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安這次失手了?不,你沒有看懂他的“和解之路”

“無法成為我們自己,是一切衝突的根源。”——卡倫·霍尼

上月中旬,讓人期待已久的好萊塢大片——《雙子殺手》終於上映!

電影信徒們對這部電影充滿期待:坐擁三座奧斯卡金像獎、兩座威尼斯金獅獎、兩座柏林金熊獎的華人導演李安,與同樣拿獎拿到手軟、傳言好萊塢身價最高的威爾·史密斯合作。

這兩人無論是誰單獨拿出來都已足夠震撼,更何況是兩人強強聯手!

李安這次失手了?不,你沒有看懂他的“和解之路”

但出乎意料的是,隨著時間的推移,這部電影的口碑也越來越兩極分化。愛它的人說:這是一部提出“人類和電影到底該如何定義”這樣終極奧義的難得好片。

不愛它的人卻說:李安這次失手了,故事毫無深意,這不是我們認識的李安......

呃,我想說:如果你認為李安就應該中規中矩地用電影講一個很有“深意”故事的話,那可能是你對他的認識存在一些誤差。

李安的電影從來不像他表面那般溫文儒雅,甚至有些 “離經叛道”:《喜宴》、《斷背山》他祝福“同性之愛”;《冰風暴》他尊重“出軌”;《理智與情感》他鼓勵“背叛”......

這些觀念與他所受到的文化薰陶都多少有些背道而馳,但我們卻在這些“背道而馳”中看到了他與自己、與周圍一切的“和解之路”!

李安這次失手了?不,你沒有看懂他的“和解之路”

李安

“父親三部曲”—— 與父輩的和解

李安的父親李昇曾任江西崇仁縣縣長,待遷到臺灣後,擔任的也是臺南一中、二中的校長。李安從小便是在“孔孟之道”的儒家教育下長大,在父親眼裡長子就是要讀書做官光耀門楣。

但不幸的是李安對父親的這些安排還有讀書都毫無興趣,一心只想當導演......

兩次聯考的落榜讓他開始轉變方向考了自己喜歡的藝專影劇科,但這在父親眼裡根本就是下九流上不了檯面的事。

李安的弟弟曾說:“爸爸最討厭兩種人:演員、船員,這兩個兒子當時一個念影劇,一個念航海,爸爸平時很沒面子,那些朋友問小安在幹嗎?念電影,他都說不出口。”

即使李安已做到世界級大導演,父親仍在跟他說:“該回來教書了吧,做點正經事。”......因此,李安與父親的關係長期處在一種控制與反抗中。

李安這次失手了?不,你沒有看懂他的“和解之路”

李安與父親

他在這種傳統思想的禁錮中,充滿了自我懷疑,但內心極度想實現自我價值的衝動又亟待一個展現自己的出口,於是他把這種期望放在了電影裡。

在他初期拍的被稱為“父親三部曲”的《推手》、《喜宴》、《飲食男女》中,處處可以找到李安自己與父親的影子:

《推手》中在國外定居的兒子,傳統保守的父親,以及這兩種截然不同的思想觀念產生的衝突,正是李安和父親的矛盾點所在;

而他們處理矛盾的方式又像極了《喜宴》中的那對父子:父親一直不喜歡兒子所選的職業,兒子雖然一直不肯向父親的期望妥協,但多年來始終心懷負罪感......

可以說李安把自己和父親的關係都拆解到了這三部電影裡。

李安這次失手了?不,你沒有看懂他的“和解之路”

電影《推手》

所不同的是父親在這三部電影裡的身份:從最初《推手》裡身懷太極絕學的大師,再到《喜宴》裡英雄遲暮的退伍將軍,最後到《飲食男女》中退休的廚師,父親的身份在一步步的變弱也在一步步轉向普通人。

社會學家揚博斯基曾說:與父親對抗的過程中,你正在建立自己的身份,你需要找到屬於自己的、看待世界的方式。

換句話說,李安通過拍這三部電影,逐漸客觀中立的看待自己與父親的這段關係,去站在父親的立場上體會他的不易,並開始嘗試接納,終於完成了與父親的和解!

