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籀篇》與秦國金文

要講秦系文字,必須先從《史籀篇》講起,因為這是秦文字的主要來源。

《史籀篇》是中國最古的一部字書,據叢文俊先生考證,該字書應作於西周宣王時。

許慎《說文解字序》雲:“及周宣王太史籀作大篆十五篇,與古文或異。”由此可知,“籀”為人名,其官職為太史,是為《史籀篇》的作者,後來人們將《史籀篇》中的文字式樣稱為“籀文”。西周厲王時青銅器《(走馬)鼎》銘文中有一句話“史留受王命書”,據考證,“史留”即為“史籀”,所以也說《史籀篇》應為“史留篇”,或者說《(走馬)鼎》中銘文的“留”字為假借,尚無定論。

西周宣王時,作《史籀篇》以規範天下文字。但平王東遷以後,王室衰微,禮崩樂壞,東南各諸侯國文字均逐漸脫離《史籀篇》字書式樣,各自形成了自己的特色。而就在這一時期,由於秦國僻居西土,不與東南各國往來,加上秦國先君為王室大夫,一直奉行著《史籀篇》。這種文化上的封閉狀態,使得秦文字一直平穩地延續著籀文而發展。

春秋戰國時期,秦國青銅器發現較少,其金文大致延續著宗周大篆的傳統,僅在風格和字形上有所變化,這種變化主要表現在字形逐漸簡化,圖案化特徵日趨明顯,最終發展成為小篆的前期形態。

《秦公鍾》,1978年出土於陝西,共8枚,其中甬鍾5枚,鈕鍾3枚,“鈕”或名為“縛”,所以也將其區別為《秦公鍾》《秦公縛》,均作於春秋早期。鍾、縛同銘,字形體勢也完全一致,僅風格上有細微差異。二者的共同特點是圖案化程度高,線條的排疊轉曲均與西周宣王時的《虢季子白盤》近似。

《秦公鍾》線條略粗,微呈弧形內斂,筆力較為平實,類於玉箸,氣宇軒昂而中含內斂。

《秦公縛》線條精純圓瘦,筆勢較為開放,筆力強如鐵線,骨骼清健而神采流溢。

《秦公簋》書刻年代尚存爭議,叢文俊先生將其書刻時間定於春秋中晚期。《秦公簋》銘文圖案化程度較高字形方正,筆勢拗折,線條堅實強勁,頗有一股鬱勃兇悍之氣。

《商鞅錞》作於秦孝公十六年,是戰國中期典型的秦文草體刻銘,刻制草率,其字形近於秦簡牘中的手寫式樣,與早期隸書有很大的相似性,秦文“隸變”大致可以溯源至此。

《商鞅方升》作於秦孝公十八年,是戰國中期商鞅變法時下發的標準量器。其銘文刻制略近於小篆,線條瘦硬,體勢開闊,雖然也略為草率,但較之《商鞅錞》仍屬於規範式樣。

《新郪虎符》作於秦始皇五年前後,字形方正工美,字體已近於秦小篆,但保留了一些較古的寫法,應為後來的“秦書八體”之一的“刻符”。

秦統一前刻於石上的文字並不多見,而最值得稱道的當屬《石鼓文》,有學者認為它是最早的石刻作品,稱之為“石刻之祖”,但這是不準確的說法。早在商代,已有文字刻於石磬、石簋之上,不過那些都是偶然的刻畫,不能算做佳構。

堪稱佳構的先秦石刻作品,主要有《秦公大墓石磬刻字》《石鼓文》和《詛楚文》三件,有學者認為《石鼓文》為先秦最早的石刻佳作(《中國書法簡史(王鏞著)》持此觀點),

但據叢文俊先生考證,《秦公大墓石磬刻字》當早於《石鼓文》

《秦公大墓石磬刻字》,作於春秋中晚期秦景公時,這是沒有爭議的。有爭議的只是《石鼓文》的書刻年代。由於《秦公大墓石磬刻字》發現較晚(1976年出土),而《石鼓文》早在唐代就已出土,所以在發現該石磬前認為《石鼓文》為最早的石刻佳作,這是合理的。而在1976年發現此石磬刻字以後,再加上《石鼓文》的書刻年代歷來頗受爭議,因此《秦公大墓石磬刻字》與《石鼓文》到底何者更早,尚不能做出結論。但有一點可以認同的是,二者書刻年代相距不遠,均作於春秋中晚期,且均為秦國作品。此處依據叢文俊先生觀點,推《秦公大墓石磬刻字》為最早的秦國刻石佳作進行介紹。

《秦公大墓石磬刻字》,作於秦景公四年(前574年),1976年出土於陝西鳳翔。此石磬質地細膩,光潔如鏡,每磬皆有銘文,語句整齊,郎朗入韻。由於石質細膩,又出土較晚,加上契刻精工,所以該石磬銘文線條清秀柔美,溫文爾雅,字形略顯狹長,整體佈局疏朗開闊,予人一種清新雋秀之氣,使人很容易聯想到秦統一後精緻工美的小篆。

《石鼓文》,春秋中晚期秦國刻石作品,共十石,唐代初年出土,因其形狀類於鼓形,故以此命名,現藏北京故宮博物院。其文字內容記載了秦國君王遊獵之事,因古代把原形的碑稱為“碣”,所以石鼓文又被稱為“獵碣”。

《石鼓文》在文物、書法、史料等方面具有極高的價值。自唐代出土以來,歷代對其著錄、歌詠、考證者不計其數,如韋應物、韓愈、歐陽修等。《石鼓文》的唐初拓本現已不存,現今存宋代拓本,精拓者主要有“先鋒本”“中權本”“後勁本”三種版本。

