結語:現在是新的歷史轉折點嗎?


結語:現在是新的歷史轉折點嗎?

今天是課程的最後一講,就像電影到了最後,應該來一個大全景,讓一切盡收眼底。可是,我卻發現,我拍不出一個從容不迫的大全景,因為鏡頭收不住眼前的畫面。

我說的鏡頭,就是當今西方思想的認知框架,畫面就是眼眼前紛亂騷動的世界。說鏡頭收不住畫面,就是說這個認知框架,好像已經無法有效地解釋當下的世界了。

所以在最後一講,我想和你談的就是,西方現代思想在今天面臨的,來自現實世界的挑戰。

結語:現在是新的歷史轉折點嗎?


人類的故事要怎麼講?

這個挑戰是什麼呢?我們知道,思想的一大功用是能夠深入地理解現實,就是能夠講通現實世界的故事。但現在我們發現,人類的故事越來越難講了。

有一位以色列歷史學家尤瓦爾·赫拉利,他的大歷史三部曲非常有名。在《今日簡史》中,他寫下了這麼一段話,說“1938年,人類有三種全球性的故事可以選擇;1968年只剩下兩個;1998年,似乎只有一個故事勝出;2018年,這個數字降到了0。”

什麼意思呢?你可以這樣來理解,就是說在1930年代,世界上有三種故事:法西斯主義、自由主義和共產主義。二戰結束之後,法西斯主義被淘汰了,只剩下兩種故事,就是蘇聯的共產主義和歐美的自由主義。冷戰結束之後,似乎只剩下了一種故事,就是西方的自由主義。但到了今天,自由主義這個故事好像也講不下去了。這是赫拉利的看法。

赫拉利關注的,主要是因為人工智能和生物技術造成的困境。但我想跟你說的不是技術問題。而是自由主義這個故事,在西方國家內部和國際領域都遭遇了挑戰。

故事還是要從全球化說起。

國家內部:“精神內戰”?

在課程的最後板塊,我們講了福山和亨廷頓的思想,但全球化帶來的一個問題,亨廷頓和福山都沒有想到的。就是今天我們遇到的一個主要衝突,不是發生在國家之間,而是發生在國家內部。

同一個國家內部,在很多大問題上,都存在著非常對立的兩極立場。

比如美國,對於特朗普,有人恨之入骨,有人愛得要死。再比如英國,對於脫歐問題,國民分裂成高度對立的雙方。再比如德國對於移民問題的爭論,也是如此。這種分裂現象在今天實在是太普遍了,我把這種狀態叫做“精神內戰”。

為什麼全球化的時代,會出現普遍的“精神內戰”現象呢?

這有經濟和文化兩方面的原因。首先是經濟,有一位研究平等問題的權威經濟學家,名叫米蘭諾維奇,他在研究中發現,新一輪的全球化帶來了兩個消息:好消息是,國家與國家之間的貧富差距縮小了;但壞消息是,大部分國家內部,階層不平等加劇了。

就拿美國來說,硅谷的大公司在全球化中獲得了巨大收益,而傳統制造業地區卻衰落得很厲害。硅谷的程序員和底特律的藍領工人,他們的經濟差距就拉得更大了。這是經濟方面的原因。

此外,在文化層面上,全球化帶來了大量的人口、資本、信息和物資的跨國界流動。這就導致各國本土的傳統價值、生活方式和文化認同,都遭到了全球主義的強烈衝擊。

尤其是近年來,移民和難民的湧入,恐怖襲擊時有發生,這讓歐美國家感到了文化衝擊,激發了更為敏感和尖銳的反應。而主流的多元文化主義和全球主義,卻沒有能夠提出有效的方案來回應這種衝擊。

所以21世紀的新一波全球化,造成了一條深刻的“斷層線”,這條斷層線不是出現在國家與國家之間,而是出現在每個國家的內部,出現在全球化的受益者和因為全球化而受挫的人之間。

於是,這條斷層線的兩側,就出現了“精神內戰”,在政治上表現為兩極對立,讓自由民主政治陷入了嚴重的困境。這是西方國家內部的問題。

結語:現在是新的歷史轉折點嗎?


國際領域:秩序離散?

