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大娘過世以後，張大爺整個人就像是霜後的茄子，蔫了。
小閨女還在上高一，唯一的小子還在讀初中一年級。
張大娘是胃癌晚期過世的，張大娘生病那會，張大爺整天絮叨：“這病就是在賠錢，得的是富貴病，簡直就是在燒錢。”
張大爺七個閨女，老末是盼星星盼月亮，請了菩薩保佑，燒了香火，大慈大悲的觀世音菩薩才賜他一小子。
反正燒香拜佛又花不了幾個錢，張大爺也樂意張大娘祈求觀世音菩薩的保佑。
老大閨女生來就愛俏，沒少挨張大爺的罵，張大爺急的時候，一巴掌過去，拍得老大閨女整個膀子發麻。臨了，張大爺還來一句：“賠錢的玩意兒，少了個帶把的，還能耐個球。”那年老大閨女十七歲，發誓離開家再也不回來。
張大娘在一旁看著流眼淚，忍不住嘮叨一句：“打吧，都打跑，這日子你一個人過。”
張大爺一聽，急得只跺腳，說：“都是一群頭髮長見識短的娘們，地裡種不出莊稼，長的全是雜草，都餓死去球。”
七個閨女，老大上了三年級，帶著妹妹們在田間地頭一邊幹活，一邊被張大爺吼。老小閨女有福，給張大爺帶來個小子，張大爺認為老小閨女對這個家的貢獻最大，滿足老小一切要求。不光是送老閨女上學，還給老閨女買一輛鳳凰牌自行車。
張大爺給小子取了個大名，叫張送終。張大娘不喜歡這名字，說張送終這個名字不吉利，張大爺一聽就不樂意了，“你娘們家家的，懂個屁，張送終，我百年之後，有人送終，不被鄉里鄉鄰笑話。”
張大娘就不敢再多吭一聲。
看著這一幫賠錢貨，整天鬱悶的張大爺央求村裡的李鐵，帶上老大閨女去城裡打工，然後又告誡老大閨女：“你先在城裡混熟了，站穩腳跟，再把老二，老三，老四，老五帶出去，老六留在家裡面看管老小子。”
老大閨女一心就想著離開家，不用看張大爺的臉色，更重要的是老大閨女愛漂亮，到了城裡，掙了錢，先讓自己美起來再說，反正天高皇帝遠，自己的老子也就管不著她了。
老大閨女除了在城裡變漂亮了，還羨慕城裡人的腳挨著地都不佔一點灰塵。春節回家，老大閨女交給張大爺百八十來塊錢。張大爺笑得嘴都合不攏，有進賬總比出賬強。張大爺算了算，後面的五個閨女一起出門掙錢，到了年底，那就是一筆不菲的收入。
老大閨女愛漂亮，愛花錢，張大爺一想起來就要生悶氣，在心裡罵一聲：“賠錢貨！”老二，老三，還有剩下的幾個閨女，不像老大閨女滿腦子都在跑江湖，張大爺反覆掂量掂量，就不生老大閨女的氣了，反過來還陪著笑臉，讓老大閨女帶上幾個妹妹，在外面掙錢回家養活老小閨女和老小子。
沒用二年，張大爺成了村裡唯一的萬元戶，張大爺原本說話就有點兒結巴，成了萬元戶之後，舌頭就更擼不直了。
張大爺的老婆子張大娘，面子上也光彩多了，最起碼張大爺不開口罵閨女們都是賠錢貨。閨女們知道張大娘日子過得緊巴，就私底下給張大娘幾個小錢，張大娘說：“閨女，娘拿著錢也不會用，你爹爹當家，我連去鎮上的時間都沒有，哪有機會花錢。”
閨女們聚在一起想了想，說：“我們在外面給娘買好帶回家不就行了。”到了年底，是張大娘日子過得最滋潤的時候，閨女們用打工掙的錢給張大娘買了金耳環和金戒指。還給張大娘買了只有城裡人穿的雪中飛羽絨服。
過新年的時候，張大娘穿在身上，既輕巧又時尚，把個張大娘歡喜的合不攏嘴。張大爺有了進賬，半眯著眼睛盤算著開年自己的小金庫的數字將達上二萬元，村裡首富還是非他莫屬。
就在張大爺盤算著小金庫的進賬時，張大娘胃病又犯了，疼脹起來可真要命，張大爺給張大娘在鄉衛生院買回家一瓶止痛片，說止痛片最管用，吃一粒就好。
可是，張大娘吃了N粒止痛片，不但止不了疼，反而越來越疼，人也日漸消瘦。到了年底閨女們回家，一見自己的娘病入膏肓的樣子，老大閨女就不願意了，朝張大爺吼了一句：“我孃的胃都疼成這樣子，您就不能帶她去大醫院檢查一下。”
