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邕國地處中原，國力強盛，若是單打獨鬥，必是與各國勢均力敵。但如今六國聯合，擺明了要先攻之而後分天下。為此，邕國皇帝派出萬寧侯尋找聽獸下落，太子鎮守國都。
萬寧侯是為何人？此人生得一副俊美無雙的好皮象，不知道他的，會以為他不過一個遺世獨立的清雋公子。但看其眉眼，毫不掩藏的剛毅與決絕，加之在沒有母族勢力幫襯之下仍是成為了邕國除太子之外的不二帝王之選，便可知此人野心之大、城府之深。
太子母族強大，但萬寧侯善排兵佈陣、精國政民情，贏得一干武將的鼎力支持，其中不乏國之重臣，是以成為了太子的眼中刺。
這次尋找聽獸，除了其他六國要防，還有太子派出的人，恐怕是凶多吉少。
密探回稟，聽獸極有可能在西南腹地的章界山中，山內只一戶隔世獨居的人家，名姓百里。
萬寧侯並不著急出發，他們能得此消息，表明其他六國定是也已得知。於是，他派出一波人馬往西北方向而去，引太子之人；一波人馬往東南方向而去，引六國之人。自己則只帶幾個隨身侍衛，不慌不急地往章界山趕去。
幾個下屬各自入得高山深谷內，萬寧侯徑直去了百里家的宅子。宅內只有百里老爺及夫人，他二人正專心品茶，多餘一杯早已斟滿，仿似在等人一般。
待萬寧侯一杯茶入肚，也不過聽得百里老爺“公子，請”三字，於是放下茶杯，“在下不解，百里老爺何以如此闊達？”
百里老爺聞言哈哈一笑，“一則，老夫想阻攔也怕是阻攔不了；再來，是為等那有緣人。”他頓了頓，道：“那公子又為何來此？”
“在下來試試自己是不是那有緣之人。”他這話說得自信又篤定，百里老爺意味深長地看他一眼，笑而不語，對著茶杯又做了個請的姿勢。
萬寧侯一飲而盡，旋即告辭，而百里夫人則一直在一旁靜靜打量著他，眼神不加掩飾卻並不讓人生厭。
天色昏暗，萬寧侯隨心而走。這裡的風景皆是帝都少有，若不是為了那個位子，生活在這裡倒真是不錯的選擇。思及此，萬寧侯驚愕於自己怎會有這樣的想法，自嘲般笑著搖了搖頭。
“他們都往山頂深谷中去，卻不知道螢火溪的晚上有多美。”
那是怎樣一副清靈的嗓音啊，饒是看遍了帝都鶯鶯燕燕的萬寧侯也被這聲音驚豔了一把。他抬眸，細細打量來人，當真配得上這把嗓子。
白衣規整，紅唇杏眼，靈動又幹淨。
萬寧侯微微點頭，當作見禮，“百里姑娘有禮，在下邕國萬寧侯青冥。”
“青冥，青冥。”
百里雲棠細細呢喃著這兩個字，眼裡閃爍著萬寧侯看不懂的光芒。
“你怎知我是百里姑娘？”
好聽的聲音傳來，萬寧侯正要作答，卻見她淺淺一笑：“是了，你如此聰明，肯定一猜就猜著了。我叫雲棠，百里雲棠。”
萬寧侯還沉浸在她的淺笑中，便也愣愣地喚了一聲“雲棠”。不知為何，他對這百里姑娘竟有一股莫名的好感和熟悉。
2
待萬寧侯見著了那神奇美麗的景象，便知道那好感是為了何。幡然醒悟，唇角帶笑，嘆一聲一見鍾情原是此意。
百里雲棠將萬寧侯帶至螢火溪，一路上唸唸有詞，“夏夜的螢火溪，隱藏了許多許多螢火蟲，你不動它們，它們就靜靜停在茅草間，像一朵朵會發光的小花。你若是一動，它們全都飛起來，又像星星掉落了一般。”
萬寧侯看不見她說話時的表情，但能想象那是怎樣一張雀躍靈動的臉龐。
果然，潺潺溪水聲，一株株小草就像打著燈籠，忽明忽暗。
