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都奇案之黃金葉

【全文一萬六千字,慎入】

(1)

唐玄宗天寶二年,東都洛陽,西郊

洛州總捕頭紀亭從馬上下來,向迎過來的副捕頭丁三問道:“什麼情況?”

“死者共有十人,其中一個是洛陽城有名的富商郭棟,其他九個看上去應該是他的護衛。”

“死因呢?”

“呃……被錢砸死的。”

“被錢砸死的?”紀亭停下了腳步。

“是的,殺人的兇器是金葉子,剛才老孫頭看過了,所有人身上的傷口都是金葉子造成的,所以兄弟們私下裡都說這些人是被錢砸死的。這就是殺人的兇器,案發現場還有不少。”丁三從隨身的包裡面取出一片金葉子交給紀亭。

紀亭仔細打量了一番手中的“兇器”,金子被打造的薄如蟬翼,上面的脈絡依然清晰可辨,一看便知價格不菲。金葉子的一側邊緣還有些血跡,應該就是被害人的血,紀亭將金葉子收了起來:“走吧,去看看現場。”

....................................

案發現場是洛陽西郊官道不遠處的一片小樹林,此時已經被官府派人圍了起來,不少路人圍在外邊興致勃勃的探頭看著。

二人穿過警戒線走到裡面,紀亭四處看了看,現場是一片營地,營地中間還有一堆篝火的灰燼,看樣子受害者是晚上宿營的時候被人偷襲殺害的,營地周圍裝著貨物的牛車完好無損,再加上兇手作案用的兇器是價值不菲的金葉子,說明兇手不是為了錢財而來。兇手到底是為什麼殺了這些人?

紀亭走上前,向正在檢查屍體的仵作老孫頭問道:“怎麼樣老孫頭,有沒有什麼發現?”

老孫頭扭過頭看了他一眼:“所有受害者身上都有十數處傷口,可是致命傷都在喉嚨,而且現場沒有太多打鬥的痕跡,行兇者武功絕對不低,而且擅使暗器。”

“其他的呢?”

“沒有了,兇手下手很乾淨,現場沒留下什麼有用的證據。”

紀亭蹲下身,扒開受害者的衣領看了看,離得近了,突然聞到一股奇特的香味,雖然幾具屍體因為天氣炎熱的原因都已經開始發出屍臭,可是這種香味卻依然顯得十分的明顯。這種香味十分的獨特,雖然十分清淡,但聞過一次便足以讓人難以忘懷。

“這是什麼香味?”

“應該是香粉的香味,可是這種香粉實在特殊,我也不知道到底是什麼香。”

“什麼香味,什麼香味,我來聞聞。”本來走到一邊的丁三突然湊了上來,使勁嗅了嗅,恍然道:“這不是聞香苑天香姑娘身上的味道嗎?”

“聞香苑?妓館?你怎麼會去那種地方?我已經說過了,不準宿妓,你忘了嗎?”

“這個……那個……是有一次查案的時候去的。”

“哼!等案子完了我再收拾你。不過你確定這是那個什麼天香姑娘身上的味道?”

“嗯,肯定是的,這個味道這麼特殊,我絕不會記錯。而且我專門問過,這種香料是天香姑娘的獨家秘方,好像叫什麼‘絕代佳人’,據說沾到身上十多天都不會消失。不過這和本案有什麼關係?這郭棟這麼有錢,肯定是做過天香姑娘的入幕之賓,身上有她的味道不足為奇啊。”

“我只是好奇這是什麼味道而已。行了,丁三你和老孫頭帶著兄弟們仔細找找,看看還有沒有什麼證據。如果沒有什麼問題就通知死者家屬過來認領死者屍身。我要先回城稟告大人。”

“是。”

(2)

河南府府衙,夜

紀亭藉著燭光仔細地打量手中的金葉子,薄如蟬翼的葉子上葉脈分毫畢現,一看便知價格不菲,從現場那近百片金葉子來看,兇手身家一定頗為豐厚,而且能將如此脆弱的金葉子變作殺人利器,兇手除了是一位暗器高手,內功修為也一定不低。這種身家不菲,精通暗器又內功不俗的高手自己怎麼從未聽說過?難道是最近江湖上新晉的高手?那麼,他殺郭棟的理由是什麼呢?可惜兇手這次下手實在是太乾淨了,除了兇器金葉子, 硬是半點線索都沒留下。

紀亭自出師以來,從最底層的縣衙捕吏做起,一直做到如今洛州總捕頭的位置,栽在他手上的江洋大盜,元兇巨惡不知凡幾。這次這件無頭公案激起了紀鋒內心深處的傲氣,誓要將這件案子查的水落石出。

就在紀亭冥思苦想看能不能找出什麼線索的時候,從外面衝進來一個人,口中直呼:“出大事了!出大事了!”

紀亭皺了皺眉頭,沉聲道:“怎麼了?大驚小怪的,發生什麼事了?”

來人深吸了兩口氣,平復了一下,答道:“大人,劉御史被人殺了!”

“什麼?!你再說一遍!” 紀亭“噌”的一聲站起來。

“御史臺劉大人被人殺了!他的家人剛剛找到巡夜的兄弟報告了情況。丁捕頭已經帶著老孫頭和一些兄弟趕過去了。他讓我回來和大人回一聲。”

“來人,備馬,去御史府。”

.......................................................

劉御史全名劉正風,時任御史中丞一職,此次因病返回洛陽修養,誰知道就在養病期間死在了這裡。

御史中丞這個官職雖然品級不高,只有正五品上,連紀亭這個洛州總捕頭,職同上府果毅都尉都有從五品下,可是御史中丞手中的權力卻不小,而且大唐開國以來的五位丞相有三位都做過御史中丞,也就是說這個劉正風很有可能就是未來的宰相。由此可見他的死會產生多大的影響。河南牧李明成聽到劉御史身死的消息,氣的把書案都給掀了,急忙派人前往御史府調查,還下了嚴令,限定十日內破案,若是破不了案,所有人都回家種地抱孩子去。

紀亭來到御史府的時候,整個御史府燈火通明,紀亭找到了正在向府裡家眷詢問情況的丁三,開口問道:“什麼情況?”

“今晚劉御史宴請賓客,席散之後,劉御史一人回到了書房,戌時剛過,家裡下人去請御史安歇的時候發現劉御史已經被人殺害了。沒有什麼有價值的線索,不過……”

“不過什麼?”