《石鼓文》的字形與《虢季子白盤》《秦公鍾》《秦公簋》文字一脈相承,上承西周金文,下啟秦代刻石,是西周金文向秦小篆過渡的重要橋樑。

其字用筆粗細均勻,較之西周金文更加規整,而較之秦小篆則更加拙樸,其字形不像秦小篆那樣取縱勢,而是趨於正方形結體。整體上,它不如秦篆一般規矩、勻稱,而是略有生動純樸之氣,且基本保持了西周大篆的傳統,筆力內含,秀氣而不呆板,猶如屈鐵。

雖然《石鼓文》出土於唐代,但在清代碑學興起以前,學書者多宗法王羲之、王獻之等帖派書家。清代碑學興起以後,《石鼓文》以其渾厚古樸之氣備受書家青睞,學習《石鼓文》而著名的書家最成功的當屬吳昌碩,昌碩一生鍾情石鼓,自雲“一日有一日之境界”。

確也如此,吳昌碩自年輕時臨寫石鼓,最初謹守其法,而後漸漸加入自己的理解,且筆力為之堅勁,至老仍臨之不輟,厚重沉穩,高古雄強,漸入化境。可以說,吳昌碩因石鼓文而顯,石鼓文也因吳昌碩而貴。

《詛楚文》,是秦楚交戰前秦人詛咒楚國、祭告神明以求佑助的祝文,刻於戰國晚期秦惠文王十三年,時當楚懷王十七年。原石已不存,原拓亦不存,現存最佳版本是元代重摹刻本,稱“中吳本”,韻度優雅,氣息平淡,古意略存。但畢竟是後人摹刻,所以線條多出鋒,轉曲柔美,是宋人摹刻古器銘文的一貫風格,元人仍延續之。

“隸變”是指戰國中晚期至秦漢時期文字從篆書演變為隸書的過程,這一過程主要發生於

秦和西漢早期的日常書寫體中。至西漢中期,隸書發展成熟。

隸變的早期特徵:隸變是建立在篆書俗寫字形基礎上的書寫性簡化。具體表現在以下幾點:

一是筆勢的變化,使曲線變為直線,改垂引為斜出;二是出現超長筆畫,最終形成隸書的“蠶頭燕尾”;

三是筆順、筆畫連接方式、位置關係等的變化。

隸變溯源:隸變來源於簡化的“篆引”,所以隸變可以從西周時期的草體大篆中尋找源頭。在專題二中,我們介紹到《散氏盤》時,稱其為“草篆”,所以隸變最早可以追溯到《散氏盤》

其次,在專題三中,我們介紹到隸變主要發生於秦文字中,與六國古文是基本沒有聯繫的,所以隸變的溯源只能從秦文字中的草體“篆引”中考察,因此我們可以在秦文字中將隸變追溯到戰國中晚期的

《商鞅錞》

但以上所述的兩件作品都只能算作草體的“篆引”,或者說是隸變的萌芽,而真正表現很明顯的隸變痕跡,則要晚至戰國晚期的秦文簡牘。

考察隸變,也主要是從現存的秦系簡牘和西漢早期簡牘墨跡入手的,這種隸書發展成熟以前的帶有隸書樣式的文字式樣,被稱作“古隸”。先秦時期的秦國簡牘代表作主要有《青川木牘》《雲夢秦簡》《天水放馬灘秦簡》《裡耶秦簡》四件,下面分別進行介紹。

《青川木牘》,1979年出土於四川省青川縣,現藏四川省博物館。此批木牘書於秦武王二年至四年,牘書兩面,字形尚處於隸變初期階段,用筆渾樸圓渾,仍是篆書筆法,但大多數字形已出現隸書筆勢、筆順和筆畫連接方式,這種篆法隸勢、古今結構一應俱全的文字是隸變的初期式樣。

《雲夢秦簡》,1975年出土於湖北雲夢睡虎地秦墓,應是秦昭王二十九年到秦始皇三十年大約六十年間的作品。其字體為早期隸書,由對篆書的省簡和草寫而來,有些字形結構尚保留篆書的成分,但用筆已有了明顯的波挑和轉折動作,就總體而言,《雲夢秦簡》的隸書特徵要比《青川木牘》更加成熟。此批秦簡筆致渾厚,平實質樸,與楚系簡牘的爛漫恣肆形成鮮明的對比。

《天水放馬灘秦簡》,1986年出土於甘肅省天水市放馬灘秦墓,應書於始皇八年以前,分為《日書》甲種本和《日書》乙種本。

《日書》甲種本體勢修美,斜畫多拖曳長出,早期隸書的特徵基本清楚,但是其字有典型的頭粗尾細古文蝌蚪筆法,據此可知作者應是三晉舊民,入秦以後雖書寫秦文字但帶有原有習慣。

《日書》乙種本的字形式樣與《雲夢秦簡》相似。因此,秦文隸變的過程中也並非完全與六國古文毫不相干,而是也受到了六國古文的影響,但僅有影響作用,單純的六國文字是無法與後來的隸書形成完整系統的。

《裡耶秦簡》,2002出土於湖南里耶,總數達36000餘枚,這批簡的字體與《雲夢秦簡》相似,為早期隸書,且內容主要是秦始皇統一六國前後的官方文書檔案,表明這種日常手寫體已經得到官方認可。但這批簡與其他秦簡不同,是木簡,簡也比較寬,一片通常書寫多行字,類似木牘,其書法體勢也因為多行而呈縱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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