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方一片苍茫》：虚拟与现实荒诞的碰撞，能激起什么样的火花

《北方一片苍茫》：虚拟与现实荒诞的碰撞，能激起什么样的火花

很多电影，你只有看过，亲身体验过。你才能明白这部电影中所存在的魅力。就比如进天我所说的这部电影，你也只有亲身去看过，才能体会到它里面所表现的那些文艺，以及很有内涵的事情。《北方一片苍茫》，他就是想以它表面上的深沉严肃和一种不明觉厉的郑重，来取代小寡妇的“粗俗”和成仙的“低俗”，而事实上，恰恰是“小寡妇”标记了民间伦理下乡村女性悲惨弱势又岌岌可危的命运，也恰恰是“成仙”又以这命运激流中荒诞的转向为所有黑色幽默加粗了字体。

在王二好成为一个不折不扣且被屡次验证的寡妇之前，还是一个和弟弟抢电视看的少女时，就因为制造“凉水柿子”的恶作剧成功地霸占住电视，并永远失去了弟弟。在这个暗沉的、黑色的基调随着王二好和第三任丈夫大勇踩在雪野里的“咯吱”声，在王二好讲述时平静空灵、带有回声效果的氤氲中，这个被生活冷待的农村女人除了个人成长中的灰色和疼痛之外，并不反射他人、社会，或者其他的永恒意义。

但大勇在自家炮仗厂爆炸事故中的丧生，作为“最后一根稻草”压倒了王二好。压倒她的倒并不是事不过三的“克夫宿命论”，而是村民的唾弃驱赶和没吃没住的生存困境。这困境展示了她无经济能力、无立锥之地、无男人庇护的底层境遇，也成为困住王二好让她动弹不得的命运沼泽。“老豆腐”的残忍侵害，村支书赤裸裸的摊牌，“秃脑袋”的无耻赖账，和老同学徐伟的不轨之心成为了超过王二好自身厄运之上，更加需要反抗和忍受的新的厄运。

更大的不幸在于：厄运在前，软肋在后。二好的小叔子“石头”——一个比她还弱小的存在，让她失去了转身就逃的权宜，甚至失去了就地受死的资格。她所有的苦痛并没有得到这片熟悉的土地的抚慰和稀释，她的不幸也没有引发来自人间的善意，反而从一个“被损害的”变成了一个“被侮辱的与被损害的”。然而，一个这样的“王二好”却要从她的不幸里拧出一些温暖，赶在那些貌似正常的人前面，给比她还要不幸的人一些微茫的光亮，于是黑色与荒诞喷涌而出，王二好像影片中出现了两次的镜子一样，成为一面同时映照苦痛弱小和妖魔鬼怪的“双面镜子”。

在电影中，镜子作为自我遗落、自我迷失和自我寻找的镜像出现，对人的主体性和存在感进行了提醒，镜子的破碎恰恰暗示对自我寻找的失败。如果说以自身之不幸就能够让人性的冰冷和猥琐现出原形，那么去映照苦痛弱小的哀哀生民，就必须交给超现实的魔幻。心疼瘫在炕上的聋四爷，王二好在院里生火支锅给他洗澡，回家取洗衣粉却把聋四爷忘在了天寒地冻里，岂料就是这寒热交替治好了聋四爷的聋和瘫，还把她推上了“普度众生苦 仙女下凡尘”的神坛和仙位。于是，秃脑袋如二好所言，梦见了大勇遭到了报应；村里悍妇本来想用兔子枪崩了“勾引”人的二好，对方却毫发未伤。这就有了在聋四爷家的“拨乱反正”，围坐在王二好身边的七个男人，从驱之不及到趋之若鹜，膜拜纠缠着私欲，停电和来电交替，模仿西方教堂装饰的彩色窗玻璃下，上演了中国北方农村版的《最后的晚餐》。出卖她的犹大虽然没有出现，但村民们极力邀请二好到家住的热情让她过于抢手，抢手到她去了谁家谁就会得罪全村人，套上神仙光环的王二好“不好的时候遭人啐，好的时候遭人恨”，民间的乡村伦理以另外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再一次淹没和遗弃了王二好。

影片通过构建现实的物性空间、情感的心灵空间和超现实的神性空间，来结构王二好命运的浮沉，也给“疲软的现实主义创作”（导演语）提供了更深沉的力量和更丰富的艺术表达，展示了电影艺术在空间构建上的自由和优越。作品中对应王二好现实命运的物性空间和“成仙”后的神性空间选用黑白色调，不管是尘埃里的“寡妇王二好”，还是被神化的“仙女王二好”，都是社会暗角与人性黑洞对一个人的异化。而当王二好回忆第二任丈夫对自己的疼爱，以及因无法承受自己流产寻短见的伤心过往时，影片用了一场长达7分钟的固定机位长镜头，墙上闪烁着廉价的彩色小夜灯，镜头前还有个红彤彤的火盆。隐藏在冷峻的黑白表达之下的真实——真实的人和感情，一起迸发出来。

导演蔡成杰说，“故事中的荒诞和现实中的荒诞撞在一起，假的荒诞衬托出真的荒诞，冲击力就来了。”当王二好接受了聋四爷的萨满器物顺利地离开村子，走出“命硬寡妇”到“好运仙女”的重要一步时，一片羽毛被莫名的力量吹向天空。本意不过是让曾经的小姑子少受家庭暴力的她，无视B超女孩的前提，信口开河地许诺妹夫，只要不赌钱、多干活、对女人好就能生男孩，结果真的生了男孩的两口子迫于生活压力卖掉了两个女儿；她一句话让徐伟拆宾馆，就拆出了十几斤的“狗头金”，狂喜之后发现不过是一块铜疙瘩；而被她稀里糊涂治好了所有病的聋四爷因为不再需要儿女伺候，独自上房的时候摔死在自家院里……正当王二好好似一片羽毛被莫名的力量吹起的时候，现实又让她意识到她不过是一片羽毛，如此而已。片中涉及到的重男轻女、家庭暴力、空巢老人、留守儿童等诸多现实问题，仅仅靠王二好的抗争，仅仅靠镜子的映照和羽毛的飘忽是远远无法解决的。因此，冷峻之外，电影弥漫着悲凉和绝望的气氛，回应这绝望的有王二好在现实/成人世界的失语，有被膜拜她的乡民们兜头泼下“百家尿”的凄凉，也有与她相互依靠又互为镜像的石头的死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