丁三把紀亭拉到一邊,小聲說道:“兇手和殺害郭棟的是同一個人。這就是兇器。”一邊說著,一邊從懷裡抽出一件物事。

金葉子!

連續兩天,發生了兩起兇殺案,這一次殺害的還是當朝重臣,這個兇手也太囂張了!

“帶我去案發現場看看。” 紀亭強壓著胸中的怒氣。

...................................

劉御史的書房佈置的十分典雅,一看便知是書香門第。受害人劉御史端坐在書案之後,如果不是喉前一道血痕,看上去就像在閉目休憩一樣。紀亭站在書房正中環顧了一下,發現牆上有一塊不同尋常的白色,向身邊的家丁問道:“那裡原來有東西嗎?”

“回大人,那裡原來掛著一幅王獻之的廿九日帖,是陛下賞賜給我家大人的。”

“帖子何在?”

“不知,我家大人得陛下賞賜,供奉在這書房當中,日日焚香設拜,家裡下人從不許動的。”

“那麼就是被兇手拿走的嘍?”

“應當是的。”

“哼,倒是個雅人。”也不知他說的是誰。

問完這話,紀亭走到書案前,向老孫頭問道:“有沒有什麼發現?”

老孫頭搖了搖頭:“還是沒有。這次兇手只用了一片金葉子就取了他的性命。”

“能不能看出暗器從哪打出來的?”

“金葉子是在書櫃上發現的,打出暗器的地方應該就是那面窗子。”說著,指了指書案左前方的一面窗戶。

“丁三你帶幾個人去窗戶外面搜搜,看看有沒有什麼發現。”

吩咐完,紀亭繞到書案後,打算親自檢查一下屍體,突然聞到一股異香——“絕代佳人”!

“這裡怎麼會有‘絕代佳人’的味道?” 紀亭不自覺的小聲說道。

“哦。這我問過了,下人們說今晚劉御史宴請賓客,請了幾位姑娘作陪,天香姑娘也在其中。”老孫頭答道。

“沒想到我們的劉御史年紀不小,倒是風流不減呢,養病期間也能眠花宿柳啊。”紀鋒冷笑著說了一句,接著問道:“她人呢?”

“已經送回聞香苑了。”

“酒席結束的時候應該宵禁了吧?”

“是的,不過宵禁這種事,以劉御史的身份,讓人拿著他的帖子,弟兄們也不敢攔。再說劉御史請姑娘陪酒還可以,真要留宿,只怕他那個夫人也不肯哪。百姓們將這劉御史比作當初的房玄齡房相國,多半就是因為他這個夫人。”

兩人正在說著,丁三已經回來了,手中拿著一塊布料:“大人,這是兄弟們在窗外的樹叢裡找見的。還找到幾處腳印,我也拓下來了,可是這腳印卻很淺,一看就知道來人輕功不低。”

紀亭接過來看了看,布料是上好的蜀錦,腳印前段平整,不像是江湖人喜歡穿的快靴和老百姓穿的布鞋,倒像是讀書人和官員們喜歡穿的履。

紀亭沉思了片刻,也不知在想些什麼。過了片刻,長噓一口氣,說道:“好了,讓兄弟們再仔細搜搜看還有沒有什麼證據,結束之後讓家人來收屍吧,書房暫時封存,結案之前誰都不準進來。然後讓兄弟們休息一下,下午我們去一個地方。”

“去哪?”

“聞香苑。”

(3)

洛陽,平康坊

平康坊是洛陽妓館集中之地,自從武后遷都洛陽,洛陽的發展一日千里,這煙花之地也是“蒸蒸日上”。雖然後來國都遷回了長安,洛陽的繁華卻依然如舊,有讀書人寫詩讚道:“東都煙柳繁華處,絕勝江南十六州。”說的就是這平康坊。平康坊中有妓館上百家,最出名的兩家便是“聞香苑”同“珠月閣”。“珠月閣”出名之處在於其中盡是塞外胡姬,多數人去那只是圖個新鮮,“聞香苑”卻不一樣,“聞香苑”裡的姑娘各個姿色不俗,琴棋書畫樣樣精通,其中最漂亮,才藝最佳的姑娘才能得到“天香”的稱號,取“國色天香”之意,“聞香苑”的每一任“天香姑娘”都是傾國傾城,裙下之臣無數,願以千金換的與美人共度良宵的人如過江之鯽,由之引起的各種案件也是數不勝數。

紀亭點了一班衙役前往聞香苑,路上心血來潮向丁三問起聞香苑的情況。誰知這丁三的嘴就跟開了閘的洛河水一樣,滔滔不絕的說了大半晌,說到最後口水都快下來了,看那樣子,好像恨不得自己就是那一擲千金的富豪,能和天香姑娘春宵一度。氣的紀亭拿提在手中的鐵尺給了他一下,疼得他跳起半丈高來,這才消停了一會兒。

這麼多衙役進了平康坊,早就引起了軒然大波,眾人剛到聞香苑外,消息靈通的鴇母早已迎了出來:“各位官爺大駕光臨,妾身有失遠迎,不知各位官爺今天來我聞香苑是尋歡還是公幹哪。若是尋歡,妾身的女兒們自當服侍,若是公幹,煩勞各位大人出示官府文書。”

正站在紀亭身邊的丁三說道:“行了,這位是府尉紀大人,這次來是有要緊的公事,你還是配合一點的好,如若不然,府裡的牢房可還有不少的空位。”鴇母訕訕地笑了兩聲,規規矩矩的站到一旁。

看到她這個樣子,紀亭知道自己給她一個下馬威的目的是達到了。別看這些賭坊妓院什麼的看起來不入流,受人鄙夷,可是哪個後面沒有背景,這聞香苑做的這麼大,身後的背景就可想而知了。雖說她和她身後的實力不敢明著和自己對著幹,可是即使是消極的不配合,就能給自己添不少的麻煩。為了避免這種情況,紀亭就和丁三商量了這麼一出,先給她來個下馬威,現在這個目的已經達到了,那麼下面就該開始調查了。想到這裡,紀亭開口問道:“行了,你也別太緊張,官家的刀雖快,卻也不殺無罪之人,只要你配合我們,自然有你的好處。”

這種打一棒子給個甜棗的手法,紀亭跟在李明成後面可是學了個十成,臨到用時也是信手拈來。

“是是是,妾身定當知無不言,言無不盡。幾位官爺裡面請,有事慢慢談,小五,還不趕快給幾位官爺準備些點心茶水。”鴇母一邊將幾人往屋裡引,一邊吩咐手下人。

“行了,不用這麼麻煩了,你們院裡的天香姑娘在不在?我有點事要問她。”

“在的,大人請先休息片刻,我這就讓人去叫。”

紀亭見到天香姑娘的那一刻才知道什麼叫紅顏禍水,哪個叫傾國傾城。饒是他定力不凡也有片刻的失神,難怪有那麼多人為他神魂顛倒。

天香姑娘行了一禮,說道:“民女天香,見過幾位大人。”

紀亭回過神來,發現丁三站在一邊掩嘴偷笑,瞪了他一眼,轉過頭向天香問道:“免禮,天香姑娘,本官有一事問你,你可認得郭棟,劉御史二人?”

