凉州往事——姑父讲的狼故事

姑父七十来岁，稼穡一生，尤喜劳作，身板硬朗。年前他还和一班小年轻打篮球，还进了几个三分球。姑父博闻强记，医道、天文、历史颇有积累，最有意思的还是他满肚子故事。凉州城南校二营，毗邻祁连山，沟壑纵横，曾是野生动物的天堂。凉州人素来敬重土地，据说狼是土地爷的狗。即使解放前儿狼姑父讲的狼的故事打狗还得看主人，即使狼祸害家畜乃至人，凉州人，也不敢捕杀加之解放前战火频发，凉州大地的狼还生厉害。一日，与姑父同看电影《狼图腾》。见影片中群狼残虐马群场景，姑父也拉开话匣子。

（一）张疤爷

张八爷排行老八，年轻时食量过人，据说曾一顿到吃过一脸盆饭再加八个馍馍。田间劳作有时下地，直接百斤重的石磙子夹在树杈，第二天随手拿下，即使别人觊觎石磙子，也无能为力。

一日，张老八上山砍柴，一不小心鞋子被树杈刮破。一路上走走停停，耽误了好些时辰。快到日落时分，才到河滩。

饥肠辘辘。鞋子越发穿不在脚上，石头一绊，鞋子又被摔得老远。张老八只好丢下柴禾，前走几步，趿拉上鞋，随手拔了些草稞，蹲在地上，把烂鞋子捆绑起来。忽而感觉有人手搭肩上，也不吱声，热乎乎哈着气。先前劳作时，庄子上的年轻人也常常这样开玩笑。张老八气从心来，嘛嘛咧咧说：“滚开，破烦死了。”可人家一点动静都没有，依旧哈着热气。他刚一回头，一只狼张子体压在了狼上，狼刚开始，死咬不放，渐渐也失去了气力。张老八感到狼一动不动时，才从惊恐中回过神来。哪顾得害怕，顺手从路旁捡过一块石头，狠狠地砸在狼头上，才瘫软在地上……

夜色朦胧，当满脸是血的张老八，扛着一捆柴一匹狼，走进院落时家里人，家人满脸的惊愕。后来脸上被咬的牙印感染，留下了好多的疤痕。凉州人把汉子叫做爷们，村上人把张老八尊称张八爷。越传越歪，这八爷成了张疤爷。

（二）狼来了

凉州地方很邪乎，说曹操曹操到。赵四和姑父去山上放羊。大清早赵便说:“李爸，人家说山上狼很多，我就没有见过狼。”姑父一听便怔了回神，回头说“没事，你今个就遇上狼哩。”

他俩把羊从树儿沟一直放到菜籽沟，菜籽沟地势平坦，草头茂盛，羊群头羊的带领下，安静地在草场啃食。姑父瞅了半天羊群里没有花白母羊，便说：“赵娃，你下去看哈？那个花白母羊怎么不在羊群，是不是不生了？”

赵四手提木棍，从山顶上下去，不到半个时辰，赵三慢悠悠的从沟底上来，对姑父说：“李爸，母羊在阳洼里刚生了个羊羔。”姑父示意赵四：“你赶紧下去，把羊羔抱上，大羊就跟上来了。”赵四懒洋洋地说：“羊羔刚生下，大羊也不走，后晌回去时再抱吧。那边也热和些。”两人又坐在山顶上，看着羊吃草。大概过了一个时辰，姑父发现羊群有点骚动，并不时的张望着对面的阳坡。姑父叮嘱赵四把棍子拿好，炮肚里放些石头(牧羊人的投石器，牛羊毛织成，中间有巴掌大宽、两端细，夹石块抡掷，距离较远)，赶紧下去赶母羊，他也急匆从山岭上过去收羊。不久便听到赵四在沟底扯着嗓子喊：“李爸，母羊没有教狼吃掉嘛。”姑父没好气地说：“没有干就好么。”原来待赵四到了阳洼，只见羊羔卧着看不到母羊，顺着血迹在山坳里看到母羊已被三只狼正在啃食母羊，肠肠肚肚已扯在外面，半个身子都没有了。赵四壮着胆子，老远的地方㖟了几声，狼四散而去。赵四只好抱着羊羔上了山。

头羊听到姑父的吆喝，转头慢慢返回，羊群也三三两两地又悠闲地啃着草，慢慢悠悠地跟在头羊后面。走的走，停的停，半个时辰羊群足足拉了三四百米的距离。头羊和三四十只羊沿着小道，渐渐远离了姑父的视野。姑父抡动炮肚，催赶着后面的羊群，并大声嘱咐赵四跟着头羊。赵四刚看到三只儿儿狼吞食母羊血淋淋的场面，早已双腿发软，哪有力气再下坡追赶头羊。姑父赶着后面的羊群上了半山腰，才发现赵四还瘫坐在岭坡。姑父便抄着小道朝着头羊群方向跑去，半晌才看到羊群，只见头羊和其它羊停在半道，警惕地看着斜前方。姑父三步并两步地跑到羊群跟前，才看到三十多米外山坡趴着两只狼，见人来了。其中一只转身慢慢溜走，其中一只灰狼拱着腰立起鬃毛，竖起耳朵、露出牙齿，狰狞的目光恶狠狠盯着姑父，并发出低低地吼声。姑父见怪不怪，不慌不忙地取出布袋中的石头，塞入炮肚，使劲一抡，石头不偏不斜打在灰狼的后腿上。狼吱咛一声，迅速沿着沟底逃去……

