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缺柴火的岁月


这几天,总是在凌晨三四点醒来,总是因为梦中捡稻茬醒来,因为自己落后于别人,就无稻茬可捡而醒来。

可能就是因为年前和女儿去田野挖荠菜,把岳母的村庄转了个遍,看见那高高的满地的稻茬,给女儿说起我小时候捡稻茬事,人家听也是应付你,根本不理解物质贫乏的年代我们的生活。没有听众的说话是无聊的,也是郁闷的。就像你一包热情地向别人诉说,人家却一脸漠然,陡然你就会感觉无趣,有种如入无人之境之感。就像你拿着一把枪,骑着一匹马,冲入敌阵,才发觉敌阵没有敌人,你就是孤独的唐吉可德。

可是,我们那时候,与现在相比,真的是物质匮乏到极致。

那时,土地贫瘠,粮食作物生长缓慢,极为稀少,收割完麦子,地里只有零零星星的麦茬,也是舍不得就此浪费的,得一头一头的把地刨起来,把每一个土坷儿砸碎,让麦茬从坷儿里出来。然后再用铁耙一遍遍地蒌地,把所有的麦茬堆到地头。等种完玉米或者地瓜,再用手把这些夹杂着土的麦茬用手捧着,迎着风慢慢洒下,让土和麦茬分离。最后,把麦茬装在挎着的提篮里,或者提着的框头子里,或着小推车的长框里带回家,用他们烧熟也急缺的粮食,养活全家人。

记得最清的是村后的那片自留地,那时爷爷还活着,就那几分地,爷爷侍弄的特别精心。割完麦子,他领着我们一铁掀一铁掀,一头一头的把地翻完,再一遍遍地用铁耙蒌来蒌去,直到没有任何的土坷儿,没有一根麦茬留在地里。那份对土里的热情,那份对劳动的执着,那份对力气的毫不吝惜,都是为了尽可能给家人多一点点的温饱。 我对爷爷的印象很少,可是,收拾麦地的情景却永远难以忘记。孩子是容易感觉到累的,难道老人不累?可是,我印象中他永远不累,弓着腰,喘着粗气,披着对襟的破褂子,一遍遍地在地里来回地跋涉着。那脚步是迟钝的,那汗水是如瀑的,那身影的是佝偻的。

许多年,砍完玉米,那玉米茬也是必须刨出来的。刨玉米茬,大人是用头,小孩却是用角镰子。虽然大人干这活轻松加愉快,但是大人有大人的事,小孩那时是不能只吃饭不干活的,穷人的孩子懂事早。虽然头刨玉米茬正合适,可是小孩的力气是不够的,只能使用把很短的角镰子。小孩虽然个子矮,可是角镰子的把也不长,大概四五十厘米吧。刨的时候,需要弓着腰,高高地把角镰子举起,再狠狠地刨向玉米茬的一边。许多时候,不是刨偏了,就是刨浅了,一墩玉米茬,需要多次才能刨进去。

刨进去,想把玉米茬掀起来更费力气,不是用尽吃奶的力气就可以解决问题的,很多时候需要围着玉米茬一周圈刨,才能把它掀起来。即使把玉米茬刨起来了,还需要把玉米茬带的土弄掉,那就需用用角镰子的头去砸。刨玉米茬的时候,你的脸上的汗水基本上就流进眼里了,挣不开眼了,你抡起角镰子去砸玉米茬的时候,就砸不准了,小孩和角镰子就一起跑一边去了。 可是,抬起袖子擦擦眼,你还是再回去和玉米茬子斗,直到它服服帖帖,没有一点土,甚至被砸的稀碎,成为最适合烧的柴火。

村东头的那块地是育稻秧子的地,育完稻秧,地是不种的,等到冬天,是必须把地用掀扎起来的,就是为了冬天把土冻散,把害虫冻死,也为了让土里接受太阳的暴晒增加肥力,同时也为了把稻茬清出来,减少害虫的寄居,减少育苗时的麻烦,增加家里的柴火。记得最早是大人用铁锨扎,小孩用小头刨。后来弟兄们都大了,就使用铁锨了。把铁锨摆正,一脚狠狠地踩下去,再一别,再把土坷儿端起来,然后把铁锨反过来,把土狠狠地拍在地上。劲大的,一下子土就碎了,弯腰把稻茬捡起来扔一边就行了;劲小的,还得在用铁锨去拍土坷儿,或者把掀斜着去砍土坷儿,把土坷儿砍碎,才能把稻茬清出来。干完活,就可以把稻茬收拾收拾,装在小推车的长框里带回家了。