百里雲棠忽然止步，回頭朝萬寧侯“噓”了一聲。她食指豎起貼在唇上，模樣甚是認真，幽幽綠光在她身後，她雙眼卻似銀河般明亮，萬寧侯配合地點了點頭。
只見她輕快地跑入草堆，白衣翻飛，帶起一片片起起落落的綠色光點。她的身影在眼前晃動，聲音歡快地傳來，“螢火蟲，我帶客人來看你們了。”
萬寧侯想笑，果然是小孩心性，這些蟲子怎麼可能聽得懂她的話語。倏而，一個不可思議的想法彌上心頭，不等他細想，又聽見百里雲棠說：“我們跳舞給青冥看好不好，你們要配合我，不許調皮！”
於是廣繡白裙開始翩翩起舞，那些綠色的小蟲竟真的隨著她的一舉一動而翩躚。她伸手，它們便飛出去，她旋轉，它們便繞著她撲騰。
那景象只應天上有，萬寧侯著實看得呆了去，不僅僅因為心中猜想得到證實，還因為眼前人的曼麗身姿。
一舞畢，螢火蟲全部飛向了森林深處，百里雲棠輕輕喘著氣站定在萬寧侯面前，晶亮晶亮的眸子閃著希冀，“螢火蟲說他們該睡了，都回去了。你覺得好看麼，青冥。”
“你真的能與它們對話。”話裡的語氣包含著不確定，卻又有些篤定，萬寧侯不過是想從她口中確認答案罷了。
“是呀。”百里雲棠語調輕鬆，好似這件事沒什麼好值得大驚小怪。
沒聽到自己想聽的，她正要再一次開口，就見萬寧侯抬手將她有些汗溼的髮絲掖到耳後，百里雲棠本就微微發紅的臉頰更紅了。
“雲棠嫁我好不好？”萬寧侯含笑說著這話，對著見面不超過兩個時辰的陌生女子，神情卻是不見一分一毫的玩笑，認真得緊。
百里雲棠沒想到他會這樣說，愣愣地望著他的眼睛，似要尋找他說這話的原因。
萬寧侯也不催她，就任她看著，直到她問：“青冥喜歡我嗎？”
“一見已鍾情傾心。”
百里雲棠笑了，兩眼彎彎，“我也喜歡青冥。”
下屬們沒想到，到章界山來尋聽獸沒尋著，倒是尋到了侯爺夫人。
當萬寧侯向百里老爺求娶百里雲棠時，百里老爺竟是一絲一毫的意外神色也沒有，倒是百里夫人，頗具深意地看著自己的女兒，“當真如此喜歡萬寧侯？”
百里雲棠認真點頭。
大紅喜袍，百里老爺只囑咐了一句，“望萬寧侯好好照顧小女，不離不棄。”
萬寧侯握著百里雲棠雙手，神情鄭重，“青冥此生，定不負雲棠。”
3
萬寧侯抱著百里雲棠出了馬車，小心翼翼的模樣落在一干婢子奴才眼裡，一個個大氣都不敢出，看來侯爺對夫人的寵愛，只能是比他們聽說的更加有過之而無不及。
百里雲棠在章界山時養成了睡到自然醒的習慣，加之這些天趕路，起得就更晚了些。待她睜眼時，天已大亮。入目是喜慶的紅，這讓她有些意外，沒想到青冥是這般周全之人。
更令她意外的是，堂堂侯爺竟也未起，他好整以暇地擁著她，眉目安詳。
百里雲棠看看金線繡成的鴛鴦喜被，又看看英俊帥氣的枕邊人，心裡溢滿了甜蜜。
“夫人看夠了嗎。”青冥帶著點揶揄意味的聲音傳來，百里雲棠才知道原來他早就醒了。
她搖搖頭，笑著說：“沒看夠呢。”
二人喚來丫鬟收拾妥帖已接近晌午，用過膳，青冥便帶著百里雲棠入了宮。
眼下正是七國戰亂之時，萬寧侯入宮自是與皇帝、太子等人商量戰事，而他的母妃早已去世，百里雲棠便只得去覲見皇后，太子之母了。
臨分開前，萬寧侯吩咐婢女伺候好夫人，他叮囑的話不多，百里雲棠卻也是明白的，皇后怎會與他們是一路人呢。
