倪東昇‖我的少年時代

倪東昇‖我的少年時代

我們五零後,雖然生在新中國,長在紅旗下,但那時的祖國百廢待興,與其是在西方資本主義國家的封鎖堵截下,國家一窮二白。

特別是1960年至1962年,由於“大躍進”“共產風”的左傾錯誤以及前蘇聯單方面撤走了全部在華專家,撕毀了幾百個協定和合同,並停止供應了所有的主要設備,雪上加霜的是,又逢上百年不遇的自然災害,國家整個國民經濟出現了嚴重困難。

國有難,民不安。全國千家萬戶都陷入了物質極其匱乏、勒緊腰帶過日子的困難境地。所以,我對於少年時代的記憶深刻,難以忘懷。

我的父母是上海解放前從蘇北逃災荒到上海謀生的。母親文盲,大字不識一個,所以以打零工為主,有一日,無一日的;父親在其妹夫的幫助下,稍識幾個字,挑貨郎擔走鄉穿巷,賣些針頭線腦,難以養家餬口。在1953年到1957年的社會主義改造運動中,父親加入了集體所有制性質的供銷合作社,每個月三十元左右的工資,是全家唯一的靠得住的生活來源。

1961年,我11歲(虛歲)。因為那個年代都是八週歲才能上學,我正上小學三年級,學校放暑假前,被批准光榮地加入了中國少年先鋒隊,激動興奮,手舞足蹈。

那時候,我上有一個哥哥,下有兩個妹妹、兩個弟弟,兄弟姐妹六人,再加上一個在蘇北實在過不下去,守寡了幾十年的奶奶到上海投奔兒子(我父親),沒有上海戶籍,全家九口人,靠父親一人三十來元的收入和母親時有時無的臨工收入,全家入不敷出,境況可想而知。

屋漏偏逢連夜雨,船破又遇頂頭風。大哥小升初成績不佳,只能上位於五角場的財貿職業學校。在當時道路交通極其不便的情況下,必須住校讀書,也就是說增加了一筆獨立支出,父親收入的一半將用於大哥的就學。這無疑是給父母出了一道極大的難題,怎麼辦?大哥是家裡的老大,在老輩人的傳統裡,寧願虧待小的們,也不能虧欠了老大!於是,父母決定讓我暑假後停學!天哪!那時一學期的學費才5元、書費3元,連省得不能再省的文具費,就這區區不到十元錢,難倒了父母,以犧牲我的未來為代價,供大哥上學。

此時,母親在公社辦的草包廠踏草繩、編草包,實行計件制,每天一元錢左右收入。在父母要上班時,我抱著他們的腿,哭著、喊著:爸爸、媽媽,我要上學啊,我要讀書啊!他們甩開我,頭也不回。(他們一樣心如刀割!)那時,家面前的道路是石子路,上海人俗稱彈格路,高低不平,我追著他們,期望著他們能回心轉意。一個跟頭,摔倒在地,額頭碰在石子的稜角上,頓時血流滿面,鄰居的叔叔、阿姨們趕快把我送到醫院,縫了三針,至今我的大半輩子過去了,額頭上的傷疤隱隱約約還能看見。

在上天無路、入地無門的絕境下,年僅11歲,營養又嚴重不足的我,不得已,為了上學,動起了與年齡極不相稱的腦筋,在不能偷,不能搶的條件下,試試幹一些小的“違法”,去“投機倒把”。再小的“投機倒把”也要本錢啊!向父母伸手,別說沒有,就是有,也不會答應我啊!幹什麼呢?販冰棍。

我先到街上的冷飲店打聽清楚了,上海光明食品廠出產的“光明牌”赤豆棒冰,零售價每根4分,一盒72根,合計2.88元;批發價2.44元/盒,但是需要工商部門的批發證照。我從哪兒去搞什麼證照,只有以零售價買下!

