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碗春筍炒肉

以前每次回家之前,我都會打電話問母親:此時家裡都有一些什麼?

母親知道,我是想念家裡的特色小吃了,她就會跟我講:春天有鱔魚,有青草粑粑,有各種蔬菜;夏天有田螺,可以吃嗦螺,可以摸魚,家裡有豆角、茄子、辣椒等等;秋天可吃的更多,冬天有臘肉、臘魚等。但唯獨清明節前後,我不用問就知道,這時候有筍吃了。

這是因為,最近每年清明節我都會回家,而每次回家都吃到了筍。

一碗春筍炒肉

拔筍

我從小就習慣了吃筍。那時候,多是因為家裡沒有什麼菜。我們會從山上摘各種吃的,像胡蔥、野韭菜、地皮菇等,到了春天,春筍自然也是其中之一。

每天放學回家,我們都會瘋玩,到山上摘野果子吃,到草坪裡玩各種打仗的遊戲,雖然沒有什麼玩具,但廣闊天地,各種動物、植物甚至石頭都可以作為我們的道具,貧困和飢餓並不影響我們玩得開心。

但我們會經常玩著就不記得時間,等回到家天可能已經黑了,這時候難免引來父母一陣訓斥。只是,如果我們回家帶了一把胡蔥,或者一大捆筍,不但不會被批評,還可能受到一番表揚,因為我們懂得給家裡辦生活了。

其實那時候的筍並不好吃,因為炒筍需要比較多的油,而那時候為了節約,炒菜的時候斷然不會倒很多油,更不可能有肥肉炒筍吃,但正因為我們平時很少吃肉,所以並不知道肉炒筍是什麼味道。那時候母親評價我們吃飯吃得好只有一個標準:用很少的菜就能吃掉一大碗飯。

只是,我們小孩子拔筍並不是為了吃,我們在享受拔筍的快樂。每次我衝進竹林,總感覺在跟那些小筍玩捉迷藏,因為它們躲藏在竹林深處,像一個個頑皮的精靈,小腦袋探出土地,東張西望,似乎很期待我們,又似乎要躲著我們,而我就像玩捉迷藏數數到20後開始找人的那個人,把這些筍一個個找出來,然後他們一個個都跟在我身後。

每次都拔得滿頭大汗,一鞋泥淖,出來後,身上某處可能癢,也可能痛,那是因為可能遇到蟲子,或者身體某處被柴給刮破了,有的可能還流著血。

一碗春筍炒肉

一碗新鮮的春筍

讀小學六年級我就開始住校了,從這一年到初三,我一直都自己帶鹹菜去學校。一天三餐都是靠幾塊鹹菜下飯,現在讓我再過這樣的生活,肯定無法堅持,但那時候身邊的人都這樣吃,所以我們並不知道自己的生活有多艱辛。

而且我們老師一再強調我們的日子比他們好多了,他以前讀書住校就是自己帶一顆生白菜和一袋鹽,到學校就把鹽撒在上面,一天三餐靠這種鹽白菜下飯。而我雖然也是吃鹹菜,但母親會用油炒一下,儘管油並不多,比起幹吃還是好多了。

到初二下期,姐姐輟學打工去了,我們家的經濟負擔輕了一些。我偶爾有點錢在學校買點零食吃,或者偶爾買一碗青菜,搭配著鹹菜吃。

某天我正在上課,這時候老師叫我的名字讓我出去下。我走到外面,看到母親來了,她說今天趕集,順便給我帶來了一個新鮮菜。我打開罐頭瓶一看,是新鮮的春筍,香味撲鼻。這次依然沒有肉,但比光吃鹹菜好多了。那天中午,我吃得很飽也很香。

從那之後,母親每次來趕集都會想著法子幫我帶一份新鮮蔬菜來,幫我改善生活。

一碗春筍炒肉

小筍炒肉

高中生活很緊張,緊張得我對筍沒有一點印象。大學只有在寒暑假時才回家,所以,將近7年的時間,我幾乎都忘記了筍的存在。只是在寫作文的時候,還會很庸俗地引用一句歇後語:田間稗草,頭重腳輕根底淺;山間竹筍,嘴尖皮厚腹中空。

畢業後去了北京,在我慢慢適應北方生活後,幾乎已經忘卻南方的生活。某次過年回家,當我看到南方水草豐茂、處處都是綠色盎然,激動得差點流出眼淚來。這種激動,就像某年我在北京一個小區裡閒逛,突然聽到某個窗戶裡傳來炒菜的聲音,然後一陣嗆鼻的辣椒味撲鼻而來,那種辣椒是家鄉的味道。

後來一個清明節,我回老家出差,正好趕上掃墓。此時的外甥就像我小時候那般大,也養成了跟我小時候一樣的習慣,喜歡拔筍。那天他吃了魚肉,被魚骨頭卡住了喉嚨,哇哇直哭,吞了幾口飯都不見效。我為了轉移他的注意力,就說一起去拔筍,他一聽立即停止了哭聲,跳起來說:“走,我帶你去。”

7歲左右的他已經與我那時一樣,矮小的身子在山間來回穿梭,而我就像個外鄉人,在竹林外面試探逡巡,不敢鑽進去,我害怕有毛蟲,更怕有蛇,還害怕泥土弄髒了我的鞋。

不多久,外甥抱著一大摞竹筍出來。他咧著嘴笑,如同山間春風一般清爽,等意識到露出了牙齦上的肉,又立即閉上嘴。放下竹筍,突然想起還卡在喉嚨上的魚刺,於是又哇哇哭起來。

印象中,這是母親第一次做肉炒春筍。不知是好久沒吃了,還是肉炒竹筍格外好吃,這一次我吃了兩碗飯。竹筍的鮮脆香嫩,與肉汁的厚腴水乳相融,宛如一段如膠似漆的戀情,在我的舌尖、鼻腔、口腔、食道里久久不能散去。

一碗春筍炒肉

一碗春筍炒肉

從那次開始,每年清明前後,我都要找機會回家,一方面為祭奠祖先,另一方面也可以嚐嚐山間竹筍的鮮美。

這幾年,由於外公外婆和二舅先後離世,每年都有新墓,按照我們當地的習俗,掃新墓都要早於清明節,所以都沒趕上拔筍。而今年由於疫情,我們沒能回去。放假的第一天,我帶著已經隨我居住2年的父母去郊區公園踏青,讓他們感受下農村的春風和土地。

剛下車,我們就看到了野外的竹子,我說這地方應該有筍吧。父母就像久居鐵籠的鳥兒重回舊林一樣,很開心地就去踩泥巴了。不一會兒,他們就掰了5-6顆春筍,這種筍與我以前摘的山間小筍樣子不一樣,但味道很接近。

母親先用開水把筍焯了,然後買來一塊五花肉,把肥肉煎出油來,然後盛出,倒油,炒筍,放辣椒、蔥、姜、蒜,再把肉倒進去,不一會兒香味撲鼻。我倒了一杯白酒,就著這個菜,不一會兒就吃了個底朝天。

只是,吃到最後,碗裡還有一小碗油湯,我跟母親說:“以後炒菜少放點油,不健康。”

母親點點頭,但我知道她不會改變,因為在她意識裡,油多是家庭富裕的表現,現在好不容易日子好過一些了,怎麼還能回到以前那樣呢?

(寫於2020年4月6日星期一,於長沙)

文:穀子 圖:來源於網絡我是穀子,出身農村,曾謀職帝都,做過媒體,現居南方某城市,經常寫點鄉村文字,如果你對鄉村故事感興趣,歡迎關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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