傻柱子的眼睛是紅的,他手裡舉著刀胳膊卻是顫抖的。

村頭張屠戶家的柱子哥,那年十五歲,在中學門口和縣城來的一幫復讀生幹了一仗,五個人圍毆他一個,竟然沒打過他。柱子長的很奇怪,雖然個子高體格壯,可是他的半張臉上全是疤,是被開水燙了以後留下的,反正從我記事起,沒人願意和他玩,平常我們這群小孩都遠遠地叫他傻柱子,他也不吱聲,不還口,只是對我們樂呵呵地做鬼臉,沒想到這次竟然把五個復讀生都幹倒了,其中一個還被送進了醫院。校門口有兩頭凶神惡煞的石獅子,張著血盆大口,我每次路過都覺得後背發涼,那次戰鬥過後,這石獅子還真嗅著了血腥味。

因為傻柱子打傷了五名同學,縣裡的家長都告到學校來了。一場空前的批鬥大會,在學校帶著泥土芳香的操場裡舉行。

紅紙黑字張貼在國旗下,傻柱子和他爹張屠戶像兩名犯人一樣被一群家長圍在了中間,他們有的指著他們的鼻子罵,有的竟然還伸出了錚亮的大頭皮鞋,校長和老師們在臺子上半推半就的阻攔著。

操場外面也圍了很多人,可是幾乎所有的大人都在議論“這殺豬匠老張啊,教了一個狠東西!有娘生沒娘養,能不這樣嘛!” 張屠戶好喝酒,喝完酒以後好打牌,輸了錢之後,媳婦也跟別人跑了,留下他和柱子兩人,柱子小的時候餓了自己泡剩飯,結果把臉給燙了。張屠戶恨柱子那個沒良心的娘,可是又有什麼辦法。其實柱子並不傻,只是話不多,當年還幫我摘過我家房後的櫻桃呢。

村子裡幾乎所有人都在他家買肉吃,卻還是少不了對他們的風言風語。

我們這些低年級的同學站在操場中間,聽著嘈雜的講話,忽然從臺上飛下一隻鞋來,接著看見一個衣衫不整的少年飛奔了出去!

批鬥大會戛然而止,留下張屠戶一人,在人群之中唯唯諾諾。

可是沒等安靜下來,喇叭裡如同殺豬一般的嘶吼:“你跑,有出息你跑了就別給老子回來!”

似乎沒有人去追究事情發生的原因是什麼,大家只看到了結果。一個面目可憎的人,即使無辜,那又怎樣?

其實那幾個縣裡來的夥計真是太囂張,甚至有向幼兒園的小孩勒索蘋果的,也許那個中午在校門口,他們嘲笑他了,也許他們只是瞪了他一眼,不過這都已經無所謂。

校長當著所有人的面,在張屠戶面前,咬牙切齒:“他就是個傻子,都上了三個六年級了還考不上初中,除了打架還會什麼,別來了!“

張屠戶的臉立馬就陰了下來,可是他又強忍著擠出一個笑臉,“校長你看,他不上學,你讓他去哪啊?”

“捅了這麼大的婁子,沒送他進監獄就算別人仁慈了!”

張屠戶就像是捅了一個馬蜂窩,五個孩子的家長來勢洶洶,撕扯著他滿身油膩的衣服,嘴裡還喊著:“賠錢!”

張屠戶想自己是不是喝高了,怎麼感覺天旋地轉,一頭蹲坐在了地下。

他這一蹲下反倒成了那群家長的活靶子,“打我兒子,你兒子憑什麼打我兒子!”張屠戶的臉上瞬間多了幾座五指山。

校長老師極力的拉扯著憤怒的人們,可是也免不了受了這一頓毒打。

喧譁聲裡,一個身影從校門口一路奔襲而來,我看見了一把鋒利的刀子在空中起舞,一張抽搐的臉在空氣裡扭曲,“都他媽給我放手,把我爹放開!”

眾人這才回頭看見兔崽子手裡拿著刀,校長和老師都傻眼了。那白乎乎的刀子可不是鬧著玩的。

家長們都收住了自己的手。傻柱子的眼睛是紅的,他手裡舉著刀胳膊卻是顫抖的。

張屠戶抬頭,只見那把刀,是他用了二十年的祖傳殺豬刀如今握在了他兒子的手裡。

“放下刀!你老子我沒本事,這輩子靠這把刀為生,你拿它作甚!老子供你念書,是讓你拿老子的刀嗎?”張屠戶揉著自己受傷的腿站起來,慢慢地靠近傻柱子。

“爹!是他們欺負人!他們罵你是王八!”

傻柱子終於開口。可是張屠戶的手已經奪過了他手裡的刀,順勢一巴掌呼在了柱子的臉上。他這才看見他自己的兒子身上也是傷痕累累。

心裡有些不是滋味,“有爹在,沒事。”

張屠戶拿著刀拽著柱子緩緩地走過人群,“你們的錢我賠!”聲音迴盪在整個操場。

從那以後我決定再也不稱呼他傻柱子,可是自此數年我都沒有再見到他,也沒有見到張屠戶,他們把豬肉鋪頂給了別人,好像一起去了南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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