陪父親去超市採購前，宋迪匆忙從茶几抽屜中拿出口罩遞過去，非常明確地勸道：“戴上再出門吧。”
宋父覺得多此一舉，但拗不過宋迪固執，片刻後還是接了過來。這天是臘月二十八，年關愈近，他們還需要去購買一些食物。
口罩是昨天孟可明送過來的，千叮嚀萬囑咐他們出門要做好防護。宋迪猜測他許是職業病發作，但這種事情她願意聽從建議。
出了門在樓下遇見許阿姨，打招呼的時候宋迪問起孟可明，才知道他今天白天班，一大早就出門了。宋迪不禁有些同情他，做醫護這一行的，一年到頭都在醫院忙碌，連過年都匆忙敷衍。
超市裡已經掛起燈籠，處處洋溢著喜慶氛圍。周圍一切正常，宋迪思忖片刻，還是決定不取下口罩。
按照以往流程，從大年初一開始，他們將逐一前往親戚家拜年，然後初六那天眾人聚在宋迪家，一是過年團聚，其次慶祝她的生日。然而這一年，從除夕當天開始，電視和網絡上不斷出現新冠肺炎的新聞，讓她心神不寧。
“現在什麼情況？你們醫院出現病例了嗎？”她給孟可明發消息，隨即收到孟可明回覆：“回家了沒有？我上去找你。”
傍晚時敲門聲響起，她趿著拖鞋去開門，果然是孟可明來了。他可能是剛下班，臉上都是疲憊，一進門就使喚宋迪煮碗西紅柿雞蛋麵吃。宋迪沒好氣地說：“你家就在樓上好吧？”他們從小一同住在這已有年代感的小區裡，她住3樓，他在5樓。
孟可明不管不顧地坐在沙發上，宋迪見狀還是去了廚房。家中食物儲備豐富，她還專門炒了一盤他喜歡的青豆蝦仁。
一碗熱氣騰騰的麵條下肚後，孟可明正色道：“這幾天你和叔叔阿姨別出門了。”宋迪愣住，看他表情鄭重，想必情況不容樂觀。況且他是急診科醫生，非常清楚一線情況。
接下來兩天，不斷攀升的感染數據和政府出臺的相關政策，讓人心驚膽戰。
許是工作太忙，宋迪很久沒有再見到孟可明，而她發去的消息也是要好幾小時後才能收到回覆。孟可明說他和其他一線醫護人員被安排在了醫院宿舍，近期就不回家了，讓她照顧好自己。
宋迪擔憂不已，完全忘記了上週還在與他鬧矛盾，更是揚言兩人恩斷義絕。
被困在家中的生活，短期非常舒適，但對於宋迪這種工作狂，很快便不能忍受。她著手整理臥室，翻出不少舊物。在一堆小東西中，很多都是孟可明送的禮物，髮卡、手賬本、隨身聽、口紅、耳環等等，這些幾乎見證了他們這一路走來。
他們曾經是很要好的，但怎麼就到了現在的三言兩語後，就要吵起來的境況呢？
宋迪想，或許從他說出喜歡的那刻起，就意味著這份感情再也回不到最初。
在不知道“青梅竹馬”這個詞語的時候，宋迪就已經和孟可明“兩小無猜”了。
他們年齡相仿，住得又近，一路打鬧著長大，學生時代更是常被同學們打趣成一對。宋迪承認，自己不是沒有對他起過超越友情的心思，但孟可明學生時代是眾多女生都喜歡的類型，所謂清秀可人的“校園初戀”。後來他忙於讀醫，根本沒考慮過談戀愛這件事。
流水無情，她只能告訴自己掐斷這個想法。這些年，她先後談了兩個男朋友，與前任稱得上合適。倘若不是孟可明橫生枝節，他們現在或許十分甜蜜。但被劈腿這種事情，越早發現才能及時止損。
這些道理宋迪都明白，她只是還不能接受自己前任帶著另一個女朋友去醫院產檢時，被孟可明撞見。並且他沒有遲疑，第一時間告訴了她。
