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朱以撒先生如何妙評張世剛的草書和篆書

以下是張世剛兩種類型的書法作品——行草書和篆書。這是兩種全然不同的表現方式。

一個書寫者往往不止於熟諳一體,在掌握了兩種表現形式之後,通常在我們看來,一種是相同,一種是相異。相同者,譬如行草、篆書,書風一致,都是豪放雄強,或都是清秀淡雅,形成一貫的表達方式。

另一種則不同,書風拉得比較遠,某一種是清秀飄逸,而另一體則是雄壯古厚,形成明顯的審美差異,是不同的審美範疇。這樣也使閱讀者看到了作者不同的表現能力。張世剛的作品就屬於後者,行草和篆書有著不同的審美趣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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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白登太白峰詩》圖1

張世剛的行草書,一眼可見法乳宋人。

從他創作的(圖1)來尋繹,比較端莊的字跡有蘇東坡書法的跡象,寫得比較放開的則有米元章的趣味,合二人書法又略有調節。這件作品很有意思之處在於運動狀態,是可以清楚地看到漸漸舒展開來的。無論是心態,還是手態,都由緩而疾,由斂而舒,沉著而輕盈,逐步放心放手的。觀其作品,一開始下筆,作者是墨足筆慢、飽滿溫潤,下筆較為沉穩,使每一個字敦實潤澤。從第一行看,作者的本意是想把它寫成楷書或行楷的,因此緩緩下筆,點畫清楚,並無連綴。尤其撇捺書寫皆細緻張放,舒展到位,全是以楷法行。但是從第二行末了就改變了,手上狀態明顯放開,筆速加快,筆調由實而虛,迅疾起來,輕巧飛動。這是一個很快的轉換,由楷而入行、行草了。此時提筆多於按筆,線條靈動了,字與字的呼應也緊密起來,到落款之際已全然放開。這個過程符合一個人創作的自然程度——一個人在書寫時進入這種語言環境,不由自主,由沉穩而靈活,以至於心手兩暢。書寫過程中憑其個人感覺,並不有意制約,沒有有意為之,而是任筆而行。自然地書寫,應該是如今我們書寫中一種十分難得的狀態。不自然可能把字寫得更符合要求,更有控制力在起作用,但是缺少了本來的過程,也就是非真實狀態。譬如這幅字寫下來,很明顯是首尾不相符的,右重而左輕,起始端莊其後躍動,節奏變化太大了,筆調也相異,可以說不協調。但是其中的自然不雕之美,使我們還是樂意閱讀這樣的作品,因為真實而被感受——手法真實,情調真實,順其發展,使我們清晰地看到了一個人不掩飾的書寫過程。有趣的是慢寫得蘇,快寫得米。相比之下,還是後一部分更讓人關注,多變且協調,自如飛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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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滁州西澗》(圖2)

張世剛所書的韋應物詩(圖2)則是另一種面貌,通篇基調一致,在行書範圍之內,不激不厲。這件作品多米元章韻味,筆下使轉自如,同時也顯示了張世剛行書的一個特點,總是保持了潤含春雨般的華滋,少枯澀之筆,也就讓人欣賞到一派溫和清朗。作者並沒有想用墨兩端的乾溼差異來顯示,而是比較接近地運用輕與重、快與慢,不產生突兀驚奇的一面,而保持了用筆用墨的中性,稍有變化即可。這也使整篇書寫下來不急不躁,都是清暢不梗,真有春潮帶雨的韻致。不過,觀張世剛的行草書,還是有一個明顯的不足,就是章法缺乏變化,有些類似平鋪直敘,缺乏對整個構成的調節挪移,因此一字字下來,一行行下來,也就總是平平,疏密平平,奇正平平,大小平平,都一般般,流暢而均衡。當然,我們說的變化並不是有意造成險境、奇境,從中產生超乎尋常的效果,而是學會在書寫過程中根據字之形、字組之關係,使之有起有伏、如波如瀾。每一個字都是不同的,每一個字組都互有聯繫,都有自己的場境,有向背遠近之情調,有咫尺寥廓之韻致,就是不喜平平。但是以此作章法衡量,虛實、輕重、大小皆拉扯不開,虛不能虛而實不能實,也就處於一種中間狀態,太趨於一致了,也就整體少了一些轉換的差異。明人李騰芳認為:“一篇有一篇之轉,一段有一段之轉,一句有一句之轉,一字有一字之轉。”得轉之妙,環環相扣,也就避免了平平。其次是筆畫顯得輕滑,有米元章之形而無米元章之氣,最是力不足。尤其在長線的表現上,輕滑最明顯。如果細讀,如“有”、“鸝”、“春”、“渡”諸字,長撇十分舒展,還是讓人看出控制不住,趨於滑、弱。因此通篇雖然品貌清新,卻因骨力不足而不能挺拔。清人沈德潛說:“骨高氣高,色澤情韻俱高。”骨是一幅作品的內部支柱,有骨有力而筆豐肉潤,無骨無力則味薄語纖,骨力不可少矣。張世剛行草書清麗,這是有目共睹的,然需麗而有骨。往往寫行草者放馬平原,只是快寫以騁快意,卻總總少了沉潛摩擦之澀勁,以至於很好看,卻不能細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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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佛光壽之相”(圖3)

張世剛的篆書與行草書有許多不同,如(圖3)這件作品,就全然是沉著鬱勃之氣充滿了。由於用筆用墨深入於此,加之運筆速度相對緩慢,也就多了一些注入、摩擦之力,產生厚重感。尤其是邊緣的毛邊呈現一種蒼莽渾樸之美,和行書比起來,它不是高柳垂絲、春花舞風那般的優美可人,但是顯得成熟持重了。看來速度的把握、用筆入墨的程度還是很需要琢磨的,如何才是最適合的,達到的效果會比較好?書法家書寫過程的漫長就是不斷地試驗、調整。儘管優美、壯美美感不同,但是除了外在形式有差異之外,內在的要求應該是一樣的。諸如要有筋骨力量,要有內涵儲備,才經得起挖掘細審。一件作品在評選時是一次性的,在尋常閱讀中卻是反覆的。此時,內在有物的作品理所當然就遠勝一籌了。譬如這件篆書作品,回味就遠勝行草。順便指出,這幅篆書的落款活潑之至,但與厚實的篆書相比而觀,又單薄之至了。

如果行草書有些篆的筆意,豈不是好。記得清人王澍、蔣衡、蔣驥都有一個共同的觀點,就是學篆隸,再滲透到其他書體,使作品中有篆籀氣,避免走“自樸而華,由厚而薄”的下坡路。細思還是很有道理。

來源(《書法報》2013年第1期,原標題:《張世剛——自華而樸應更佳》,作者:朱以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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