记得弟兄们都大的时候,半拉小子一头牛,都有使不完的劲,扎地的时候互相不服。一块地,先数数有多少垄地,一人分几垄,看谁扎的快。一般大哥是必须多些的,他也往往是最早扎完的,不服归不服,大那么一两岁,力气可不是大一点两点,持久性那就更优势突出。所以,干着干着,老三就是气喘吁吁,累的要死,还赶不上的了。于是,老大就得折回来给他帮忙,搞的我每次都意见很大,委屈满满。当然,最后在你帮我,我帮你的冲刺中,都是一块完成。然后拖着两条累的要死的腿,扛着沉的要命的铁锨,唱着那个年代的歌一起回家去。

干活的过程中,是需要乐子的。我父亲那时有很多书,都是《杨家将》《呼家将》《呼杨合兵》《杨六郎》《十二寡妇出征》《穆桂英挂帅》什么的,干活的时候,嘴是不能停的,得看谁记得最准,说的最快,演的最像。干的活多,演的遍数就多,很多情节到现在还记忆深刻,可能这也是我后来学习语文从来不是大问题,最终做了语文老师的原因吧。特别是后来我哥用自己的压岁钱,约着我们一起去相公大楼买了一本《螳螂拳》上册,更让我们爱不释手。有时干活的时候铁锨一扔,弟兄们就蹲在堑上,你一言我一语的演开了。可惜,没有钱把下册买来,后来有钱了,却再也买不到了。再等后来长大了,能买到了,翻翻竟然索然无味了,也就没有再买。

记忆中,还有每年冬天,都要去村东的湖里穿树叶。一到初冬,树叶纷纷落叶,各级各户的小孩最大的事就是去湖里穿树叶。折一根长条子,然后把杨树叶一片片的穿上。等穿到头了,再把细头缠在粗头上,就成了一个树叶串了。那么多孩子,树叶有限,那就需要抢,抢的速度决定于你穿的速度。多亏了遗传了我妈干活的急性子,我们的速度是极快的,不落下风,所以每次都战绩辉煌。当然,也与我们弟兄三个有关,毕竟,兄弟同心,其利断金,一般人是抢不过我们的。

等树叶了干干净净了,这时候,冬天凛冽的风就来了。那时候的杨树容易生病,小树枝子容易折断,到深冬的时候,路上光光滑滑,可是路边树下,却有很多小的树枝,树皮,小格棒。这玩意特别适合带回家冬天烧暖盆,不熄不灭,很是温暖,是老太太的最爱。我就喜欢去奶奶家,蹲在奶奶的暖盆边取暖,烤烤手,烘烘脸,听奶奶啦啦那陈年的传说,也就知道了很多很多村庄的传说,知道了这家那家的历史,也就对这家那家有了爱憎的印象。

一到时节,小孩子就又都挎着提篮,或者提溜着框头子,拿着扫帚去捡拾柴火了。那时的天是真的冷,虽然大家的手都冻的裂口子,可是有活的时候,谁还能在乎冷不冷,谁还管手裂不裂。你的,我的,各占一段,放下提篮或者框头子,弯下腰,用扫帚扫,用扫帚推,一会儿就一小堆。用手抓,用手捧,这一段,那一段,最后就都篮满框足了。当然,柴火丰富的地方也是会有冲突的,谁不想占着最好的地段,出最少的力,得最多的收获。那就得看谁强练,谁蛮横,谁有话语权,谁弟兄们多,甚至谁和谁结成团伙联盟了。但最后一定会达到一种平衡,只是时间长短、出力大小的事了。最后,或挎着,或提着,或者担着,走在彻底光光的路上,唱着革命的歌,汇成激情的洪流,一个个就都心满意足的回家了。

关于柴火的记忆还有很多很多,每一段都值得用终生去回味,去咀嚼。它们锻炼了我们的筋骨,锻造了我们的灵魂,化成了我们的血肉,这辈子,已经牢牢的和我们成为一体了,永不分离。

2020年1月29日


分享到:


相關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