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充滿夢想的日子，是曾經如歌的青春。
52年前的今天，江青接見河南“二七公社”的代表時說：“我記得好象就是河南的一個革命組織提出這樣的口號，叫做‘文攻武衛’。這個口號是對的！……放下武器，這是不對的，這是要吃虧的，革命小將要吃虧的。”第二天，“文攻武衛”的口號在上海《文匯報》上公開發表。9月9日中央辦公廳發出通知，號召學習江青的“九·五講話”。於是各地紛紛成立五花八門的所謂“文攻武衛”組織。這些組織以“文攻武衛”為指示和口號，大肆進行派系武鬥和打砸搶活動，全國陷入了混亂之中。
一九六七年十月，在北京的彙報會上，中央文革首長旗幟鮮明地表態支持我們『造總』。並重申了江青『九·五講話』的文攻武衛原則：『誰要對我武鬥，我一定要自衛，我一定還擊。』
但是，『井岡山』也聲言得到了中央文革的堅決支持，加緊調兵遣將，形勢十分嚴重。『造總』總部決定拔掉六中廣播站這個楔進來的釘子。我奉前衛團長李紅剛的命令，再次去偵察。
我剛膽戰心顫地畫完一幅特殊的水彩，突然背後一聲呵斥：『不許動，舉起手來！』我的心一下停止了跳動。
為首的姑娘審視了我一番，忽然扭頭對同學們說：『你們幹你們的去吧，我押他上主樓！』拐了兩個彎，她突然輕聲說：『王老師，您不認識我啦？……我是盧丹楓。』我想起來了。
以前，她是高三丙班的團支書，全校學毛選的積極分子，也是一個標準的好學生。
運動開始，她是最早一批的『造反派。』
在揭發批判校領導抵制學毛選的大會上，她當眾能背出語錄本中的任何一條，那些當權派們個個都低下了頭……
聽說她和李紅剛極好。運動開始後也一直在一起，沒想到後來卻成了針鋒相對的兩派。……李紅剛原叫李黔剛，因為黔字拆開是『黑』『今』，改成紅剛了。
現在，由李紅剛擔任指揮的這場進攻，馬上就要開始了……『你真是來畫寫生的？……那我放你去吧！……』
忽然她從身邊的楓樹上摘下兩片紅透了的楓葉，說：『給我捎個信……』她飛快地寫完，疊起和楓葉一起遞給我：『別叫人看見，親手給李紅剛，好嗎？』這是兩片火焰般的並蒂的楓葉。
我按著她的指點，向東猛跑。突然一頭栽進了一個暖氣溝。我強忍著劇痛，拼死往裡爬去……
當我筋疲力竭地從溝裡爬出來，發現竟是他們的主樓。這時，激烈的戰鬥打響了。槍聲中，我聽到丹楓奉命突圍去找他們的指揮部。
密集的機槍聲中，有個人匍匐著，帶著一具屍體，企圖越過這片嚴密封鎖的開闊地，突到主樓裡來。
衝過潑水般的彈雨，那個人終於爬到了機槍打不著的死角——原來她是丹楓。
看來她帶回了死守待援的命令。配樓上的人都撤回了主樓，準備集中頑抗……可是，我們的人終於衝進了主樓。
我聽到了李紅剛的聲音，便打開門衝出去，大夥兒一層層向樓上攻擊。主樓被佔領了。李紅剛叫人用炸藥炸開了樓板，大喊一聲，一個翻身躍上了樓頂。不到一分鐘，戰鬥結束了。
.忽然，從樓角里慢悠悠地站起一個人，手裡緊握著兩顆手榴彈，搖晃著向我們走來。人們都嚇慌了，只有李紅剛大叫道：『放下武器，快——我開槍了！』
那人站住了，高舉手榴彈的手慢慢垂下來。她把頭上的鋼盔摘下，隨手一扔。——『丹楓！』李紅剛驚呆了。
她緩緩走到了李紅剛面前，恨恨地說：『你為什麼要來？為什麼？……雙手沾滿‘井岡山’人的鮮血——劊子手！劊子手！劊——子——手！……』她踉蹌地倒了下去。
李紅剛搶上一步把她抱住。漸漸地，她甦醒過來，疲倦地攏了攏凌亂的頭髮，微微苦笑道：『咱們這麼見最後一面，也是當初所想不到的吧！』
『要是我能親眼看到文化大革命的最後勝利，那該多好啊！……紅剛，你快醒醒吧！快回到毛主席革命路線上來吧！』李紅剛忍住淚水，背過了臉，：『不——妳，妳——投降吧！』
丹楓憤然一掙，推開了李紅剛，整了整血跡斑斑的舊軍衣，輕蔑地冷笑道：『至死不做叛徒！——膽小鬼，開槍吧！』李紅剛全身哆嗦了。
『丹楓！丹楓！！丹楓！！！』李紅剛驚恐的叫聲，淹沒在丹楓高昂的口號聲中：『井岡山人是殺不絕的！誓死保衛毛主席！誓死保衛……』
『啊——』李紅剛歇斯底里地嚎叫著，把整整一梭子子彈射入了晚霞絢麗的暮空。
她靜靜地躺在一層戰火摧落的楓葉上。許久，我才想起把信及並蒂的楓葉遞給紅剛。
『黔剛：一切都好嗎？想念你，又恨你！我知道你的心，到了勝利的那一天，一切都會如願以償的。……但在你回到毛主席的革命路線上來以前，我們是沒有任何個人幸福可言的。你應該反戈一擊，儘快覺悟……』
.他打開語錄本，拿出也是並蒂的兩片楓葉。只是早已乾枯。那是去年十月，『造總』和『井岡山』還沒分裂的時候……丹楓送給他的。
他猛然半跪在丹楓身旁，淚水大顆大顆地滴在地上，喃喃地說：『我沒有死在妳的槍口下，妳……妳卻……』他失聲痛哭起來。
一片楓葉飄落在丹楓唇邊，好像這是她在最後一次留戀地親吻著晚風，愛情，親吻著青春，生活，親吻著她那永別了的一切！
遠處傳來隆隆的炮聲，『井岡山』開始攻城了。校園裡響起集合的哨音。李紅剛勉強地站起來，揩了揩臉上的淚水，最後回望了丹楓一眼，踉蹌地向集合的大火堆走去。
兩年過後，『井岡山』終於掌權了。有人揭發，丹楓是被李紅剛用槍逼著跳樓的。雖然李紅剛早就脫離了造反組織，『逍遙』已久，但仍被找回來判處死刑，立即執行！
那天，刑車從人群中駛過。我沒有去看，我只是在一條靜僻的路上漫步沉思。路的兩邊，楓葉又紅了，像一叢叢燒得旺旺的火。那火紅的樹冠，簡直像剛從傷口噴射出來的血，濃豔欲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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