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明時節,多想給你燒幾張紙,培一鍬黃土,可是……懷念我的父親

現在算來,父親離開我們已經44個年頭了,在這44年裡面,他只特給我極少的三個夢,大概是遺憾終身不想打擾我的緣故吧!或者也在為他的一個“過失”惡狠打我做九泉之下的深深懺悔吧!

清明時節,多想給你燒幾張紙,培一鍬黃土,可是……懷念我的父親


1976年農曆4月27日下午,我被父親一茶杯惡狠“打”出來後,心沉悶不樂,淚滴滴如雨,到外面空地上與幾個小夥伴胡亂玩耍。天空忽然陰暗,下起了“瓢潑大雨”,大約沒有多長時間,雨停了。有人叫我說父親去世了。

在當時8歲的我是很害怕的,心裡恐慌,好像父親做錯了什麼事情?東瞅瞅,西看看,有沒有小夥伴注意我的表情?或者是笑話我的“痛苦”?沒有多少米的路程,我好像走了有半年,勉強扭扭捏捏挪回家門,看見父親已經被幾個人從坑上抬到下面的門板上面了。臉蓋遮臉紅布,手握谷秸稈做的“打狗棍”。我沒有哭,不敢哭,好像哭是最丟人敗興的事情;也沒有傷心,好像傷心是天外飛仙;好怕,好怕,就以為父親做了見不得人的事情。倒是很害羞,害怕,大白天,我會把大街門關個嚴嚴實實,深怕有生人進來,哪怕一隻貓的串動,都驚的我是心驚肉跳。

一直到父親出殯的那一天,為了躲避哭,我竟然躲藏到西房的木頭板下面,哆哆嗦嗦,渾身冒冷氣,老以為有人在呼叫我。頭不敢抬,捲縮的如貓如狗,是萎縮咳嗽時嚇母親一大跳才被揪出來的。母親沒有打我,只是猛抱住我痛哭,那聲音如訴如泣。看到的人無不聲淚俱下,都說好恓惶,這麼小就失去了父親,是隻有苦命的人才能哭出來的聲音:“孩她爹,你走了,留下大小娃娃一攤,讓我們如何活?你說句話呀!我的老天爺”。哥哥,姐姐,二姐全跑過來,一家人哭做一團。那場面簡直是驚天地泣鬼神。

我嚇傻了,暈頭暈腦,不知什麼時候,被二舅攔腰抱起來,狠狠打我兩巴掌,才哭出聲來,又踢又鬧,好像不是我的買賣,是被人綁架的運動,稀裡糊塗給父親拉了一把“玉車”(靈柩),盡了一回做兒子的義務。父親,你九泉之下不怪罪兒子吧?那時,我小,小如淡薄的露珠,只是一個不懂人情事務的8歲孩子呀!

後來有人問我能否記的父親?我果斷說記不得,就像對待一個“草木之心”的提問,他還惡狠打我。後來二舅圪蹴在柴火邊,斬釘截鐵對母親說“各管各”的時候;後來被人欺負被人罵死了爹了,無人給你做主的時候;後來哥哥、二姐因為父親的去世而失去繼續升造上學的權利,為了破敗不堪的家庭,被逼無奈“勞動改造”的時候;後來二姐去當黑民辦老師,被“親朋好友”貼出大字報的時候……。

一件件刻骨銘心的事情,深深刺痛了我幼小的心靈,才知道失去父親是多麼的不幸與艱難,就像一座大山垮塌了一般的天崩地裂。再有人問我記得父親否?剛提起父親兩個字,我的淚水就淚如泉湧,就像剛開閘的急水,一奔而下了。慢慢的,對父親的回憶漸漸構成了一個一個的片段——

1974年冬天,每天黎明前,我與二姐在被窩裡的第一件事情就是豎耳朵,把耳朵豎的如雷達,一動不動,不敢出聲,使家裡鴉雀無聲,就是渴盼能聽到門外腳步的響動。一旦遠處微弱的腳步噔——噔——噔——的響起,我倆會連被子爬起來,眼巴巴的渴望門的響動。剛聽見腳步的響動,我倆就高興壞了,小聲說爹爹回來了,互相小鬧。口水早已滴滴答答了。