“認得。”

“你可知他二人皆已遇害。”

“曉得。”

何止是她知道,這件事整個洛陽城恐怕無人不知了,甚至不知道是誰傳出去的,說被害的二人都是因為和她有過來往,一時之間她倒成了煞星,那些以往跟在後面獻殷勤的狂蜂浪蝶們霎時間飛的一乾二淨,幾個已經定下宴請的恩客也撤了邀約,連付的定金都不要了,深怕染上了晦氣。雖說淪落風塵無可奈何,可是淪落風塵卻無人問津,攢不下體己銀子,等以後年老色衰,更是晚景淒涼。每念及此,她便深恨那造謠之人,兇手殺人,與我這弱質女子何干,又想到那兇手,你殺人就是了,何必與我扯上干係。

天香心裡的想法紀亭當然不知道,他繼續問道:“近半個月來,天香姑娘除了兩位受害者,可還曾與其他人有過來往?”

“有過。”

“有過幾人?”

“十三人。”

紀亭心想:嗬,這天香姑娘還真不閒著,加上死了的兩個,正好十五個人,半個月一天一位啊。心裡這樣想著,嘴上問道:“這十三人中,可有風雅之輩。何謂真風雅,何謂附庸風雅就不用我給姑娘解釋了吧?”

“約莫有五六位。”

“姑娘能否記得這五六位的名字。”

“記得,有城中汲古齋的柳慎一先生,大通商行的萬金兩老爺,清河崔氏崔元友,范陽盧氏盧仲照,琅琊王氏王昭麟,還有一位衣帶刀衣先生。”

“這衣帶刀是誰?名字怎麼這麼奇怪?”

“衣帶刀應該是他的化名,來我們這裡的,不願說出名姓,隨便用個化名的大有人在。衣先生只說自己是個行商走卒,不過依小女子看,衣先生家世不低,其志高潔,不似常人。”

“那這五人中有幾人是一擲千金之徒?”

“唉喲,瞧您說的,能請得起我們天香姑娘的,哪個不是家財萬貫,一擲千金。”站在一旁伺候的鴇母插嘴道。

“唔……我這麼說吧,這些人中,有幾人用的起這種金葉子,而且眉頭都不皺。”說著從懷裡把抽出了一片兇案現場發現的金葉子。

“不要錢的金葉子?”鴇母低聲道。

“你說什麼?”紀亭轉向她問道。

“妾身說這是不要錢的金葉子。”

“不要錢的金葉子?怎麼說?”

“大人身為洛州總捕頭,一定聽說過江湖上有兩位奇人,號稱‘貨真價實,童叟無欺’。”

“你是說‘貨真價實’錢不賺,‘童叟無欺’錢不要兩兄弟?”說著不經意看了看擺在身旁案几上的鐵尺。

“大人英明。”鴇母拍了個馬屁繼續說道:“這兩兄弟老大錢不賺喜歡打造奇門兵刃,老二錢不要則專門喜好打造奇技淫巧之物,這金葉子就是其中之一,由於是錢不要打造的金葉子,大家就給它取了個諢名叫‘不要錢的金葉子’。”

“你怎麼識得這就是錢不要打造的金葉子?”

“不瞞大人,這不要錢的金葉子在洛陽城能花出去的地方還真不多,妾身這聞香苑就是其中一處,不過這金葉子平常雖然難得,可在我這聞香苑中卻不鮮見,其上有十分隱蔽的記號,一般人絕看不出來,妾身多見,是以才能認出。”

“什麼記號?”

鴇母走上前,指了一下金葉子某處,說道:“金葉子要求薄如蟬翼,葉脈根根分明,本就難以打造,只有錢不要才有此技術,在這處葉脈上分開六叉,謂之‘六出雪花’,以作區別。”

“你既然人的這金葉子,那麼也應該記得,剛才說的幾人中,有幾人用過這種金葉子。”

“回大人,剛才說的六人中,有四人用過金葉子,其中三人用的便是這不要錢的金葉子。”

“哪四人?又有哪三人用過這種金葉子?”

“大通商行的萬金兩老爺,清河崔氏崔元友,范陽盧氏盧仲照,還有一位衣帶刀衣先生。其中萬老爺,盧公子,衣先生用過這種金葉子。”

紀亭將這幾人名姓默默記下,開口說道:“行了,今天就到這兒吧,如果你們再想起什麼就去府衙找我,本官這便走了。”

“恭送大人。”

眾人出了聞香苑,轉過街角,丁三說道:“大人果然風度翩翩,魅力無邊啊。”

紀亭瞥了他一眼:“你這話什麼意思?”

“剛才卑職正好聽到兩個丫鬟在討論大人呢?”說著,學著女子的口氣複述起來:

“剛才那位官爺好英俊啊,就和前段時間的衣先生一樣。”

“衣先生哪有官爺英俊,一張臉一點生氣都沒有,一看就知道縱慾過度,還整天板著個臉,也不知道天香姑娘喜歡他什麼……”

丁三還想再說,紀亭打斷他道:“行了,有時間多研究研究案子,你要再如此荒唐,我就要打你板子了。”

“哦,知道了……”

(4)

回到府衙,紀亭叫來老孫頭,取出案發現場的金葉子逐一檢查,發現每一片上都有“六出雪花”的記號,當下叫來幾個人,吩咐他們分頭去調查鴇母說的用過金葉子的四個人,尤其是那三個用不要錢的金葉子的,又找了個腿腳快的,去找尋錢不要的下落。這錢不要雖然行蹤不定,但總是不出洛陽城的範圍,花些時間肯定能找到,到時候,就能知道到底是誰買了這麼多的金葉子,又到底是誰,殺了劉、郭二人。

安排好一切,紀亭出了府衙,在路邊隨便找了個小攤,要了一碗素面,吃了起來。

紀亭一碗麵下肚,又要了一碗,還沒開吃,被派去找錢不要的捕快就找了過來:“大人。”

紀亭拌了拌麵,隨口問道:“什麼事?錢不要找到了?”