2.88元的錢從哪裡來?世上總是善人多,好人多。房東阿婆一直比較喜歡我,可能是少年的我乖巧懂事,也可能她看到房客家裡實在太貧寒了。所以,當我向房東阿婆提出借3元錢時,她就問了一句話:你幹什麼用?我告訴她,爸爸媽媽沒錢,開學後不讓我上學了,我要自己掙錢去上學。阿婆二話不說,給了我4塊錢,“你拿去,不要你還!”我對阿婆深深鞠了一躬:阿婆,我一定會還你的!

拿到了4元錢,回到家就做起了準備工作。找了媽媽買菜用的元寶籃,翻箱倒櫃找出來父母的棉襖,一件墊在籃子底部,一件準備蓋在冰棍盒子上,不讓冰棍融化掉。又把上學用的書包騰出來,作為裝錢的工具。一切就緒後,提上籃子,到街上冷飲店用2.88元買了一盒冰棍。零售價2.88元買的冰棍,當然再不能4分錢零售價賣出去,只有提高1分錢,才能賺錢。於是,懷著忐忑不安、膽小害怕的複雜心理,挽起籃子,直奔離鎮五里地外的農村,才敢開始叫賣。

說句實在話,在當時的歷史條件下,家家戶戶的日子都不是很好過的。要不是為了哄小孩,大人們是無論如何不捨得買根冰棍解暑的。但畢竟是農村,冰棍也是一個稀罕物。過去農村的勞動都是集體勞動,無論什麼農活,都是“一窩蜂”,有時候,只要有人開個頭,買個冰棍解渴,其他人再不捨得,限於面子也得來一根;更有家境條件稍微好點,人又豪爽仗義的,買上幾根冰棍請客。

盛夏的上海,在烈日下,大人們看到我一個個頭才1米出頭,臉被太陽曬得通紅,頭上又纏著紗布的兒童,憐憫之心油然而起,紛紛掏錢買我的冰棍,我手忙腳亂,收錢遞上冰棍。在走了兩三個村莊和田頭後,一盒冰棍一根沒化,全部賣了出去。

回到家,父母還沒下班呢。我把書包裡的錢一股腦兒地倒在床上,開始清點,心想著,要是我沒有算錯的話,72根冰棍怎麼著也能賺7角2分。我先將3元錢的本金點出來(其中1角2分是我作為找頭準備的),然後再清點餘下的錢就是今天賺的錢。可是點來點去,點了3遍,都不是7角2分錢,而是9角多錢,多了2角多錢。仔細想想,不是我少找給人家零錢,而是有些大爺大媽、叔叔阿姨在我手忙腳亂時,有意把一些零花錢丟在我的書包裡。好人啊!在大家普遍困難的情況下,還有這麼多好人、善人,真是天無絕我之路!

我見到房東阿婆,說:阿婆,今天我先還你2塊,剩下的明後天再還你,謝謝阿婆!

父母下班回來後,我把事情經過告訴了他們。當天晚上,我聽他們嘀嘀咕咕在商量什麼。

由於第一天的成功,給我帶來巨大的信心和燃起對上學的希望。第二天一早,我抓緊做暑假作業,臨近中午,我又按照昨天的模式,開始新的征程。

母親和父親商量後,辭去了社辦草包廠乾死累活不掙錢的活,請了一位老木匠,東找西拼了一些木板,做了兩隻分別能裝下兩盒冰棍的大木箱,一隻能裝下一盒冰棍的小木箱,木箱裡面襯著厚厚的棉墊,不透一點縫。

我想,各位看官明白,我母親也要肩挑兩隻大木箱下海了,小木箱就是為我做的。

父親在羅南供銷合作社又通過關係,搞到了兩張冰棍銷售證照,憑證照可按批發價進價,這樣一盒冰棍按零售價就可賺4角4分,但是每天必須早早的從羅店趕往三、四公里路外的羅南長浜進貨。於是我和母親兩人每天早早出門,步行到羅南長浜進貨後,母親挑著裝著4盒冰棍的擔子,我揹著裝著一盒冰棍的箱子,各自向深處的農村走去,還是按照每根5分的價格銷售。這樣,每銷售一盒冰棍的利潤由4角4分,一下子提高到1元1角6分。母親每天要頂著毒辣的太陽,不知道要走多少毫無遮蔽的鄉村小路,才能銷售完4盒冰棍,其艱辛程度不是我只有銷售一盒冰棍的孩童所能體驗的。但收入在當年也是非常可貴的,不僅使我上學有了希望,更重要的是,雖然每年只有五個月左右的銷售時間,還是極大地改善了家庭的經濟狀況。