（三）二宝的奇遇

杜甫在《观刈麦》中写道“田家少闲月，五月人倍忙。夜来南风杰，小梅覆陇黄，妇姑荷箪食，童稚携壶浆。”穷人家的娃娃早当家，农村时节，小小年纪便替父母分忧了。

这天上午十一点十点多，王大宝在奶奶的嘱咐下，给山田里的爹娘送腰食去。王大宝人小胆大，这山路跟着爹娘早已来回了好多次，自己也曾走过一两次，一听奶奶说便高兴起来。九岁的王小宝也嚷着要去了，奶奶只好让小宝也跟着，毕竟是个伴。

王大宝提着一个筐筐，和弟弟小宝抬着一个钵钵，一人一顶草帽子，唱着小曲儿在山间行驶。秋日的山野，也就绿意融融，成群的蚂蚱、蝈蝈在嘶鸣，到处是成片的嘶嘶声。王大宝往下钵子，随手抓了几只绿色蝈蝈，兄弟俩开心的玩了起来。虽说是秋天，焦光老晌午太阳依旧让人有点恼火。凉州人把正午时分叫作焦光老晌午，据说孩子天眼开，会看到什么不好的东西，若不是农忙奶奶才不让俩孙子在外面呢。王大宝给弟弟擦了擦额头的汗，又提起筐筐，抬着钵子向前走去。小宝人小但记性好，便缠着哥哥在宝唱，哥哥我们唱个放羊娃来。兄弟俩你一言，我一句子。“梭罗罗树，吊擀杖，养下的娃娃会放羊。羊儿赶到草地上，帽子放到埂子上，鞭子挂到柳树上。头枕埂子睡一觉，耳朵里听着狼嚓羊。翻起身来就数羊，数绵羊，绵羊够着哩；数‘驹吕’，‘驹吕’差着哩。差的什么羊？差的白‘驹吕’。一撵撵到干河里，拾了些头蹄耳朵子；再撵撵到横沟里，剩了些皮皮索索子。望着望着怪着气，拿回家里补皮裤……”

“扑嗒嗒”，忽然，几只半鸡从后面飞起，把大宝小宝吓了一跳。小宝宝说哥哥我怕，大宝说你看看啥也没有，怕啥。俩娃娃便放开声音唱着“天爷冷飕飕，赶上放牛走。牛娃子不吃草，跟上大牛跑。”弟弟哈哈地笑着……

不经意间王大宝看到了自己对面的山坡上坐有一只狼，伸着长舌头，漫不经心的打量着他兄弟俩。王大宝跟爷爷啊，水地上放羊时也曾远远地见过狼；在山野还是头一次遇到了，不禁紧张起来。王大宝话想起了爷爷说过的话，“遇到狼，不要慌，狼也不敢轻举妄动。”大宝不敢告诉弟弟，小声地对小宝说：“小宝，来我们大声地唱，奶奶教哈的‘天爷大大下’。”，大宝边和小宝扯着嗓子唱，“天爷天爷大大下，月饼蒸上车轮子大，小伙子吃上把房跳塌。”边不时回头看着，看着有没有狼。

大宝害怕但不敢哭，也不敢跑。大宝怕小宝知道了更害怕。突然，小宝哇地大哭起来，指着左侧山岭说“狼！”大宝故作镇定，大声对小宝说不怕，你放心走。兄弟俩继续口里大声地念着童谣，沿着山岭继续加紧赶路。只见那只狼瘸着一条腿，慢慢悠悠地向山岭走来，不一会儿，狼也到爬上了山岭，跟在兄弟俩二三百米的地方。这瘸狼好像摸透了娃娃的心理，兄弟俩快它便快，兄弟俩慢它他就慢慢悠悠的坐在地上。王小宝越走越害怕，呜呜地哭起来，大宝本来还硬扛着，弟弟一哭，自己也害怕起来。越走越快，大宝提着筐筐拉着小宝、兄弟俩边跑边哭。

生命总有奇迹。今天梁子背着柴，有点困乏，本想着，在柴孔上歇一歇，结果不小心就睡着了。猛然听到了孩子的哭声，吓醒了，定睛一看，两娃娃在跑，后面一只狼一瘸一拐地撵着。梁子提起斧头朝孩子方向奔去，兄弟俩看到前面有人，便扔下手中的钵子、筐筐下个劲地跑去。那只瘸狼见筐筐，咬起布袋顺着山洼向沟底逃去。待梁子提着斧头跑到俩娃身边，狼早已没有了踪迹。据说王家二宝后来把梁子认了干爹，王家和梁家的后人，婚丧嫁娶还是如约的参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