所幸皇后並沒如何刁難她，客套地說了句“果然天人之資”，便開始旁敲側擊地說百里雲棠出身不好，萬寧侯此次去章界山是要尋找聽獸，卻娶了一名平民女子，給皇家丟臉不說，還耽擱了大業。
她不曾讓百里雲棠落座，一張嘴倒是不停歇，字裡行間不過是萬寧侯要尋得聽獸，打敗其他六國，讓邕國一統天下。
過了好一會兒，就在百里雲棠膝蓋幾近堅持不住的時候，有太監高聲道：“娘娘，太子殿下來了！”皇后臉上綻出笑容，看了維持著恰到好處的站姿的百里雲棠一眼，慢悠悠地喝了口茶，才讓她退下。
婢女有眼色，還未踏出大殿就攙扶住了百里雲棠，小聲喊了句“夫人”。
百里雲棠捏了捏她的手，示意她出去再說。
沒曾想，遠遠走來一個與萬寧侯有幾分相似的男子，端的一副瀟灑倜儻，來人是誰，百里雲棠心裡已經明瞭。
她退了一步，行了個端正的禮，“見過太子殿下。”
太子眼裡閃著光，百里雲棠的聰敏已經吸引了他。他早想看看這山裡的女人長得有多美，能讓堂堂萬寧侯取為正妻。
他緩緩啟唇，“抬起頭來。”
百里雲棠輔一抬頭，就聽“你先退下，本太子有幾句話要跟弟妹說。”倒是對著那婢女講的。
婢女看自家夫人一眼，又看向太子，“這……”
“滾！”
百里雲棠拉過婢女，細細道：“太子殿下讓你走，你走便是，告訴侯爺一聲，說我就來。”字裡行間的意思，在場的三人都心知肚明。
直到婢女匆匆跑走的背影消失不見，百里雲棠才收回目光，“不知太子有何事？”
“當真長得似仙女下凡一般，我這弟弟，頗有眼光啊。”他將尾音拖長，玩味地看著百里雲棠。
對方始終冷著個小臉，疏離又安分地回：“太子過譽了。”
不料太子竟上前一大步，眼瞅著兩人就要碰到一塊兒，百里雲棠慌忙一退，撞上回廊裡的柱子。吃疼，眉微皺，她的聲音便又冷了好幾分，“太子請自重！”
“來，讓本太子瞧瞧可有傷著。”太子不無戲謔，說著就抬起了手。
“皇兄！”
這時，怒氣十足的聲音傳來，百里雲棠聽了，便再顧不得許多，繞開太子的身軀，跑向了自己夫君。
她一把撲進萬寧侯懷裡，卻是怎麼也不肯再將腦袋抬起了。萬寧侯緊緊摟著她腰，另一手安撫似的輕輕拍著她背，動作極緩。
拍了兩下，他抬起頭看著太子，冰冷的面色，冰冷的聲音，“臣弟府中還有事，就先告退了。”
說罷，也不管太子是何反應，帶著百里雲棠徑直離開了。
4
百里雲棠是被萬寧侯抱著下馬車的，這一次是在她醒著的時候。眾人已絲毫不懷疑侯爺對她的寵愛，可當侯爺說要帶著夫人一起出徵之時，眾人看她的神色便有些不一樣了。
“這一切，可是你有意為之？”
問句，卻沒有疑惑。
半晌，萬寧侯低頭在百里雲棠唇上輾轉，印下一吻，上床擁她入眠。
連著三日，百里雲棠都不曾出過主帳，萬寧侯卻是忙得同她一起吃飯的時間都沒有。一眾下屬根本來不及思考夫人來此處的原因，明日就要正式交戰了。
萬寧侯議完事，看見自家夫人靠坐在床邊睡著了，他的手還未碰到百里雲棠，她就醒了。看著近在咫尺的青冥，百里雲棠伸手勾住了他的脖子，萬寧侯順勢將她抱起，坐在了床沿上。
“青冥連著三日都沒有好好休息了，今日便放心睡個好覺吧。”她親暱地蹭他，語音帶笑。
“好，這幾日辛苦夫人了。”
他不說為何將她帶來，她也不問。
上床後，兩人都沒說話，但百里雲棠知道，青冥沒有入睡。
“明日就要開戰了。”
“不錯。”
“青冥可有把握？”
“以邕國一國之力，對抗六國聯合，雲棠以為如何。”