小捕快抿了抿嘴,說道:“找到了,可是……他已經死了。”

“咔嚓”一聲,紀亭手裡的筷子被他捏成了兩段:“怎麼回事?”

紀亭換了一雙筷子,一邊拌麵一邊問道。

“小的剛出衙門沒多久,就有一個客棧的博士找到了我,說他們客棧裡有個客人死了,小的隨他去看了看,發現死者正是錢不要,這才趕快來找大人。”

“你坐吧。還沒吃吧。”紀亭指了指旁邊的胡椅,接著對老闆說道:“再來一碗素面。”

“大人……”小捕快一臉的焦急。

紀亭劃拉了兩口面,出聲問道:“殺人的還是那個金葉子兇手吧。”

“是。”

“吃吧,不急,吃完了面我們再過去。”紀亭顯得十分的淡然。

“可是大人,這已經是第三個了,這才兩天……”

“這件事早在我的意料之中。讓你去找錢不要不過是想保護他而已,誰知道讓兇手捷足先登了。案發現場肯定沒什麼發現,去了也沒用。不過兇手既然這麼急著殺錢不要,說明錢不要手上有證明他身份的證據,只要找到這件東西,就知道兇手到底是誰了。”

“那我們快去找啊。”

“呵呵,你以為你現在去還能找得到嗎?兇手肯定早就把東西給毀了。”紀亭悠閒地嚥下兩口面。

“那怎麼辦?線索不是又斷了嗎?”

“不急,不急,山人自有妙計。”紀亭嚥下最後一口面,擦了擦嘴,對小捕快說道:“快吃啊,吃完了我們去現場。”

“哦……”小捕快答應了一聲,西里呼嚕的吃完了面。紀亭付了帳,跟在小捕快後面趕往案發現場。

“雲來客棧,客似雲來。店家倒是會起名字。”紀亭對著客棧的招牌品評了一句,拾步走進客棧,來到錢不要住的天字一號房。府衙的一干衙役已經在了,老孫頭也在其中,紀亭走上前打了個招呼,問道:“怎麼樣?還是沒什麼發現?”

老孫頭無奈的說道:“是啊,兇手下手實在是太乾淨了,什麼證據都沒留下。”

“果然不出所料。”

“你怎麼不急啊,府牧大人可是限定十天之內必須破案,要不然我們都得回家種地抱孩子去。”

“不急,不急,三五日之內,必見分曉。”

紀亭高深莫測的說了這麼一句,繞著屋子看了看,發現地上有個火盆,裡面是些燒完了的紙,看到這個,紀亭笑了兩聲。

老孫頭開口問道:“你笑什麼?”

“這是兇手在向我炫耀啊。如果我沒猜錯的話,這裡面應該就是錢不要的賬本,他是故意燒給我看的,想告訴我,證據已經沒了。”

“那怎麼辦?”

“我不是說了嘛,三五日之內必見分曉。”

兩人正說話的功夫,在外面執勤的捕快進來報告說:“大人,外面來了個聞香苑的龜公,說要報案——聞香苑死人了。”

(5)

聞香苑

紀亭一進聞香苑鴇母就撲過來跪下,哭道:“大人誒,我的好大人誒。你可一定要替妾身做主啊,大人您走了還不到三個時辰,這就死了兩個人,妾身這是造的什麼孽啊。”

紀亭瞥了她一眼,說道:“行了,別哭了,起來說話,死者在哪?”

鴇母站了起來,抽抽搭搭的說道:“一個在房裡,一個在後院。”

“帶我們去看看。”

看完了案發現場,趁著老孫頭檢查屍體的間隙,紀亭向鴇母問道:“死者是什麼人?”

鴇母答道:“一個是院子裡的姑娘紅梅,一個是丫鬟叫小環。”

“是誰發現死者的?”

“是我們兩個。”兩個丫鬟打扮的人走出來答道。

“你們是怎麼發現死者的?當時的情況是怎樣的?”

“我是紅梅姐的丫鬟。今天晚上剛入夜的時候,有位客人來院子裡,點名就找紅梅姐。二人進房之後,我就在門外守著,過了約莫一個時辰,一般這個時候就要我們伺候洗浴了,我聽裡面一直沒動靜,就問了一聲,沒人回答,便大著膽子推開門看了一眼,就見紅梅姐躺在床上,那個恩客已經不見了,我衝進房裡,發現紅梅姐已經死了。”其中一個丫鬟說道。

“一來就找她,那就是她的常客嘍?”

“不是,那個人我也是第一次見。”

“第一次見就殺人……?”紀亭沉吟了一會兒,向另一個丫鬟問道:“你呢?你是怎麼發現那個死者的?”

“天香姐今天沒客,就在房裡休息,晚上的時候打算沐浴,可是小環不見了,天香姑娘便讓我去找……”

“等等,你是說這個小環是天香姑娘的丫鬟?”

“是的。”

“那好,你繼續說吧。”

“我在院子裡找了半天沒發現,後來想小環是不是出去耍了,便去院子後面我們下人進出的門看看,這才發現小環已經死了。”

這邊剛說完,老孫頭那邊也已經檢查出了眉目,湊到紀亭耳邊說道:“兩個人都是被人拗斷脖子,下手很快。房間裡那個,窗臺上有個腳印,向外不向裡,說明兇手出去了,卻沒進來,只可能是裡面的人殺了人,再從窗口跑掉了,死者下體有交歡的痕跡,應該是趁交歡之時突下殺手。後院那個死者面朝門口,身下有一雙腳印,應該是出門,或者是進門,要開關門的時候,被人從後面下手殺了。不過有一點很奇怪,兩個死者的身上都有‘絕代佳人’的味道。”

“那個丫鬟是天香姑娘的貼身丫鬟,身上有她的味道不奇怪。可是這個紅梅身上怎麼會有?”