剛分手時真是難熬，宋迪瘦得形單影隻。後來孟可明看不下去，硬要拉著她去放鬆心情，連蹦極都嘗試了。但她沒料到，他們去吃燒烤那晚，孟可明說：“不就分個手，還要死要活的。”
她吐槽他不知失戀的痛苦，後來他惱了，直接說道：“我看時間救不了你，只能新歡來解決，要不我們在一起吧。”
喝了好幾瓶啤酒的宋迪瞬間清醒，愣了半晌後終於說道：“用不著你可憐。”
她原以為他是酒醉胡言亂語，但後來孟可明多次提起此事，宋迪慌神不已。不久便聽說許阿姨在張羅讓孟可明相親的事情，她更惱怒自己被當成擋箭牌，於是始終躲著他。
事情發生不過兩個多月，一晃，就到了新一年。
大年初二下午，宋迪在市新聞平臺上看見孟可明所在的醫院明確了1例感染。朋友圈關於口罩緊缺的信息層出不窮，因為他提前送來一些，宋迪並沒有因這個而焦慮。
但新的問題出現了，晚上8點左右，許阿姨打電話給宋迪說聯繫不上他，自己從昨天起就有些發燒、渾身乏力，現在不知該怎麼辦。
宋迪知道新冠肺炎的潛伏期長，不敢確認是不是孟可明之前下班時將病毒帶回家。他在急診室工作，可謂是第一道防線，每天所接觸的發熱病人不計其數。
她先打過去電話，仍是提示留言，隨後安撫好爸媽，上去5樓。孟可明的父親年前出差，這時候被困在外地，眼前能夠依靠的只有自己。
因為工作原因，孟家急救醫療包極為齊全，體溫計顯示許阿姨體溫稍高。宋迪拿出退燒藥讓她服下，安慰道：“您放寬心，應該只是普通感冒。”
許阿姨情緒還算穩定，只是唸叨著不知道他的情況怎麼樣。
宋迪忙出一身虛汗，這時候才靜下心來思考，如果孟可明感染了怎麼辦？這個想法剛鑽出腦海時，就差點惹出她的眼淚。
不該和他置氣那麼久，不該說那麼重的話，宋迪後悔不已，在心中暗自祈禱，只要他平安歸來，其他都隨風而去。
夜漸深，宋迪一夜提心吊膽。
初三一大早，宋迪將母親準備好的食物端上樓，看許阿姨已經退燒，情況稍有好轉。她們互相打氣，彼此安慰說孟可明一定沒事。
接到孟可明的電話時，已經是初三上午9點多。他剛結束夜班，現在準備去休息。他向宋迪言簡意賅地交代，讓母親多喝水，放寬心態，按照目前症狀，應該只是普通流感。只是染病時期特殊，不免讓人過分擔心。
宋迪耐心聽著，滿是關懷的話到了嘴邊又被咽回去。
他打了個哈欠，想必是整夜都沒有閤眼。宋迪心疼不已，猶豫半宿的話語，還是說了出來：“我能去看看你嗎？”
他遲疑片刻後說：“現在醫院是最危險的地方，不要過來。在附近的廣場碰面吧，不要接觸，我遠遠地看你一眼。”
掛掉電話她找出飯盒，給孟可明帶3塊蛋糕，自己全副武裝後便出門。
公交車已停運，好在路程不算遠，宋迪步行過去。以往熙攘的街道空寂一片，大多店鋪門窗緊閉，只有部分生鮮超市還在正常營業，人人都戴著口罩。
她在廣場上見到孟可明的時候，偌大的場地只有他們兩人，並且隔得很遠。他發微信說讓她站在原地，保持距離。
宋迪問他情況怎麼樣，得到一切正常的回覆後才放下心來。她把飯盒放在花壇邊，交代他吃下。離開前她意識到心裡的不捨，眼淚猝不及防地滑落，她確信孟可明在自己心裡，其實遠比想象中重要。
許阿姨打來電話說身體恢復正常，確定只是普通感冒，特別感謝宋迪的照顧。