心理學家認為:父子關係大致可以分為“偶像化”、“不和”、“進化”、“接受”、“遺產”這五個階段。

在那些已經和解了的父子關係中,我們能看到愛、包容、敬佩、理解與容納。所以,李安對自己兒子的態度是:

我從不教孩子孝順,只要他感受到我的愛,同時也愛我就夠了。

李安這次失手了?不,你沒有看懂他的“和解之路”

李安與兒子

《色戒》——個體與家國的和解

寫出《色戒》的張愛玲是出了名的涼薄與離經叛道,她筆下幾乎所有人都有著不符合世俗倫理的矛盾與糾結。

如果普通作者寫“義士”與“漢奸”的故事,難免會寫義士如何堅韌不屈,漢奸如何陰險狡詐,但張愛玲不!在《色戒》中,她讓一個“愛國義士”愛上了“軍統特務”,並因此壞了國事......

女主王佳芝的做法與大眾觀念相悖充滿了爭議,但李安卻在這個故事中完成了一個身處特殊環境中的個體與“家國大事”的和解。

就像卡倫霍尼在《我們內心的衝突》中說:“無法成為我們自己,是一切衝突的根源。”一樣,王佳芝內心的衝突無時無刻存在著:

她最初之所以參加“刺殺軍統特務”這項愛國活動,僅僅是被集體意識拉著往前走,加上她認為這樣做可以引起讓她情竇初開的情慾對象鄺裕民的注意,才開始糊里糊塗的接觸特務頭子“易先生”。

李安這次失手了?不,你沒有看懂他的“和解之路”

電影《色戒》

但在於易先生的較量中,王佳芝愛上了這個軍統特務,在刺殺的關鍵時候,她一句氣若游絲的“快走!”,在易先生百米衝刺的逃跑中,她決然的向幾千年父權壓制下的絕對屈從發起了挑戰,在刺殺任務、愛國青年、革命同志中,她選擇了愛情,選擇了自己做為女人的第一要義,不論結局對錯,她終於在最後的糾結中成為了自己!

我們在一個看似毫無懸念的倫理事件中看到了一個女人的掙扎,看到了個體在面對“家國”這樣絕對正確事件之前的選擇可能性,李安對這種不符合常理的做法表示出的是理解,但這並不表示李安對這種“背叛”的認同,他恰恰是“家國大義”的擁護者!

李安這次失手了?不,你沒有看懂他的“和解之路”

電影《色戒》

在張愛玲的書中幾乎沒有“愛國主義”這種感情,李安在電影版《色戒》中試圖忠於一段曾經的歷史,增加了大段的“中國不能亡”的激憤情節,念念不忘的是家國大義!

他說:“這段歷史,就是要被留下來。我們這一代還知道一點點,我們這一代不拍這電影,將來就永遠不可能了。”

他拍原著但並不完全終於原著,既理解個體面對家國的選擇,也堅持自己心中的正義,這種包容的心態是李安對一段歷史的“搶救”,也讓我們完成了一次心裡積存已久的,面對“絕對正確”事件態度的和解。

李安這次失手了?不,你沒有看懂他的“和解之路”

電影《色戒》

《少年派的奇幻漂流》——與“身份認同”的和解

李安成長於中西文化的衝突之中,從出生開始他接受的是父親傳統中國文化的教育,在花蓮讀小學時接受的是美式開放教育,之後到了臺南接受的是臺語環境,1978年二十幾歲的李安便奔赴美國留學,接受的是正規的西式影視教育......

這些不同的文化都在李安的身上留下了深刻的印記:他舉手投足的儒雅要歸功於儒家教育的薰陶,而他骨子裡的反叛和對自我的渴望又是極具西方意識的體現。

“身份認同”一直是有這樣教育背景下的年輕人共同的困擾,但李安就如同一位太極老者一樣,遊刃有餘的把這兩種不同的文化很好的融匯在了自身裡。

這樣不糾結的思想也體現在他的《少年派的奇幻漂流》中:派是東方人卻因為父母的關係,對西方的神——基督有著莫名的好感,於是在電影中他被安排一次從東方遷徙到西方的旅行,從而完成一次真正心理的遷徙。

但你會發現雖然少年派接受的是西方理念,在骨子裡他卻還是一個傳統的東方人:

他並沒有放棄自己本國對阿拉和梵天的信仰,堅持自己吃素的習慣,娶的是與自己有著共同文化背景的印度女子,在西方的大學裡他教的是東方文化......

