猛地击中她，把她彻底打击在原地，她没有听明白，她和他探讨出轨和婚姻，为什么和户口扯上关系？
几秒钟过后，她忽然反应过来，在她老公眼里，她和他相爱，结婚，以及对出轨理应抱有忍耐心态的全部缘由在于——她嫁给他，原本就是为了本地户口。
结婚10年，就能拿到户口。政策里是这么写的吧？她已经完全不记得了，她和他讨论过这个问题，最初结婚他家里原本确实不太愿意，有点觉得她是外地户口，可是时间久了，又觉得女孩子是外地户口也不实质影响什么，也就没有再阻挠什么。
她还曾经开玩笑说：“女孩子青春确实宝贵，但是嫁给爱情的人，最幸福了，何况是嫁给你。”
他说：“既有爱情又有户口对吧？”
两个人嬉闹起来。她曾经以为那一幕是温情的，现在想来却是冷情的。
他骨子里有点瞧不起她？
离婚能争取到什么？她也不知道，也没打算争取什么。
在关键的时刻，她的文艺青年劲儿又冒上来，觉得一切皆俗物，结婚才3年，户口基本无望，也无所谓；房子？她还了一部分房贷，可是和首付相比似乎九牛一毛，要是纠结起来不知道要纠缠到什么时候；没有孩子，幸亏没有孩子，不至于把自己的人生扔到泥潭里，无从挣扎。
她忽然心灰意冷，觉得没什么可谈。
想了想，问他：“为什么出轨？”
婆婆那顿最后的晚餐最后还是没有吃成，得知两人要离婚，公公婆婆赶了过来，家里顿时闹得天翻地覆，折腾来折腾去，大意都是你何必呢，只不过男人都会犯的错，你原谅他一次好了，上海的户口也不容易，忍这一次以后总归会好的。
闹腾了大半夜，后来是怎么停止的？
过了三年，想起来当时那个场景，她都觉得恍惚。
离婚后，她的日子确实变得很难，经常以泪洗面，崩溃大哭。她的痛苦来得迟缓，真发现以及探讨离婚的当时，她平静得如同什么都没有发生。等坚持到离婚尘埃落定，她回归到一个人的状态，一个人在酒店里，面对万家灯火的寂静里，陡然之间剧痛与虚无统统袭来，彻底击中了她。
她在黑暗里失声痛哭，心脏抽搐，半夜胃出血，被闺蜜送到医院，她躺在病床上，面如死灰。
闺蜜好奇，问道后来婆婆怎么说？
闺蜜问的时候，她已经从心伤里走出来，总算能够笑谈这些旧事，她端起咖啡，凝望远处，说：“因为前夫说他出轨的对象已经怀孕了。”
一句话一说，全世界安静。婆婆等她生孩子，等了三年，一直没有动静，却不想已经有人怀上自己孙子，刹那间他们家对于得子的喜悦超过离婚的兵荒马乱。
人间悲喜剧。
她工作上一直不算努力，只能算中等水平，有一段时间，公司裁员，她也确实差点被裁掉，只不过恰好那次出差回来之后，她突然变得疯狂一般的努力，那种发疯的劲头在公司里已经很少见了，老板一时心软，放过了她，她得以喘息一口气。
这一口气一喘就是三年，她竟然莫名其妙地获得了升职——可能是因为无所依靠，她的全部只剩下了工作，于是拼命工作，精力专注，于是得到老天意外奖赏。
时代给女性的选择有时候看似很少，其实有很多；有时候看似很多，其实狭窄得可怜。
人生的运气就那么回事，有时候是选择，有时候是努力，有时候是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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