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莊,從歲月中走來

村莊,從歲月中走來

我與老伴從去年五月起常住省城了,但心裡的老家總是揮之不去。茶餘飯後,掛在嘴上的是老家,抑或老家的人和事。老伴小時候生活在小集鎮,八九歲時隨著家裡人下放回到祖輩生活的錢家小院,後來一直沒有離開過。因此,與我這個生於斯長於斯的人一樣,對錢家小院有著特殊的感情。

我們錢家小院坐落在七八里長的龍山崗中段崗西的一個窪地裡,坐東朝西,背靠山崗,兩邊的小山垉左高右低。

村子前面,近處是水塘、田畈。

遠一點是寬闊的大河。這河,叫張家圩,有的叫朱溝,也有的叫小河裡,到底應該叫什麼,未曾考證。小時候,我和三哥去河邊抬水,總愛欣賞河裡的蓮荷、菱角菜、雞頭盤、藁瓜、菖蒲這些水生植物。河邊的水清澈見底,夏天冰涼冰涼的。偶爾有人撐著小船穿行於荷葉之間,驚飛了綠色的水鳥。

一九五八年,政府發動社員圍圩築堤造田。沿著龍山崗西邊的崗腳,築起了幾丈高的圩埂蓄水。前面那條通江的大河變成了農田,取名興豐圩,與少豐圩、三姓圩連成一片,有良田萬畝。

遠處的𠙶山是我們這裡種田人的晴雨表。夏秋季節,那裡雲罩山頂,個把時辰雨就會下到我們這裡。村民們趕緊丟掉手頭的活,搶收曬場上的穀物。

這塘,這田,這河,還有遠處的兩座山,構成了“一水護田將綠繞,兩山排闥送青來”的美好畫面。

風水先生說這裡“左青龍,右白虎”,是一塊風水寶地。

我的先祖不知道從什麼時候相中了這塊風水寶地,開始在這裡繁衍,生生不息。

聽老人說,日本鬼子侵略中國的時候,有軍隊駐紮在離龍山崗十里地的湯家溝。那時候,龍山崗與湯家溝隔水相望。發大水的時候,這裡白浪滔天。一次,五六個鬼子坐汽艇來到崗上,站在後面小山的地埂上,用望遠鏡遠遠地望著我們這個山窪裡的村莊。村民們十分驚慌,不知道鬼子要搞什麼名堂。很幸運的是,過了一盞茶的工夫,那幾個鬼子嘰裡呱啦一陣就離開了,再也沒來。

站在後面的山崗上俯瞰,我們這個莊子分成三大塊。中間一大塊房子集中,小瓦房居多,周圍也有十幾間草屋。

西南邊拐角,穿過幾塊地,有兩棵大楓樹,旁邊是一個小瓦青磚的大宅院。那是兩戶田姓人家的宅子。後來徵用成了龍頭民辦小學。

北邊,隔著一條大水溝有幾間草屋。那是北邊錢姓一門的幾戶人家。

村庄,从岁月中走来

在我的童年記憶裡,三個毗鄰的大宅院建在莊子前面,基本上是平行的,看上去是一個整體,中間只有一條窄窄的小巷。我們小時候經常在小巷子裡玩躲貓貓。

三個大宅院後面是一排低矮的小瓦房。再後面靠北也是一個大宅院。

莊子上的五個大宅院,小瓦,外牆是青磚,也有大古磚砌在長麻石上。建築風格差不多,大門兩邊有可以坐人的青石門磉。前面是廳堂,廳堂照壁後面是天井,天井中間一塊很大的長方形青石板。天井後面是後堂心。兩邊是廂房。

從房屋建築看,我們錢家小院曾經擁有過相當長時間的繁榮和輝煌。遺憾的是未見史書記載。

莊子上主要有三大房頭。南邊是我們錢氏一族;北邊一房也是錢姓,與我們並不同宗;中間田姓一門。每個房頭有十戶左右。另外還有幾戶,分別姓宋、周、丁、黃和謝。這三十幾戶人家經年累月,和諧相處。

我們住的院子,有明堂,地屋,天井,廂房。明堂我們叫“祖宗堂”。照壁正中間擺著一張大桌、兩把大椅子。後面的條几兩邊是香爐,上方掛著“天地君親師”的匾額,再上方是許許多多老祖宗的牌位。

