貨運行業畸形利益鏈——生命所不能承受的超載之重

成為一名貨運司機,需要什麼?

理論上來說,需要先辦理工商執照、行駛證、駕駛員從業資格證等系列文件後,取得道路運輸證,才能開展貨運業務。

但更多人關心的問題是:成為一名賺錢的貨運司機,需要什麼?

由於道路運輸證辦理流程複雜,且個體司機很難滿足辦證條件,絕大部分司機會選擇掛靠到已取得資質的公司——許可文件一般不是問題。

要成為能賺錢的貨運司機,比起文件資質,弄清楚從貨主方、物流企業、司機、主機廠、改裝廠到高速公路管理,都有哪些貨運行業內超載的"潛規則",似乎更為重要。

熱軋鋼卷板在鋼材貿易中較為常見,在業內,其計量單位並不是噸,而是"卷"。一卷鋼材的重量一般在20-50噸之間,恰好是一般貨運車輛的規定重量。

運輸鋼材一般是按照單車運輸重量計費,這就意味著按規定重量運輸鋼材的單價要比超載的單價高出許多——多運一卷而已,一趟下來就能多賺近一倍。

貨運行業畸形利益鏈——生命所不能承受的超載之重

卷這個單位實在是妙,一下子就讓幾十噸的超載看起來輕飄飄的。

對於貨主方而言,他們並不在意產品如何出倉,只要貨物按照合同抵達規定地點就好了。至於是一趟運到的還是分兩趟運到的,並不在他們的考量之內。

對於物流公司來說,多趟反覆運輸也會提高公司成本。超載能節約出更多的人力、車輛,用於運營其他的項目,增加盈利。

超載就這樣被心照不宣地被這幾方默認了。接下來一個更重要的問題是:超載的貨車,要如何逃過處罰,正常上路呢?

根據央視新聞報道,今年6月,上海寶山公安的民警發現路面上懸掛"黑B"號牌的半掛車明顯變多,而以往這類短途運輸都是本地車牌為主。

更奇怪的是,根據民警們的經驗,這些車輛明顯超載了,但在反覆檢查之後,結果卻顯示沒有超載。重型的普通半掛車一般核載都是32噸,而這些蹊蹺的"黑B"半掛車的核載是48噸。

貨運行業畸形利益鏈——生命所不能承受的超載之重

民警由此展開了進一步調查,他們發現這些"黑B"半掛車車架號碼普遍較新,與常年進行運輸的實際情況不符。經鑑別,這些車架號經人惡意篡改,以便用於超載運輸。

這次超載的背後,隱藏的是一條套用機動車號牌、非法篡改車架號的黑色產業鏈。

除了篡改車架號這種精密的上路方法,另一些司機則從"人"身上找到了突破口。例如,在無錫,司機搞不定關係或者路線不熟前都不敢超載,抓到了不僅會被罰款還得扣分,於是專門"帶路人"成為當地貨運司機間心照不宣的秘密。

提前半小時給"帶路人"打電話, 100~150元一次,一旦被抓到超載,人家打個招呼就放行,無錫全境內能夠暢行無阻。

而就算沒有"帶路人",貨車司機們也有自己的辦法:相比與高速公路,省道、國道上檢查站少,檢查也較為寬鬆,可以通過繞道避開超載檢查。

10月10日晚,因超載而發生側翻、造成3人遇難2人受傷的無錫高架橋,就位於一條省道——無錫312國道。事發地段附近沒有交警專門檢查超載、超限的站點,司機也會選擇在交警下班的時間段,走沒有交警卡口的地方。

貨運行業畸形利益鏈——生命所不能承受的超載之重

導致橋面側翻的其中一輛貨車,運輸的熱軋卷板,單卷重量為28.5噸,發生事故時車上有五個鋼卷,總重量達到了142.5噸。而事故後據當地人反映,這樣的"百噸王"在無錫根本不稀奇。

無錫是華東地區乃至全國最大的不鏽鋼集散地之一。此次事發地附近,就有三家鋼材城。

其他地區的鋼材要運到鋼材城,312國道是必經之路。鋼材在鋼材城中轉、加工後,會根據客戶訂單,再聯繫物流發送到全國各地。而這些來來往往的車輛中,超載是常規操作,區別只在超載多少罷了。

但在超載方面,無錫並不特別——貨車超載在中國的每個地區,都多多少少存在。究其原因,還是因為貨運行業的畸形利益鏈。

貨車司機,在運輸行業中處於弱勢:貨車司機供大於求,上游企業或貨主會因此壓低運輸價格;貨車司機為了合法運營而掛靠的企業也要從貨車司機身上抽成,油費、管理費、環保費、入網費……所有的壓力都聚集在了貨車司機身上,而司機們為了讓自己分得的錢多一些,也會選擇超載。

這條利益鏈中,超載成了最好的解決辦法,好像所有人都能從中受益,因此超載逐漸成為行業常態,即使你想合法運輸,合法的高成本也會馬上把你趕出這個行業。

劣幣驅逐良幣太過嚴重,而在一個滿是劣幣的行業中,沒有人會因為自己是劣幣而感到羞愧。超載的治理,因此變得十分困難。

事實上,我國在整治超載的努力從未停止:幾乎每年各地相關部門都會對貨車超限超載開展專項整治工作,國家陸續出臺多個法規條例、方案意見;各地治超工作也逐步規範化,"十二五"期間,地方治超工作更是轉入長效治理階段。

2017年,國家發改委、交通運輸部等部委聯合印發的《關於對嚴重違法時薪超載超限運輸車輛相關責任主體實施聯合懲戒的合作備忘錄》明確提出對超載的懲戒措施,包括禁止失信當時人的市場準入、行政許可,對失信當事人加強日常監督、限制融資和消費等。

這份《備忘錄》將懲戒對象擴大為相關責任主體,這對打破貨運行業內的畸形利益鏈,從而從根本上解決超載,是很大的進步。但按照目前的局勢來看,治超還是要繼續努力。

而政府治理之外,其實普通大眾對於超載的重視,也還遠遠不夠:就以酒駕為例,面對酒駕,我們通常會非常警醒和反感,但對於超載,卻沒有相同的心情。

但兩者本質上有什麼區別呢?都是對自己和他人生命的漠視罷了。

否則,無錫側翻高架橋附近的居民何至於對超載習以為常;幾十噸的超載又何至於變本加厲到上百噸;白色轎車裡的那對母女,又何至於回不了家呢……

我們每個人都需要從心裡意識到超載的嚴重性,超載的警鐘,不要再用生命敲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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