“這個我知道。”剛才發現死者小環的那個丫鬟說道。

“哦?怎麼回事?”紀亭問道。

“紅梅姐的‘絕代佳人’是早上小環從天香姐那裡偷了送給她的,為這件事,天香姐還和紅梅姐吵了一架,打了小環一頓。”

“好了,我知道了,這個案子我也大概瞭解了,我們會盡全力緝拿兇手,還你們一個公道,至於死者,就由你們出點錢,給她們發送了吧。”

“妾身代女兒們謝過大人。”

紀亭帶人出了聞香苑,剛轉過街角,聞香苑的一個龜公就追了上來:“大人……大人慢走。”

紀亭轉身站住,問道:“還有什麼事?”

龜公深吸兩口氣,說道:“大人,小的有件事要稟告大人。”

“什麼事?”

“大人今天下午走後,小的突然想起一件事,也不知跟現下的案子有沒有聯繫,姑且告訴大人。”

“說吧。”

“大人,天香姑娘這半個月雖然接了不少恩客,可是有魚水之歡的只有郭大爺和劉御史。”

“你怎麼知道的?”紀亭一直當劉御史請天香姑娘只是陪席,劉御史和郭棟的死一定是有什麼其他不為人知的關聯,天香姑娘只是恰逢其會。但如果劉御史吃的真的是這“魚水席”,那麼,這二者就有聯繫了。

“院子裡的姑娘與恩客行房,回來之後都要喝紅花的,天香姑娘去郭棟府上,劉御史府上回來之後都是小的進的紅花。”龜公一臉諂笑地說道,“大人,您說不會真像坊間流傳的那樣,天香姑娘是天煞孤星,誰和她行房誰就要死吧。”

紀亭想了一會兒,說道:“行了,別聽那些江湖術士胡言亂語,此事有沒有關係還不好說,記得你今天說過的話不許對第二個人說起,否則後果自負。”

“是是是,小的知道。”

(6)

紀府,夜

紀亭躺在榻上,仔細地整理最近發生的幾件案子,剛才回到府衙已經和老孫頭比對過了,聞香苑兩個案發現場的腳印和劉御史家花園的腳印一模一樣,也就是說這四起案件都是同一個人所為。

那麼他為了什麼?

原來以為肯定是有什麼自己不知道的原因,才使得兇手要殺劉、郭兩人。不過發生了今天下午聞香苑的案子,加上那個龜公的一番話,紀亭覺得,兇手殺劉、郭二人應該就是因為這兩個人和天香姑娘行過房,殺紅梅,小環是因為她們二人偷盜天香姑娘獨有的香粉。這樣一來,所有的事情都說的通了。這樣一來,這一切都圍繞著一個人——

天香姑娘!

一個妓女,能和她發生關係的有哪些人?無非就是妓院裡的鴇母和姐妹,再來就是嫖客。妓院裡的人不可能,那麼剩下的就只有嫖客了!

既然兇手殺的都是最近才和天香姑娘發生的人,那麼說明他和天香姑娘相識的時間也不長,那麼就只可能是鴇母交代的那幾個人中的一個,這個人到底是誰呢?就算現在知道了,用金葉子的就那麼幾個人,可是這幾個人中,到底誰才是兇手呢?

不對!

紀亭突然從榻上做起來。

自己是從龜公那裡聽說劉御史在家裡開的是“魚水席”,這才有的上面這番推理,可是兇手又是怎麼知道劉御史和天香姑娘有魚水之歡的呢?只有一個可能——

他在現場!

如果以上推理都是對的話,那麼天香姑娘在劉御史的酒席上肯定見過熟人,如果這個人只有一個的話,那這個人就肯定是兇手了。

想到這裡,紀亭恨不得馬上天亮,趕去印證自己的觀點。

(7)

聞香苑

紀亭已經第三次來到這裡了,不等鴇母招呼,紀亭就直接說道:“天香姑娘何在,讓她來見我,旁人不要打擾。”

等到在房裡見到天香姑娘,紀亭開門見山的說道:“敢問姑娘,當日在劉御史府中陪席,陪的是什麼席?”

天香姑娘霍然抬起頭,一臉震驚的看著他,隨後低下頭說道:“一般酒席罷了。”

紀亭看了他一會兒,說道:“天香姑娘,紀某知道你的苦衷,知道你怕說出實情,被人暗害。可是此事關乎數條人命以及姑娘清譽,還望姑娘切莫隱瞞。紀某也不強求你,從現在開始,由我紀某問,姑娘答,若我說的對,姑娘點點頭便是,今日姑娘之語,天知地知,絕不會有旁人知道,可好?”

天香點點頭。

“那好,紀某一問:劉御史府上的可是‘魚水席’?”

天香又點點頭。

“紀某二問:姑娘席上可是見到了故人?”

天香還是點了點頭。

“這人是誰?”

“萬老爺,盧公子。”

“兩人?”

天香點點頭。

“勞煩姑娘了,紀某告辭。”

出了聞香苑,紀亭上馬直奔劉御史府

進了御史府,見了御史夫人,紀亭開口問道:“夫人,不知劉御史當晚宴請賓客請了哪幾位?”

御史夫人看了他一眼,說道:“都是亡夫生前好友。有幾人身份不方便讓外人知道。”

“夫人,事涉劉御史被害一案,希望夫人不要隱瞞。”

劉夫人想了一會兒,答道:“有大通商行的萬金兩,范陽盧仲照,蘭陵蕭炎,還有一位安祿山將軍的公子安慶祿。”

“酒席時可有下人服侍?”

“亡夫說有要事相商,不準下人靠近,是以無人服侍。”

“也就是說無人知道酒席上到底發生了什麼?”

“是的。”

“謝過夫人,下官還有事,就先告辭了。”

出了御史府,紀亭深吸了一口氣,感覺輕鬆了不少。現在看來,萬金兩和盧仲照都有嫌疑,這個盧仲照的嫌疑更大些。萬金兩平時仰仗劉御史不少,洛陽人都知道,萬金兩的商行劉御史佔了不少的股份,他應該不至於為了一個女人對劉御史下手,而且萬金兩以前就做過天香姑娘的入幕之賓,若是要殺人,早就開始了,不必等到現在。那麼,兇手八成就是那個盧仲照了,現在就等最後一件證據到手,就可以動手了。

(8)

入夜,一騎從西而來,持府牧令牌叫開城門,飛馳而入

紀亭剛睡下不久,邊聽到“砰,砰,砰”的敲門聲,披上衣服開門一看,被自己派往長安的丁三一臉疲色的站在門外。

“大人,我回來了。”

“辛苦了,人找到了嗎?”