我們南邊姓錢的這一房過年的時候,都集中到這裡來,由年大輩長的主持祭祖。擺上祭品,燒紙炸爆竹。幾十人都跪著虔誠地向老祖宗磕頭。莊重的氣氛,氣派的陣勢感染著每一個人。不懂事的我們,也學著大人的樣規規矩矩地磕頭。

過了幾年,不知道怎麼回事,後來變成一家一家單獨祭祖了。後去的人家端著祭品站在旁邊,等先去的那家祭拜完了才過去跪拜。過年的時候,父母讓我們換上乾淨的衣服,端著祭品,拿著爆竹紙,一家人去大廳屋祭祖。父親在磕頭時祈禱祖宗保佑我們全家人有福有壽,能過好日子。

明堂下來,經過天井,就是地屋。

地屋裡有石碓,石磨,風扇。是我們這一門舂米、磨粉、淨谷的地方。

廂房有幾進,住著本族的幾戶人家。

明堂的後面還住著兩家。

我家住南面的廂房,從南邊側門進,就是堂心,進去是鍋屋,裡面是睡房。呈“一”

字形。我家的前面是大爺家的屋。後面,是另外兩家堂弟兄的。

再後面有一塊廢墟,連著大廳的木柱和穿枋上有火燒焦的痕跡,可能是失火以後拆除了吧。

村庄,从岁月中走来

從我記事,到上世紀六十年代中期的十幾年間,我們錢家小院基本上沒有什麼變化。幾十戶人家蝸居在那個畚箕腦似的窪地裡。

後來,我家因為人口多,房子不夠住,就拆了老屋,一鍬一鎬,挖平了後面的一塊荒坡,建了一個合六間。

過了一些年,人們紛紛在後面的荒坡上和南邊小山上建起了平房。

上世紀七十年代左右,蘇北一些人到我們這裡來找活路,有的幫隊裡做農活,有的討飯,也有三四個大姑娘遇到合適的就嫁在了這裡,還有一家乾脆就在這裡落戶了。

一九六九年,生產隊給每家安裝了有線小廣播,收聽黨的九大報告。後來隊長喊出工、分工或通知什麼的,都是通過小廣播傳送。

這一年我們這裡發大水。村民們靠著政府救濟,依舊規規矩矩地守著這塊土地,日出而作,日落而息。

多年以後,莊子上一些人受不了貧窮,跟著別人到江浙一帶做尼姑和尚化緣,有的乾脆乞討,揹回來一袋袋的舊衣服。這時候的江浙一帶應該比我們這裡富裕了,以前落戶在莊子上的人家也回去了。

隨著打工潮的興起,年青人在江浙一帶攬活做工,搞裝潢或者進廠織布製衣。漸漸地,腰包鼓起來了,就回家建樓房。現在莊子上樓房林立。那些老宅已經成了歷史的記憶。春節的時候,莊子上那兩塊空曠的大稻場上停著的一輛輛轎車,彰顯著這裡的人們已經富起來了。

還有的年輕人在外地買了房子,把孩子帶外地上學。

從過去的生產隊大集體,到土地承包、流轉,村莊周圍的一些田地荒蕪了。許多樓房平時一把鎖。過年的時候,才恢復了那些年的熱鬧。留守的是老人和未成年的孩子。有的樓房出現了空巢老人。

隨著年輕一代走出去打工,到有人去外地買房定居,還有一代一代人讀書就業,有人擔心,幾十年後或許更長一點時間,小村子將不復存在。也許,這種擔心是多餘的。

政府這幾年投入了大量資金,建設美麗鄉村。我們龍山崗也發生了諸多變化。

今年回家做清明,我看到,家鄉的公路正在拓寬,我們錢家小院也修了穿村水泥路,交通方便多了。我高興地拍了幾張照片,發到朋友圈,讓在外打拼的鄉親分享新農村建設帶來的喜悅。

老伴與鄰居們家長裡短,高聲笑語。我站在村村通水泥路上,若有所思。我的村莊,從歲月中蹣跚走來,歷盡滄桑,飽經風雨,在四月的陽光中還是那麼富有生機。期盼著我們錢家小院載著村民們的希望,與全國農村一樣,走向更加美好的明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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