父親輕輕推門,一閃,一挪,快如閃電;而後快速瞟一眼穩睡的兩歲妹妹;輕輕把門掩上。身子一閃,一轉身,忙不迭輕輕說:“孩子們,熱乎乎的,快起來吃吧!”明明已經看見我倆連被子坐起來了,還會這樣熱噗噗的說話的,深怕我倆不知道似的。眼神再次不瞟,是輕翹,提議我倆動靜小點,別打擾熟睡中的妹妹。

母親把碗早準備好了。父親會自己動手,從老懷裡慢慢抽出被用破大衣包的嚴絲無縫的傻碗(大碗),一股熱氣頓時噗噗冒出,宛如煙雲,真不知道父親是如何包的了!他會第三次眼神輕翹一下母親,提議不用動,注意身體為妙(當時母親身體不好,經常鬧肚子疼。肚子上面一紮針,就得用傻碗扣住,深怕打攪),還是自己來吧!

父親輕手輕腳,用勺子把白麵切疙瘩都憋著撈起,平分到兩個一模一樣的小碗裡,害怕不均勻,不能說用筷子把每一塊數清數字也差不多,感覺兩小碗都一樣了會慢悠悠端給我們,連忙輕輕說“溫和著呢!不燒嘴,正好吃。”父親只是扒拉點餘下的“剩飯”,就點乾糧炒麵就出去幹活去了。當時一年也吃不了幾回白麵切疙瘩飯的,能吃上一頓就是美好的享受了,真有回味半月的感受,但父親不回味嗎?他沒有告訴我們。

事後才知道那叫“躍進飯”,每年冬天都有出工,大都是興修水利,不是挖溝就是修渠。黎明時刻隊裡集體造飯,吃完後要到20、30裡開外的地方做工程。父親從來不說多遠,也不說怨言,估計怕“驚醒”我們脆弱的靈魂。

清明時節,多想給你燒幾張紙,培一鍬黃土,可是……懷念我的父親


父親把最好的給了我們,把最差的留給自己,不說一句怨言。這是一份“施捨”的親愛,愛在父親“不餓”,還能做工程。

有一份“施捨”的親愛,就會有第二份——

1976年初春,我出去拾玉米根。在我一左一右全碼好並放在繩子上的時候,父親踉踉蹌蹌的從南邊歪過來了,口裡是一口的綠色沫子。嘴還不停的噘咬著,好像是吃一件美味的佳餚。其實吃的是剛爆青的小麥苗,是人都不吃的東西。(現在才知道,當時父親得食道癌,已經晚期。醫生建議父親回家後見什麼吃什麼,好像是以毒攻毒吧!希望有奇蹟發生。父親也強烈建議醫生把自己做了試驗品吧!但母親是堅決反對的。農村習慣,死也要落個全身,不能身首異處。)

當時的我就是傻乎乎的,什麼也不知道,就以為父親是健壯的老牛,高興的我是手舞足蹈,好像盼來了大救星。

父親挪到我近前後,沒有言語,一咬牙硬嚥下去一口“綠水”。我親眼看見父親的喉結鼓起一個大疙瘩,臉上好像出了不少水,而後就風平浪靜了,寂靜的就像春天的花朵。

父親不愧是幹活老牛,拉繩,挽繩,打結,一氣呵成,三下五除二,把玉米根捆了一個結結實實,兩隻手提起來使勁抖了三下,說把餘土多抖掉一些,背到身上輕一點。說完直接甩到了自己身上,好像還歪扭了一下,但父親咬牙的同時挺直了雙腿,宛如精神柺杖。

當時的我真傻,傻得冒煙,不知道父親已經“病入膏忙”了嗎?還讓他替我背玉米根?我是笑嘻嘻的跟在父親的後面,不時撿塊小石頭扔一下,去跟麻雀玩個“捉迷藏”遊戲,跑跑跳跳,一路歡哥。父親踉踉蹌蹌不時回頭叮囑我,走路小心,別碰著、磕著。有時還想拉拉我的小手,但我會毫不留情閃開的,害怕父親撫摸我的小手。他的手皺巴巴的,又有綠色腥味,像刀一樣會“咬”人。父親看到我快樂的模樣,翹我一眼,不是笑,眼睛裡全是滾滾淚花,好像預言到了什麼。