有一次,待我和母親趕到羅南長浜時,冰棍已經批發完畢,只剩下雪糕。雪糕的批發價是7.2分,零售價是8分,同樣是72根/盒。但在當時的歷史條件下,吃雪糕是一件非常奢侈的事,在城鎮還有人消費;在農村,對於我們來說,還是一個未知數。既然已經到了,母親和我都不捨得浪費這一天時間,於是,媽媽只進了兩盒雪糕,我還是進了一盒雪糕。

這天天氣分外熱,擱到現在,別說一盒雪糕,再多都能賣完。然而上個世紀的六十年代,銷售出去一根雪糕,該是多麼不易。我走了比往常加倍的村莊和田頭,才銷售出去一半。更可怕的是,眼看前面一個比較大的村莊,走到邊上,才發現有條河擋住了去路,走到了河道里。那時上海的農村河流多而橋樑少,不熟悉道路的人就會像我一樣走進河套裡,從原路返回,繞半天才能走出來。這一繞不要緊,太長的時間,箱子裡的雪糕開始滴滴答答融化了。炎熱的天,加上我又急又怕,拼命趕路。到了村裡,簡直就是以哀求的口氣,求大爺大媽、阿姨叔叔們賣我的雪糕,別說加價了,雞蛋、小孩穿不下的衣服和鞋都可以換我的雪糕。第一次虧本的買賣,幼小的心靈那經受得住這樣的打擊,又累又餓的我終於堅持不住,一陣天昏地轉後摔倒在田埂邊,人事不知。

眼看天將黑下來,母親到家後,發現平時早早到家的我這天還沒有到家,頓感不妙,便通知父親趕快回來,邊求人沿著我過去常奔走的村莊尋找。幾經周折,終於在一戶農戶家中找到了我。原來這戶農戶收工回家,發現了人事不知的我,知道中暑了,趕快用毛巾沾溼井水後敷在我的額頭降溫,用“十滴水”灌我,讓我慢慢清醒過來。(十滴水是上世紀上海最常用的防暑藥品)經歷了這一場變故,母親決定,以後寧願白跑一次,也不再進雪糕販賣了,錢重要,命更重要!

從這年(1961年)暑假開始,一直到1968年10月,我插隊落戶到農村,才結束了每年五個月左右的“小販”生意。少年時代的這段經歷,為父母,更為自己,走出了一條通向未來的路。


倪東昇‖我的少年時代

倪東昇,男,出生於1951年7月,祖籍:江蘇,出生上海。文化程度:大專。政治面貌:中共黨員。職稱:政工師。

關於寫作:首先自己不是專業作者,只是比較喜歡文學,塗鴉而已。從插隊落戶第二年1969年起,經常投一些豆腐乾文章到報刊,並兼任公社“土記者”。參加工作後,當工人期間,基本無任何創作。提幹後,無論在甘肅、回上海後,在企業主要是常用文體寫作。真正激發自己寫作動能的是在2008年參加全國安全月活動中,我的《給徒弟的一封信》獲得上海市地區二等獎,並以此文為劇本,區安監局、文廣局拍攝成安全宣傳片。

2009年提前一年退休後,為了消磨時間,時不時的塗鴉一下。2017年《釣蟹趣事》作為第一篇文學作品發表在《寶山文藝》上,《遠方的友人》、《幸福的回憶》被選為寶山“百篇文學作品"。其餘的都是生成為美篇文章供朋友們取樂,《重回石堡子》獲4600閱讀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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