初六那天是宋迪25歲生日，與往年的熱鬧非凡不同，此時全家人還無聊得各自玩手機。只是有些時候宋迪覺得心酸，他們此刻的平安，不知是多少人奔赴在一線才換來的。
那天到了很晚，她才接到孟可明電話，年年相同的生日祝福。面對宋迪接連不斷的關心，他顯得十分開心：“我準備了禮物，藏在你房間裡。”
她很驚訝，猜了好幾次才知道是除夕那天，他裝作讓自己去做麵條時，偷偷放在她床頭櫃的角落裡。
翻出一看，是她曾經在朋友圈提起過的一條手鍊，孟可明當時還問她是不是喜歡。宋迪沒想到，他一直記在心上。
宋迪想起很多往事，發現她人生中的所有得意、失落，他都是見證者，更是參與者。
宋迪明白自己為什麼面對著他的告白時會像逃兵一樣丟盔卸甲，她不過是怕他只是開玩笑，自己卻像以前一樣當了真，最後落個徒然傷心。可，心是不會騙人的。
她握緊手機，輕輕說道：“等疫情結束後，你平安歸來，我答應做你女朋友。”
他笑出聲：“好。”
感染人數相比前些日子有所下降，治癒的好消息頻繁出現在了新聞頭條。
到了正月初十，孟可明所在的醫院成立了疫情防治組，新進了一些醫生換班，原先堅守的人員終於能夠喘口氣休息。但他還是不能回家，休息時間都留在宿舍。
宋迪開始在家辦公的日子，每天孟可明發來的安全信息，是她的安神藥。
元宵節不似往年那般熱鬧，城市一片安寧平靜。家人看央視晚會，宋迪窩在房間和孟可明聊天。10點左右，他讓她去陽臺。宋迪極為疑惑，但還是依言照做，沒料到看見昏暗寂靜的路燈下，站著一個人影朝她揮手。
空蕩蕩的小區，他裹著一身寒氣對她說：“很想你，來看看，我就安心了。”
為避免接觸，孟可明不讓宋迪下樓，他遠遠地給了她一個虛空的擁抱後，才轉身離開。
她站在陽臺上，心又酸又疼。
孟可明曾告訴宋迪，倘若他不幸感染，再也不能奔走在一線；倘若結果變得更壞，自己沒能回來找她，就讓她忘了他，像忘卻一個普通的老朋友。
宋迪十分鄭重：“你要敢不回來，我馬上就去找個新的男朋友。”說著說著，她就哭了，“我會等著你，一直等下去。”日復一日，像等待和煦的日出，溫柔的月色。
市電視臺採訪醫生的視頻，是弟弟偶然看到轉發給宋迪的。
全副武裝的孟可明像個戰士，記者問他疫情結束後最想做的是什麼，他原本嚴肅的眼睛裡流露出笑意：“想吃蛋糕，女朋友做的蛋糕。”
再打電話時，宋迪答應他，等疫情結束後，天天給他做，直至他聞到蛋糕香氣就想逃跑。
他們錯過了正式在一起後的第一個情人節，可是沒關係，她相信，往後每一天都會很甜。
那天宋迪在網上看到一句話“生命大於一切，幸福不會延期”，當下感同身受。孟可明是一名普通的醫生，在特殊時期，他身上所肩負的責任與壓力，遠超於自己所能想象。她唯一能夠做的，是保護好自己和家人，等待他平安回來。
等到山河無恙，人間皆安，他們牽著手，去看春暖花開。
出自《故事林》雜誌
2020年03月下半月刊
作 者：幾度青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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