“找到了,東西也拿到了。”

“來,先進來再說。”

回到屋內

丁三從隨身的包裡拿出一個包裹遞給紀亭,打開一看,裡面是一沓信紙。

紀亭藉著燈光一張張的檢查,終於在其中一頁上找到這樣幾行字:

“天寶元年

金葉子五百,金鈴珊瑚兩柱,海獸獻瑞盤……

銀十萬三千兩

錢貨兩清

錢不要 安慶祿”

安慶祿?!不是盧仲照?

這是怎麼回事?

難道盧仲照的金葉子不是從錢不要這裡買的?而是零零散散的收集的?應該不會啊,盧仲照知不知道“六出雪花”尚且兩說,就算他知道,收集幾百片錢不要的金葉子,可不是一年兩年能做到的,沒有一個兇手會選擇這種東西做兇器,成為兇器的第一條件就是這件東西對於兇手來說必須隨手可得。

從兇器的角度來看,最有可能的兇手是安慶祿,可是這個安慶祿沒見過天香啊,如果他們真的見過,天香沒理由不認識他,劉府晚宴上不會認不出來。

等等!

紀亭突然想起第一次從聞香苑出來的時候,丁三跟他說下人們議論自己的事情。

當時丫鬟們說到了衣帶刀,說他整天板著臉,一點生氣都沒有。

一點生氣都沒有,板著臉。

難道是人皮面具?

人皮面具是江湖上盛傳已久的東西,據說能夠改變人的相貌。大多數人只是耳聞其名,紀亭卻見過實物,因為這東西錢不要的哥哥,貨真價實錢不賺就曾經做過。

如果這個衣先生真的是帶著人皮面具的安慶祿裝扮的,他易容進洛陽,官府一點消息都沒收到,肯定是有什麼目的,而他夜會劉御史應該就是為了這個目的。可是他之後又殺了劉御史,難道不會影響他的計劃嗎?天香姑娘在他的心目中真的有這麼重要嗎?如果天香姑娘在他的心目中真的那麼重要,那麼這一點倒是可以好好地利用一番。

想到這裡,紀亭對丁三說道:“好了,這兩天都沒怎麼好好休息吧,今晚就在我這裡睡吧,明天,這個案子就要有個了結了……”

(9)

河南府府衙

“你說什麼?!是真的嗎?”河南府牧李明成大驚失色的問道。

“依卑職的經驗來看,至少有八九成把握。” 紀亭的語氣顯得十分的平靜。

“你這麼說有什麼根據嗎?”

“卑職認為有三點原因。其一,兇手殺的五人,四人都和聞香苑的天香姑娘有關係,郭棟和劉御史和天香姑娘發生過關係,紅梅和小環是因為偷了天香姑娘的香粉,這說明兇手和她肯定有關係,和妓女有關係的無非就是嫖客而已,這樣,範圍就縮小了不少;其二,兇手用的兇器是金葉子,而且都是錢不要的金葉子,這說明他手上有大量的錢不要的金葉子,兇手急著殺害錢不要也證實了這個觀點,錢不要手上肯定有證實他身份的證據,從我剛才呈給大人的賬本來看,能掌握大量金葉子的只有安慶祿一人。其三,屬下已經派人查過了,劉御史案案發之時,剩下有嫌疑的兩人均不在洛陽城內,只有這‘衣先生’一人,至今尚未找到其人。”

“如果真的是他,你知道這意味著什麼嗎?他的背後可是安祿山將軍、貴妃娘娘還有幾大世家。”

“大人,我朝立國以來,自太宗始,對這些世家無不實行打壓,武氏叛逆,借重這些世家的力量才使之有所抬頭,當今陛下即位之始對這些人也打壓了不少,即使最近幾年陛下荒疏朝政,世家的實力也不比從前了。況且,這次被害的劉御史可是當朝宰相李林甫的心腹,若論朝中勢力,誰能及得上這位當朝首輔,李林甫與貴妃娘娘的兄長楊國忠和安祿山一直不對付。大人若是嚴查此案,定然獲得李相歡心。再一方面,如果藉由此事,挑起兩派爭鬥,朝政定然為之一清。大人身為皇室血脈,行此舉也算對祖宗有了交代,怎麼算大人都不吃虧啊。”

李明成沉吟起來,在房裡不停的踱來踱去。紀亭看的眼都快花了,李明成突然停了下來,咬了咬牙,說道:“好吧,你就去查吧,一定要把他給找出來,府裡的衙役你均可調遣,我再給你一道手令,必要時刻,準你調動地方守軍。”

“謝大人。”

“好了,你下去吧,手令我一會兒讓人給你送去。”

“下官告退……”

(10)

河南府衙的三班衙役今天可忙的夠嗆,紀捕頭突然宣佈要納妾,對象還是聞名洛陽的天香姑娘,府衙上下忙得腳跟都不著地這才趕在宵禁前準備好了一切事宜。

晚上,眾人吃完酒席,各自回客房睡覺,留兩位新人獨處。

臥房內,

紀亭兀自坐在榻上,天香坐在榻邊的一張胡椅上,看著紀亭胸有成竹的樣子,開口問道:“大人,這樣真的能逼出兇手嗎?”

原來二人並不是真的成親,只是紀亭打算用這種方法逼出不知藏身在何處的安慶祿,讓他以為天香已為人婦,看他到底現不現身。這種方法說起來也不一定最好,不過比起花大力氣窮搜洛陽城,還是方便了許多,紀亭也是抱著姑且試一試的態度,他也不知道能不能成功。可是為了給手下人造出一切盡在他掌握感覺,紀亭一直表現出一副胸有成竹的樣子。

聽到天香姑娘的問題,紀亭沒有回答,只是笑笑,然後開口說道:“聽說天香姑娘琴棋書畫樣樣精通,不知可否為本官彈奏一曲?”

“大人吩咐,無有不從,不知道大人想聽哪首曲子?”

“紀某是個粗人,天香姑娘隨意就是。”

天香起身走到一邊的案几前跪坐於地,伸手撫上琴絃,曼妙的琴音緩緩流淌出來。

天香姑娘剛彈完一支曲子,第二支曲子剛剛開頭,便聽到紀亭朗聲說道:“朋友夤夜來訪,何不下來共聽一曲?”隨著紀亭的聲音,人影一閃,一個人就這麼突然出現在屋內。

紀亭看著他,向天香姑娘問道:“姑娘可認識此人?”

天香仔細地看了看,搖搖頭道:“不認識。”

紀亭笑了笑,好像知道她會這麼回答似的,對來人說道:“我是該稱呼你衣先生還是安公子,抑或是你還有別的名字?”