“難。”
黑暗中又陷入沉默，萬寧侯無聲地將她抱緊了些，百里雲棠卻笑了，“明日將我帶去戰場吧，我有辦法幫助青冥的。”
那笑聲中有女子特有的驕縱，彷彿於她而言，打仗不過是動動嘴皮子的事情。
萬寧侯沒有反對，因為於她而言，確實是動動嘴皮子的事情。
黑壓壓的人群，數不清的馬匹，獵獵大風吹著軍旗翻飛，六國以壓倒性的人數與邕國對陣，兩方都未動兵，儼然在等待一個最佳時機。
這時，邕國軍隊裡走出一位女子，淡青色衣裙翩躚，在這灰黑一片中格格不入。萬寧侯牽著她，神色淡然。
邕國軍隊顯然也沒想到此時將夫人帶出來意欲何為，但他們絕對相信侯爺，所以無人敢輕舉妄動。
對面卻已響起嗤笑聲，言久聞大名的萬寧侯不過是個被女人迷昏了腦子的庸人。
卻只見百里雲棠走近一匹戰馬，在其耳邊低聲說著什麼，半晌，馬兒發出幾聲高亢的嘶叫聲，旋即，整個邕國軍隊的戰馬都跟著嘶叫起來。塵土飛揚中，萬寧侯護著百里雲棠退到高處，六國的軍隊早已被自己騎下的戰馬踩得分崩離析、死傷無數。
這一仗，可以說是不戰而勝。
戰馬踩死的人不計其數，而邕國軍隊乘勝追擊，將各國的將軍將領一網打盡。眼看著國將不國，各國君主紛紛投降，甘願做邕國的附屬國，再不敢造次。
誰也沒想到，這場醞釀已久的戰爭竟如此迅速地結束了，還是以這種方式。
至此，天下無人不知，萬寧侯的夫人百里雲棠，就是那得之能得天下的聽獸。
班師回朝，舉國歡迎，老百姓感謝這位救他們於水火之中的侯爺夫人，百里雲棠卻始終躲在馬車裡不肯露面。
人心就是如此善變，她離開時，他們還罵她是狐狸精，她回來時，卻又成了人人叩拜的恩人。
5
萬寧侯領兵入宮，百里雲棠並未隨他一起，從她初初嫁給他時，她就知道，青冥要的是那高高在上的皇位。只是她沒想到，青冥要除掉的太子，此時竟會出現在侯府。
“本太子千算萬算，卻沒算到，你就是聽獸！”他語氣頗有些悲涼，用盡手段的一生，卻毀於旦夕。
百里雲棠對他現在的樣子有些忌憚，畢竟狗急了還會跳牆呢。
“聽獸竟是一個女人，哈哈哈……”太子笑起來更顯瘋狂，百里雲棠想要跑出去喊人，卻被他一把擒住，用力地捏著她下頜，神色冷了起來，“倒是本太子看錯你了，嗯？”
百里雲棠被她捏得生疼，死死地盯著他，不說話。
忽然，太子又笑了：“想來我那皇弟早就知道你的身份，才會娶你，原來不是對你情根深種啊。”
這一次百里雲棠回話了，她雲淡風輕，“我知道。”
“你知道？”太子不信，“哼！你知道還甘願被他利用。”
“若是我不想讓他知道我的身份，他是無論如何也猜不到的。”百里雲棠簡簡單單一句話，就解答了所有疑惑，她是故意的。
太子還要開口，門就被踢開了，不等他回頭，一柄利箭就射穿了後背，直抵心房。他動作緩慢地看了眼胸膛穿出的箭尖，又意味深長地看了百里雲棠一眼，直挺挺倒下了。
萬寧侯著急於百里雲棠是否受傷，所以並未聽到太子最後說了什麼。
他說，“可惜天下人是不會讓一隻聽獸成為一國之母的”。
百里雲棠知道他說得對，卻沒想到這一日來得這樣快。看吧，她早知道人心是善變的，前一刻還當她是邕國的大功臣，這下卻說她是妖獸，留不得。
“雲棠何故如此，你可知他們所求何事？”
“知道啊。”百里雲棠答得輕鬆。
“那你為何？”對於她的態度，青冥已有慍意。