再來看國際問題。

近年來,有些西方學者發現,人們談論的所謂“自由國際秩序”,其實並不是一個真正的“全球秩序”,而只是一個區域秩序。因為它實際上是二戰之後,在美國主導下建立的,北美和西歐國家之間的秩序,其實應該叫做“大西洋秩序”。

大西洋秩序的特徵是,這些國家都採取非常相似的制度,就是自由主義民主和自由市場經濟。但西方一些政治家和思想家曾經相信,這個秩序可以不斷擴展,最終覆蓋全球。有一些歷史事件,比如曾經的亞洲四小龍的崛起,後來還有蘇聯的解體和冷戰的終結,都鼓舞了自由秩序擴展的信心。

但最近二十幾年來,這個秩序的擴張,在帶動新興國家發展的同時,也引起了廣泛的不滿與衝突。

亨廷頓有一點是對的,就是他看到,這個“自由秩序”並不只是單純的制度,它其實帶有自己的價值和規範,在擴張的過程中,會深度地介入到那些非西方國家的內部秩序中。結果就引發了文化、政治和經濟上的各種反彈。

於是,越來越多學者、包括自由派的學者就開始了質疑和反思。比如英國政治理論家約翰格雷就說,向外輸出西方體制的企圖,是一種“愚蠢的進軍”。

那麼,自然有人會做出另一種選擇,既然這是“愚蠢的進軍”,那好吧,我不進軍了,不管什麼國際局勢了,一切問題本國優先吧。

但這樣做就行得通嗎?在全球化的世界,你總是需要和其他國家打交道,既然要打交道,就需要有秩序。沒有秩序,才是最危險的。

現在似乎所有的全球秩序都在衰落。美國的“退守”,英國的脫歐,WTO的失靈,貿易爭端的加劇,各種分離主義、反移民和排外的浪潮洶湧而起……曾經的“歷史的目標”和“宏大歷史的故事”似乎消失了,人們現在都在講述各自不同的小故事。當下,似乎只有中國仍然在積極推進全球化,暢想人類的共同命運。

結語:現在是新的歷史轉折點嗎?


匯聚還是分離?

那麼,人類的未來究竟會走向匯聚,還是分離呢?

早在1964年,加拿大傳媒理論家麥克盧漢曾經提出一個概念叫“地球村”,但我覺得這個比喻只說對了一半,不是“地球村”,而應該是“地球城”。

這個城裡的人來自不同的村莊,帶著千差萬別的方言、習俗與信仰。這些差異讓城市的生活變得豐富多彩,這也是許多人偏愛城市生活的原因,但在差異中也埋伏著衝突的隱患。

過去大家各自住在自己的村莊裡,最多是聽說外面還有一些別的村莊。但現在,大家就住在同一個城市裡,甚至就住在樓上樓下,抬頭不見低頭見,彼此之間的差異就更容易引起矛盾和衝突。

這時候,就難免有人會覺得,算了,那就不要一起過了吧。這就是所謂的“脫鉤”。

可是,我們真的能相互分離嗎?我們付得起分離的代價嗎?就像你“逃離”了大城市,就能回到夢中的故鄉嗎?

沒有這麼簡單,我們已經成為了城市的居民,地球城就是我們唯一的世界。

在這個意義上,出現分離,恰恰是因為我們正在試圖靠得更近。所以分離並不是“全新的方向”,而可能只是因為靠近而產生的陣痛。

我們為什麼要走到一起?

我們通常覺得,因為有衝突,才會有分裂;因為有共通之處,所以才會走到一起。

但把視角拉得更遠,你會看到,人類的歷史恰恰是一部“因為衝突而匯聚到一起”的故事,更確切地說,是經過沖突、達到共通、最終匯聚到一起。比如美國從建國、到南北戰爭、到戰後的重建;比如歐洲經過了世界大戰、戰後的和平,再走向歐盟。

而且要知道,讓我們走到一起的原因有時並不是因為彼此喜歡,而是因為我們面臨共同的威脅和挑戰:氣候和環境的危機,極端主義對安全的威脅,新技術帶來的挑戰,全球疫情傳染的衝擊,還有世界範圍內貧富差距的擴大。

這些都不是一個國家能夠單獨解決的問題。所以,即使在負面的意義上,人類也分享著共同的命運。我們未必是因為彼此喜歡才走到一起,也有可能是因為無法單獨應對共同的問題,才需要在競爭中展開合作。

未來究竟會怎樣呢?中國古話說,“天下大勢,分久必合合久必分”,但這種看法,就好像在旅途中,只打開近光燈,只看到了眼下的路面。如果我們抬起頭,觀察更多長遠而緩慢發生作用的變量,你就會明白赫拉利在《人類簡史》中說的一句話:

“合久必分只是一時,分久必合才是不變的大趨勢”

到這裡,這門課程就要結束了。感謝你這麼多天的陪伴,希望你在這段旅程中有所收穫。

如果多年之後,你還能記住這門課中的一句話,那麼我希望是這一句:

人類因為理性而偉大,因為知道理性的侷限而成熟。

是的,請記住:人類因為理性而偉大,因為知道理性的侷限而成熟。

我的朋友們,再見。

——劉擎《西方現代思想四十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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