“你怎麼知道是我?”

“因為錢不要。”

“不可能,他的賬本已經被我燒了。”

“的確,你燒了他的賬本,還是在客棧燒給我看的。不過你既然能找到錢不要,就應該知道他還有一個哥哥‘貨真價實’錢不賺。”

“知道,不過很少有人知道他的真實身份。”

“我恰好是這些人中的一個。而且我還知道這兄弟二人之間的一件趣事。當年這兄弟二人因為一件事打了個賭,看到底誰賺的錢多,是以二人每接下一個單子,總會把賬目抄寫一份,給另一人送去,也就是說,錢不賺的手上有錢不要的賬本,我找人去找錢不要只是知道你肯定要殺他,想要保護他而已,我早已派丁三前去尋找錢不賺,錢不賺手上的賬本才是我真正想拿到手的東西。”

“你怎麼知道我今晚一定會來?”

“我也在賭。你殺的四個人都太特殊了,我一直在想你的殺人動機,雖然有個很明顯的動機,那就是為了她。”紀亭指了指一邊的天香姑娘,繼續說道,“可是我不敢確定,這個理由實在是太匪夷所思了,為了一個風塵女子,殺害五條人命,還有一個當朝重臣,這實在是難以置信,我一直以為你還有什麼我不知道的動機,可是從我掌握的所有線索來看,這有這一條能作為殺人動機。所以,我決定賭一下,賭你會不會來,幸好,我賭贏了。能告訴我你為什麼為了她殺人嗎?”

“因為她像我的母親。所以我不允許別人傷害她。”

“就是這個原因?”紀亭感到有些難以置信。

“是的,我的母親是屬於我的,我決不允許別人傷害到她,誰都不行!”說到這裡,安慶祿的情緒突然激動起來。

看到他這個樣子,紀亭突然想到,這個安慶祿不會愛戀自己的母親,因為這種有悖人倫的感情不斷影響他,以至於他性情大變,做出些難以置信的事情來吧?發現了這一點,不管是不是真的,紀亭都不打算再繼續問下去,只要他認了罪就行了,如果再刺激他,誰知道他會做出什麼事情。紀亭現在最好奇的是另一件事。

“你易容進入洛陽為的到底是什麼事?”

只要不談到天香,或者他母親的事,安慶祿的情緒立馬穩定下來,恢復了翩翩公子的模樣:“我想你很快就會知道的。好了,時間不早了,我要帶她走,你沒意見吧。”安慶祿指了指天香,一副理所當然的樣子說道。

“我當然有意見,今天這個局就是為你設的,你以為你還能走得掉嗎?”紀亭突然出腳將身前的案几踢向安慶祿,同時大喝:“動手!”趁著安慶祿被案几阻擋的功夫拉著天香退往屋外。

安慶祿一掌拍碎飛過來的案几,轉身追到門外,發現院中站了眾多衙役,每個人手中都牽了一張精鋼大網,一愣神的功夫,退往屋內的退路也被人攔上了,天香不知道被帶到哪去了,此時院中只有一眾嚴陣以待的衙役。

紀亭站在包圍圈外,笑著說道:“怎麼樣?安公子,你還走得了嗎?”

安慶祿看了看周圍,冷笑著說道:“你以為就憑這些人就能攔下我?”

“當然不是,安公子的勇武下官是聽說過的,當然不可能就這麼點準備。”紀亭一揮手,“弓箭手準備。”隨著他的話,從四周的房頂突然站起來幾排弓箭手,甲冑上都有河南衛的標誌,上百隻箭全都對準了場中的安慶祿。

“怎麼樣?安公子,你還是束手就擒吧,免得傷了和氣。”

“哼,落在你手上左右不過是個死,大不了拉你墊背!”說完,便準備衝向站在圈外的紀亭。

紀亭手一壓,“放”字還沒有說出口,只聽院外傳來一聲:“住手。”接著,院門被人踹開,河南府牧李明成帶著人衝進院子。

李明成推開圍著的衙役,走到安慶祿面前拱手行禮道:“安公子什麼時候來的洛陽,也不派家老通知一聲,下官也好掃階相迎啊。”

“大人,他是嫌犯啊。”看到李明成這個樣子,紀亭急道。

“什麼嫌犯?安公子今日才到的洛陽,怎麼就成了嫌犯了。胡說八道!”李明成板著個臉訓斥道。

“大人,你明明知道的,怎麼?”

“本大人知道什麼?本大人什麼都不知道。行了,你別說話了,再廢話本官就要叫人拿下你了。”說完對著安慶祿點頭哈腰討好道:“安公子可曾找到住宿之處了,要不然,就跟下官一起回館驛休息,下官也好儘儘地主之誼啊。”

雖然不知道是什麼情況,不過安慶祿知道自己這一關是闖過去了,笑道:“不勞煩李大人,安某已在城東的雲來客棧定好房間,大人若是有空不妨一同坐坐。安某告辭。”

“下官送安公子。”

送走安慶祿,李明成折回院內,紀亭趕忙上前問道:“大人,你怎麼把他放走了啊?”

李明成看了他一眼,嘆了口氣說道:“李林甫死了,暴斃而亡,新任宰相是楊國忠。安祿山也升官了。”

“怎麼可能,就算李林甫死了也不可能輪到楊國忠做宰相啊。”

“朝中五成以上的官員聯名舉薦,連劉御史都具表上奏。看來這劉御史早就是他們的人了。李林甫死了,朝中還有誰能和他們鬥。楊國忠的相令也下來了,要我們不要再查劉御史的案子了,你也不要在追究了,這個案子就這樣吧。”

“可是大人……”

“行了,我知道你不甘心,可是又能怎麼樣?繼續查下去連你自己的命都保不了,你真以為李林甫的死正常嗎?如果我沒猜錯,八成就是楊國忠一夥人做的,可是又能怎麼樣?這個官場自古以來就是這樣,你能改變嗎?老老實實做你的官,最後能落個全身而退就行了。唉……”李明成搖了搖頭,走出了院子。

“大人,怎麼辦?”李明成走後,丁三走到紀亭身邊問道。

紀亭感到一陣深深的無力感,自己堅持了那麼多年的,手下這些人堅持了那麼多年的“正義”在官場規則面前顯得如此不堪一擊,老百姓遇到不公可以指望當官的。那當官的呢?難道指望那個一天到晚呆在華清宮裡,多年不問朝政的皇帝嗎?紀亭第一次出現了迷茫,看著手下這些跟了自己多年的兄弟,紀亭苦澀的笑笑:“兇手都已經走了,還能怎麼樣?讓兄弟們都撤吧,再叫兩個人送天香姑娘回去,我實在無顏面對她。”說完,轉身走回了屋子裡。

是夜,紀府的燈火徹夜未息。

(11)

翌日,洛陽官道。

城門剛開,安慶祿就出了城,此時官道上一個人都沒有,清晨還有些薄霧,安慶祿就像是穿行在霧中的幽靈。

安慶祿轉過身看了看身後的洛陽城,笑了笑,也不知在高興些什麼。片刻之後,轉身向長安的方向走去。

走了不過片刻功夫,安慶祿發現路邊的樹林旁站了一個人,一個不很熟悉卻又無比熟悉的人。

安慶祿笑笑:“紀捕頭特意來送安某的嗎?”