百里雲棠也斂了笑容，“青冥決定將我帶去軍營的那一刻，就該想到這個後果的。”他早就計劃好的，不是嗎？
“或者說，青冥打算娶我的那一刻，就已經想好了吧。”
她知道所有真相，所以此刻這樣平靜。
“我該說我的夫人聰明過人，還是我的心思太顯而易見。”見他大方承認，百里雲棠就算早已知情卻仍是不免心傷。
他起身，一步步逼近百里雲棠，“那麼你呢？你為什麼故意靠近我？為什麼……將自己的身份透露於我？”
他氣息沉穩，言語淡漠，再也尋不見那時的深情。
被青冥禁錮在懷裡，百里雲棠仰面看他，目光澄澈，“因為你。靠近你，讓你知道我就是聽獸，心甘情願被你利用，跟著你上戰場，全是因為你。我喜歡你，我一顆心滿滿全是你。”
百里雲棠從未想過會在這般情景下說出這樣的情話來，不覺竟感到一絲諷刺，因為她用生命愛著的男人，此刻正將信不信地審視著她。
罷了，百里雲棠不想在他面前哭鬧，輕輕合上眼，“我想回家。”
6
皇帝豈肯放百里雲棠回家，兩人便一直冷戰著，又因朝政百廢待興，他已好多日子不曾見過百里雲棠。宮人因百里雲棠未被冊封，又見皇帝對她不聞不問，也就漸漸不拿她當主子看待。
想歸家而不能，想青冥又不得見，百里雲棠此時才覺得，除了能聽獸語之外，她當真無用之極。
是夜，皇帝從玄饉宮出來，徑直去了百里雲棠所住的長鳶宮，他縱然內心對百里雲棠有一千一萬的懷疑，也無法欺瞞自己的真心。他確是對她一見鍾情，這些時日也甚是想她。
只是他沒想到，會看見百里雲棠如此憔悴的模樣，皇帝震怒，將一干下人全部換成了王府舊人。
百里雲棠消瘦了一大圈，臉上再無從前的神采，他抱著她的手都在微微顫抖。百里雲棠會變成這樣，一方面是下人怠慢了，一方面則是她有意為之，她盼著青冥來，盼著他鬆口讓她回家。
這一夜，青冥摟著百里雲棠，兩人都遲遲未睡。百里雲棠於黑暗中輕輕撫上他的臉，“青冥，讓我回家好不好。”她聲音極輕，好似下一秒就會消失。
青冥不回答，她又說：“滿朝文武和天下百姓是絕不會答應立我為後的，你根基不穩，不能跟他們對著來，就放我回去吧。反正……你也不相信我。”
她話中無比酸澀，青冥的臉色也不好看，良久，他才嘆息：“你已經回不去了，別離開我好麼。”侯爺娶我進門，登上帝位我提出離開，他摟住我，別離開我好嗎。
百里雲棠聽不懂他話裡的意思，青冥接著道：“若你實在想回去，明日我派人送你回去看一眼，看完就回來。”
她唇間有苦澀的淚，青冥悉數收下，他知道，她此番回去，便再無可能與他這般親密了。
百里雲棠不知道自己是懷著怎樣的心情離宮的，是解脫，還是難受。只是她隱約聽到，皇帝下旨立某國公主為後，心裡憑空堵得慌，但也不想再去追究了。
百里雲棠人生中第一次嚐到那麼一點絕望，也只是這一回了。章界山內一個人也沒有，就連螢火蟲也沒了蹤跡，從前生機盎然的世外桃源，如今卻成了廢墟一片。
坐在回宮的馬車裡，百里雲棠不住地想，青冥到底有沒有愛過自己。殺了她的父母，毀了她的家園，是愛她如斯，怕她離開；還是僅僅為了將聽獸留在身邊，一勞永逸；又或者，其實從一開始她就錯了，青冥原本就是無情之人，她怎會荒謬地認不清現實。
她回宮已經半月有餘，青冥不曾出現，皇后也沒來找過她，日子倒也平淡。百里雲棠不明白為何青冥非要將她留在宮裡，但如今這樣永不相見，倒也好。
