郝傑:用粗獷的線條勾勒人性


郝傑:用粗獷的線條勾勒人性

郝傑是張家口壩上的山裡人。那個叫顧家溝的村子(也就是他的電影處女作《光棍兒》裡拍的村子),一年也沒幾場雨,漫天的塵土、光禿禿的山丘,人、狗和騾子都在土裡打滾。不是泥,是土,像麵粉一樣乾燥疏鬆的土。所以也不大會覺得髒,用力抖一抖拍一拍,身上就又幹淨了。不但不髒,這裡的人天生就與土為伴,土是和他們血肉相連的:膝蓋擦破了就抹一把土敷一敷,女人生孩子了就在褥上鋪一層細土用來吸血郝傑回憶起家鄉的土,就像南方人回憶起江南的雨。

郝傑渾身上下也透著一股子土騷勁兒。1981 年出生的人,正是血氣方剛的年紀,鏡頭裡拍的、成天價想著的,都是怎麼和娘兒們打炮,張獻民評價他的電影說:"看起來像是第四代導演的作品。"仔細想想還真是,第四代導演經過"文革"的壓抑,電影裡盡是些欲語還休的性苗頭,可到了 21 世紀的郝傑這兒,理應"見多識廣"了才對,可他不:"在別人那裡都已經不是個事兒了,但我還處於飢渴狀態。"

他的最新電影《美姐》繼承了《光棍兒》的土騷勁兒,一村子的人,土裡來土裡去,灰頭土臉,都只為臍下三寸奔波。晉語地區的地方戲"二人臺",是串起這部電影的一條線索。鐵蛋兒打小就跟著美姐學二人臺,珠圓玉潤的美姐自然也是他的性啟蒙;長大的鐵蛋兒愛上了美姐的大女兒,可大女兒迫於經濟壓力遠嫁內蒙,鐵蛋兒只好娶啞巴二女兒為妻,並加入了二人臺流浪劇團;等到美姐的三女兒長大了,也加入了劇團一起流浪,她愛上了姐夫,可姐夫不愛她。

二人臺是郝傑從小就聽熟了的,影片中的二人臺選段,他小時候趴在村裡的土堆上看著流浪劇團走馬燈似的換,唱的卻都是這幾齣,不是炕上的少婦思念走西口的丈夫,就是夫妻倆討論怎麼孵蛋,拋來抖去只有這碼事兒,卻被唱得高亢嘹亮。

《美姐》故事的完整性和導演講述故事的流暢性都遠遠超過了《光棍兒》,觀眾很難想象這部進入院線的片子是用照相機拍攝的,也很難想象除了主演葉蘭(美姐、大女兒和三女兒的扮演者)是專業演員,其他的演員都是臨時的——因為他們演得實在逼真。鐵蛋兒的扮演者馮四本身就是一個二人臺流浪劇團演員,他天生就有一種聚攏群眾的能力,只要他往那兒一站,就是渾身一股糙勁兒,劇組裡的群眾演員都是他忽悠來的。據說,他的劇團輾轉於當年山西移民走西口時建立起來的村莊,也就是山西、內蒙和河北的晉語地區,走街串巷,一個人撂倒二十個不是問題,"那是去人家的地盤唱戲啊,不糙點兒能行嗎!"

120萬成本的片子,時間跨度卻少說有20年(60年代初到80年代),這是郝傑遺憾的地方之一,"時代感沒做好"。可是一路看下來,卻並沒有特別的違和感。想來是因為那地兒本來就偏,發展慢,再加上漫天的黃土,遮得人看不清衣服的樣式顏色。還有一個遺憾,心直口快的郝傑也沒少抱怨:新導演,拍攝環境差,再加上非職業演員,"請來的團隊充滿了情緒"。60 個人的團隊,郝傑自己的人只有 20 個,其他的都是北京請來的,他們跟過無數的劇組,片場經驗可比這位小導演豐富多了,看到郝傑這樣拍電影——一屁股就坐地上了、拿個照相機、劇本也沒個劇本的樣兒,頓起輕慢之心。有一次郝傑聽到他們打電話,對電話那頭說:"這是我拍過最傻逼的一個戲,遇到的最傻逼的一個導演。"如果他們看見成片之後還堅持這樣的觀點,那將是他們自己的損失。《美姐》也許是今年獲得公映的最重要的一部小成本獨立電影。

郝傑的性格並不強勢,團隊不配合,他也沒辦法。他說他拍電影,就是燃燒自己的荷爾蒙,和唱民歌的人一樣,站山上吼一嗓子就得了。他從小成績就差,又生在山裡,考不上本科只好去念美專,"上學的時候充滿了自卑感",怎麼也找不到女朋友,臨畢業了還是處男,學校廣播裡還天天講"自慰有害健康",害得他精神恍惚。但每個時代總歸有自己的出口,和很多 80 後影迷一樣,他的出口就是電腦與 DVD,"原來遠在歐洲的人也是自慰的"。通過不停地看電影,他開始知道"人的卑微是一樣的"。於是,他捲起鋪蓋,決然離開省城的學校,來到北京電影學院旁聽,當時的想法是不管怎樣,都賴著不走。

"如果人生只拍一部電影,那就拍自己感情最深的那些事兒吧。"郝傑在父親過世後,掄起了攝像機,開始拍《光棍兒》,那裡面有他成長的村莊、黃土。"一窮二白,家破人亡",《光棍兒》幾乎是破釜沉舟的產物。《美姐》可以說是《光棍兒》的延續,拍完《美姐》之後,郝傑想對那片黃土說的話也差不多說完了。他說現在死了也沒事兒了,以後每拍一部都是賺到一部。希望以後他能有更好的電影來填滿他新的飢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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