張大爺一句：“不打緊的，我也經常胃疼不舒服，吃一粒止痛片就會好。”
老大閨女好歹這幾年在外面見了點世面，她覺得自己的娘胃病不是簡單的胃病。就和老二閨女商量，兩個人帶上張大娘去縣城的大醫院檢查。張大爺在心裡罵開：“一幫敗家娘們，燒錢的玩意兒……”
老小閨女正好放寒假在家，是家裡唯一一個有點學問的人，能在縣城讀高中，在村子裡是數一數二的，她不放心兩個姐姐帶著娘在縣城亂闖，就陪著一同前往。
三個閨女在醫生的診療結果中，知道自己的娘已經是胃癌晚期，幾個閨女抱頭痛哭。老大閨女正好趕年頭結婚要辦喜事，老二閨女也找了婆家，用張大爺的話說：“現在國家提倡晚婚，”就用這句話，張大爺把幾個閨女都養到近三十歲才放她們一個一個出嫁。實際上是想要讓閨女們給他的小金庫多存進點銀子。
聽大夫說張大娘的病是胃癌晚期，三個閨女在醫院裡哭的昏天黑地，把大夫的心都哭碎了。
大夫安慰三個閨女說：“帶著你們的媽媽回家吧，滿足她的心願，讓她度過人生最後的幸福，這病已經不值得再花錢，花錢也是白花。”
老大閨女一想到她那個吝嗇的爹，氣就不打一處來，有心想回家讓自己的親爹難堪，可是，又一想還在讀書的弟弟，妹妹，就忍住了。
張大娘知道大夫說的話，她已經病入膏肓，沒得醫治了。不能醫治就不治，老頭子也不會把錢燒在自己的身上的。有句老話，早死早超生，下輩子不做女人，做男人，痛快的活一口氣。
老大閨女央求大夫給娘開了些抑制胃癌的藥物，帶著娘和兩個妹妹離開了縣醫院。
縣城很大，張大娘捂住自己的胃，和三個閨女走在縣城的柏油馬路上，見一飯館子門口貼著招牌菜，就對老大閨女說：“已經是晌午，下館子吃飯吧。”
老小閨女說：“娘，姐，去我學校附近的餐館吃飯吧，飯菜便宜還實惠。”其實，老小閨女就是想讓娘看看她的學校，好讓娘放心，她在學校裡讀書，過得很好。她想帶娘看看縣城的風景，這是娘唯一的一次進城，也是最後的一次進城，她要讓娘帶著一些美好的回憶離開。
三個閨女帶著親孃，在老小閨女的學校附近吃飽飯，又轉了一圈，其實，張大娘已經吃不進去多少飯了，她在家因為胃疼，多半是喝稀粥過日子，她的胃裡早就不能沾一點油葷。
閨女們出門在外打工，老頭子才不管她是喝稀的還是吃乾飯。她的胃疼的受不了的時候，老頭子除了給她拿幾粒止痛片，剩下的就只會一遍又一遍數他的毛爺爺。
“終於要解脫了，孩子們自有孩子們的福氣，這輩子她活得夠夠的，不想再遭罪了。”張大娘一想到這些，心裡就舒坦了。她對得起自己的良心，對得起自己的閨女們，她至少不像村裡的王花家，把自己的親閨女送給別人家當孩子，張大娘想著自己臨終前，閨女和小子都圍在自己的身邊，這麼一想，眼前彷彿無數個幸福的光在湧動。
張大娘沒熬過三個月，就過世了。辦完張大娘的喪事，老大閨女的男朋友開始央求和老大閨女結婚，要是等到為張大娘守孝三年之後再結婚，恐怕兩個年輕人的大好青春就這樣子被辜負了。
張大爺第一次聽從張大娘的遺願，同意讓大閨女結婚成家過自己的小日子。老二閨女年紀也不小了，乾脆也一起把婚事辦了，這是張大爺唯一辦事爽快的一次。
張大爺辦完張大娘的喪事，張羅完兩個閨女的婚事，猛然間清閒下來，發現自己的心空落落的，什麼都沒有了，他的那些錢，還安靜的在守著他，可是，張大爺再也提不起興致一遍又一遍數它了。
張大娘的離開，給張大爺留下的只有孤寂和清冷，在一個人的夜裡，張大爺想要再討個老婆子，安靜的過完餘生。
張大爺託鄰居家的王奶奶給他說媒，村裡的王寡婦已經死了男人很多年，王奶奶見過王寡婦，王寡婦說：“張大爺那個老吝嗇鬼，做夢還想著娶媳婦，下輩子吧。”
作者有話說：本故事純屬虛構，未經允許，不得轉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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