須臾又大半個月，屋裡的丫鬟拉著她出去曬太陽，冬日裡難得如此暖和。
她去了，卻沒想會見到青冥和他新婚的皇后，那女子模樣甚是嬌俏，舉止又大方得體，兩人倒也般配。她恭恭敬敬地說：“拜見皇帝皇后”，從前，她都是直呼青冥二字的。
她從前天真爛漫，如今雲淡風輕，不曾找皇帝哭鬧過，眼裡也再無綿綿情意。甚至丫鬟攙她離開，青冥都找不出理由讓她留下。
他與她，隔著已死的百里夫婦，隔著他的猜忌懷疑，隔著她的心灰意冷。
二十年後，皇帝歿於無人居住的長鳶宮，膝下無子嗣。
7
“七國戰亂，人界動盪不得安寧。有人言，得聽獸者得天下。是以，各國紛紛出動能人異士探聽聽獸的下落，然，終不得之。”
聽完樂童的回稟，青冥原本低垂的頭微微抬起，“與阿楚有關？”
他篤定地說出這話，唇角攀上一抹苦笑。
“是。阿楚姑娘此生，與那邕國萬寧侯有許多瓜葛。”樂童皺著眉，心裡埋怨著女帝的無情。
青冥嘆息一聲，再問：“那男子對阿楚如何？”
“甚是愛她。”
青冥神君黯淡著眸子，默了好久之後又問：“阿楚這一世可是過完了？”
“是”，樂童恭敬道，頓了頓又開口，“阿楚姑娘說，她不後悔。”似乎知道青冥心中所想，又趕緊補充，“她說她生生世世都不後悔。”
這一句話讓青冥紅了眼眶，阿楚生世輪迴，他卻只能受困於天上眼睜睜看著。看她與他人相愛，卻始終愛而不得，看她受盡苦楚，再一遍遍墮入輪迴。
縛著他雙手的鐵鏈被他狠狠拽著，手腕也滲出血來。
樂童見狀趕忙上前，“青冥君請息怒！莫要傷了自己，這鐵鏈，您是掙脫不開的。”
樂童離去時，說了一番話，將青冥的心擊得粉碎。
他說，“其實萬寧侯就是您，女帝沒有抹去阿楚姑娘的記憶，她會記得所有的事情。阿楚姑娘說她一點兒也不後悔，您也不能退讓。”
他還說，“最最痛苦傷情之人，非阿楚姑娘莫屬了。”
青冥是天上無甚職權的神君，只因某日下界時受了傷，落於南海之濱的淺灘上。彼時，帶著一眾鮫人模仿人類行走的阿楚救下了他，一見鍾情。其實這也怪不得阿楚，青冥神君的好皮囊，那是聞名整個天界的。
那時的青冥還未喜歡上阿楚，但經不住阿楚日以繼夜地悉心照料，她那樣咋咋呼呼的性子，為了他去偷靈芝草和清風丸，受了傷竟也不同他撒嬌抱怨。青冥知道後，再硬的心腸也軟下來幾分。
再後來，一向克己清高慣了的神君，徹底被這鮫人女子的活潑可愛所吸引，於是養好傷後決定迴天庭辭官，做一個遊歷人世的閒散之人。
奈何，女帝的三女兒早已向她求旨，青冥雙腳才踏上南天門便收到無數恭喜，弄清實情後立馬尋到女帝稟明情況，卻引來女帝滔天大怒。
青冥自然不肯娶那三公主，便被鎖在浮生塔中，日日飽受折磨。
他死不成，活著又痛苦，但只要仍可見著阿楚，他便覺得，天大的痛苦也是可以抗過去的。有時候他也想過，其實與阿楚情投意合不過那麼些日子，到最後，怎麼就愛得那樣深了。
情之一字，到底是沒人說得清的。有的人一眼萬年，有人生生世世也尋不到所愛，還想那許多做什麼呢？愛便是愛了吧，即使永遠分離，但也永遠相依。（作品名：《聽獸》,作者：嘞嚕是我。來自：每天讀點故事APP,看更多精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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