這種把中西方文化都同時吸收併為我所用的特徵,正是李安自己的寫照。少年派的成長,是李安的成長,也是他對自己心底“身份認同”的和解。

推而廣之,這種“李安式”的成長,或許也是我們面對這個世界各種不同文化衝突的和解之道!

李安這次失手了?不,你沒有看懂他的“和解之路”

電影《少年派的奇幻之旅》

《雙子殺手》——與過去的自己和解

很多人在看《雙子殺手》後都失望而歸,不時感慨:連李安講故事都沒有了新意,看來他真的是老了!

我們來看它講了什麼:一個51歲剛想金盆洗手的殺手,卻被組織派出來的23歲的“自己”狙擊,一個“新的我”要殺死“老的我”的故事。

拋開“4K+3D+120幀”這些顛覆性的電影技術,單從故事來說,確實並沒有很出彩,但我們卻從這個有些許俗套的故事裡看到李安與自己的和解!

李安這次失手了?不,你沒有看懂他的“和解之路”

電影《雙子殺手》

電影中,亨利是一名頂尖職業殺手,每次出色完成任務都有一條生命逝去,殺戮的困擾讓他飽受失眠之苦,不敢有任何情感牽掛,怕對方受到牽連,甚至不敢照鏡子,不敢面對自我(“鏡子”這個意象在心理學中有著“自我”的寓意)!

在他萌生退意的時候,遇到了狙殺自己的“過去的自己”——小克。

這種互為鏡像的情境中,亨利做出的反應不是反殺小克,而是不惜餘力的勸阻與拯救。

他歷經萬難幫助小克除掉元兇,並在這個過程中把自己代入了“為對方負責”的角色裡,在小克終於得到一個正常人身份想自己選擇專業時,他想讓他少走一些彎路,不自覺的開始參與他的決定,但小克的回答是:“我希望有一些彎路自己也能夠走一走。”

說完亨利一愣,之後與小克相視而笑.....

相信這句話也是李安自己想說的!

李安這次失手了?不,你沒有看懂他的“和解之路”

電影《雙子殺手》

李安說:“其實我很慚愧,在大學的時候虛度了很多時間。相當閒散的四年。表面上看起來虛度了很多光陰,我現在回頭看,我會敦促自己多勤快一點,多努力學習一點,多踏實一點。

可是我感覺,大學時好像是我做夢的開始,是既空虛又很踏實的一種經驗。

李安虛度並快樂著,當小克說出“希望自己可以走一些彎路”時,我們知道李安不再糾結那些虛度的光陰與多走的彎路,他與自己和解了!

所以之後他借亨利的嘴說:“去做丈夫,做父親,去做這個職業不能做的事,去發現生活,不要無視生命中美好的一切。”

這種有些“雞湯”的話正應和了《與真實的自己和解》一書中所說的:以一種全然接納和善待自己的態度,以溫和的心態理解自己的過去,平靜地納當下痛苦的想法和情緒。這並不是對現實的妥協,而是與自己和解。

至於這個故事講的好與不好,已不是他要重點注意的地方了:他已不再需要別人的認同,做好自己該完成的事,足矣!

李安這次失手了?不,你沒有看懂他的“和解之路”

其實,我們每個人都在用自己的方式與這個世界達成和解,李安唯一的區別是他是通過電影來實現。

佛說:放下,方得大自在。在面對一切紛擾抗爭時,我們只有保持堅定的自我,不被外界所侵擾,才能實現內在的完整,毫無保留的投入到感情、工作和理想中,並建立起更強大安全的親密關係。

成長,就是一個不斷與周圍“和解”的過程,不是嗎?

  • 李安《雙子殺手》
  • 卡倫霍尼《我們內心的衝突》
  • Alice Miller《原生家庭和解心理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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