誰知道這是父親最後一次替我背柴,經過與結尾竟然是踉踉蹌蹌的背柴,口裡一口的綠沫子。

父親強忍病魔的疼痛,替我最後一次背柴,這是一份父愛如山的親愛,怕把我壓的不長個頭,怕把我壓趴下,還想“輕輕鬆鬆”拉拉我的小手。我沒能如願的終生遺憾,那一翹眼那一拉手。

要說父親的得病,還有個插曲:1975年夏收後,父親種穀子回到飼養院的倉庫裡,隨手把拌穀子用的3911瓶擱到窗臺上面。當夜風大,窗戶有洞口,把3911就刮到穀子的種子裡面了。

第二天,父親被揪著耳朵拖到了村隊部,在三幹會上,他被批鬥的體無完膚,還戴上了高高的紙帽子,硬說是父親專門把3911撒到穀子種子裡面了,想毒害人民群眾;再聯繫上解放前父親被閻錫山抓壯丁抓去當勾子軍的事情,事情可就上綱上線了,不是普通的人民內部矛盾,而是敵我矛盾啊!父親堅持說3911瓶是空瓶,是上交保管找不見隨手放的,但無人相信。父親又哀求說把穀子種子都算我家頭上,我家來吃,吃死人不用隊裡管,這個要求也不行。那就把父親送到監獄裡面去,讓他好好改造!這個要求更不行。要的就是好好批鬥,做反面教材的典型。父親一氣之下就得病了。事後證明父親是被冤枉的,穀子種子在父親去世後,分給三家都吃了,沒有毒死一個人。只有100多斤穀子種子。

還有一份狠,刻骨銘心的狠,終身難忘。就是父親去世的3小時之前,父親拿起坑上的茶杯狠狠的打我,眼睛凸起如兩個大燈泡,手高高舉起,拼盡全力吆喝,大聲攆我快快魂走。嚇的我鑽到母親懷裡痛哭流涕,腿大擺。當是我是真心的恨父親,恨之入骨,竟然舉起茶杯來打我?難道我不是親生的?後來越來越知道,這是最偉大的愛,是難捨難分的、生離死別的、留不下的、骨頭裡的親愛呀!也是不忍心離開窮如牛毛的我們,不忍心留下還沒有拉扯大的孩子的親愛呀!

清明時節,多想給你燒幾張紙,培一鍬黃土,可是……懷念我的父親


(當時家裡窮的叮噹響,父親的棺木是大概借隊裡50元錢買的,壽衣是大姨給了幾十元錢買的。1977年的春節前,姐姐讓姐夫冒著大雪把米麵油、粉條送到了我家,才過了一個深情難忘的春節。)

在我被父親惡狠“打”出來後,父親就給母親撲通跪下了,聲淚俱下說到:“孩他媽,孩子們就交給你了,一定要把他們拉扯大,實在不行就改嫁……”說完之後,他鼓起全身上下的力氣,給母親叩了三個響頭。額頭是血流如注。而後就一命嗚呼了。

44年了,這些往事時不時會縈繞在我的心頭,特別是清明節前,更是歷歷在目,彷彿父親在提示我該給他燒幾張黃紙、冥幣了。

如果有來世,我讓父親好好拉拉我的小手,好好“惡狠”打我一回;我好好盡兒子的孝給他老人家拉一回“玉車”。可是……。現在最大的希望是能多夢父親幾回,哪怕是就一回。

兒在外面瓢潑,妻子兒女一大攤,還有92歲的老母親也需要贍養,都需要錢呀!正好遇上新冠病毒疫情未解封之際,實在難以回去給您老人家上墳,就以此篇文字作為對老父親的深切緬懷吧!兒給你跪下叩三個響頭!!!

(附帶也感恩把我一手拉扯大的母親,還有給了我無比關懷、照顧的哥哥,姐姐,二姐以及妹妹。你們的恩情我永遠記得,難以忘懷。對你們致以崇高的敬意,必有恩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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