紀亭懷抱鐵尺,靠在樹上,看著他冷冷地說道:“我說過,你既然出現在了我的面前,我就絕不可能讓你跑掉。”

“哦?你就不怕丟官罷職?”

“你以為我今天出現敢出現在這裡,還在乎這一官半職嗎?”

“那你準備怎麼處置我?”

“按律,殺人者死!”

“你能殺的了我?”

“你認為呢?”紀亭反問了一句,接著看了看四周說道:“這裡是你第一次犯案的地方,我在這裡殺你,也算對死者有了交代。”

“那就要看你有沒有本事了!”安慶祿說完這句,欺身而上,從懷裡捏出幾片金葉子,甩向不遠處的紀亭。薄如蟬翼的金葉子灌注真氣之後變得鋒利如刀。紀亭在安慶祿出手的一瞬間閃到了一邊,幾片金葉子射到紀亭身後的樹上,“咄咄咄”幾聲,在外面便只能看到葉柄在外面顫顫巍巍的晃動,威力竟致如斯!

金葉子剛出手,安慶祿便從腰間抽出一柄刀,看樣子這柄刀應該是藏在他的腰帶中的。紀亭還在想這是不是就是安慶祿化名“衣帶刀”的原因,安慶祿就已經攻到了身前,面對著橫削過來的單刀,紀亭提起鐵尺擋在身側。安慶祿嘴角露出一絲笑意,紀亭發現不對,剛準備變招卻已然來不及了。

只聽“叮”的一聲,從鐵尺上傳來一陣大力,沒有防備的紀亭被劈的飛了出去。

好重的刀力!紀亭沒想到安慶祿用柳葉刀出的一刀竟然毫不遜色於大環刀的刀力。

安慶祿心中也是震驚莫名,自己手上的刀自己知道,乃是天外隕鐵所鑄,削鐵如泥,再加上自己的內力,本來以為能一刀把對方連尺帶人劈成兩半,可是對方現在看起來怎麼一點事沒有的樣子。

高手過招,往往勝負就在瞬息之間,安慶祿瞬間就恢復了過來,提刀衝了上去。與此同時,紀亭也緩了過來,看到安慶祿衝上來,雖然人在空中,沒辦法躲閃,可是卻提尺左遮右擋,一時間安慶祿拿他也沒辦法。

兩人過了幾十招,安慶祿一直沒能傷到紀亭,紀亭落了後手,一時間也找不到反攻的機會,兩人邊打邊退,一直退到路邊的樹林中,平靜的樹林被二人攪得亂七八糟,紀亭鐵尺過處,木屑橫飛,安慶祿單刀削過,碗口粗細的樹木也一刀兩斷。

眼看著時間不早了,打算儘速解決的紀亭也顧不得再藏私了,人在空中,看似無所著力,右腳一點左腳腳面,整個人憑空退後幾尺,拉開了距離。

“梯雲縱!好功夫!”安慶祿讚道。

兩人立定身形,紀亭左手拿住鐵尺,右手抓住尺頭一擰機關,拔出一柄劍來:“‘千機尺’乃錢不賺以海底寒鐵所鑄,鑄成以來,你是第一個逼我拔出尺中劍的人,你足以為傲了。”說完,右手一抖,挽了個劍花。劍刃如水,劍光如霜!

紀亭長劍在手,蹂身而上,轉守為攻,崩,砍,削,刺,撩,掛,次次攻敵必救。十數招已過,安慶祿驚訝的發現自己已經已經被圈進對方的劍勢,欲脫不得。

“‘迴風舞柳劍’?!你是名劍山莊的人!”

名劍山莊,江湖劍宗第一門派,世傳三大劍法:“迴風舞柳”、“怒雪聽濤”、“踏月追星”。縱橫江湖近百年,無人能及。

“算你有些見識,不過今天你難逃一死!”說完,劍勢一轉,出劍變得越來越飄忽詭異,時值盛夏,卻讓人感到徹骨的寒意。

此時的安慶祿也知道自己這次凶多吉少。困獸猶鬥,何況人乎?安慶祿單刀收於胸前,接著豎刀於頂,竟是一招“力劈華山”,打算同歸於盡的招式。

可是這力劈華山終究還是沒有來得及劈下,紀亭早就先一步長劍直刺,貫穿了他的咽喉。

看著倒在地上的安慶祿的身體,紀亭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高興。兇手終於伏法按理說自己應該高興,可是兇手卻是被自己用私刑殺掉的,不是被國法處決,說不定以後還能獲得優待,又怎麼高興的起來。

想了半晌,紀亭終於深深地嘆了口氣,自言自語道:“出來闖蕩江湖這麼多年了,也該回去看看了,什麼正義,什麼王法,就讓他見鬼去吧。”從懷裡拿出代表洛州總捕頭身份令牌,扔在安慶祿身上,轉身走了出去。

紀亭走後不久,二人爭鬥的不遠處站起來一個人,正是府衙的仵作老孫頭!老孫頭走到安慶祿的屍體邊,撿起令牌,感嘆道:“唉,年輕人就是容易衝動啊。還得我這個老頭子給他擦屁股。”說完,拿出一瓶藥粉倒在安慶祿身上,片刻之後,地上就只剩下一灘水漬了。老孫頭搖搖晃晃的走出樹林,回城去了。

當天下午,有人發現紀府已經沒人,正堂案上放著捕頭令牌,坊間傳言紀捕頭不滿官場黑暗,掛印隱退。

三日之後,安府派人尋找安慶祿,無果……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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