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園林藝術與莊子的虛靜人生

營造中國的理想家園


物質追求有窮盡,精神生活無際涯。人類衍進至今,工業文明發達,物質日趨豐盈,然物慾橫流,國人之精神家園卻日見荒蕪,心為形役,神為欲傷。何以解縛?——迴歸自然,追求本真,乃解吾人精神匱乏、心靈荒蕪的靈丹妙藥!園林藝術是國人營造理想家園的一個絕妙的表現形式。


中國園林藝術與莊子的虛靜人生


園林,是立體的畫,凝固的詩。忘秋雲,神飛揚;臨春風,思浩蕩。移步換景,在遮遮掩掩中,即使是小園亦可以拉出很大景深,其中奧妙正在於藏而不露,言外之意,弦外之音。

中國園林一直是循著繪畫的脈絡發展起來的,“外師造化,中得心源” ,以自然山水為創作的楷模,經過藝術家的主觀感受以萃取其精華,宛若天開,渾若天居。而詩對於造園的影響體現在“緣情”的一面,

中國園林的造景借鑑了詩詞、繪畫中的含蓄、深沉、虛幻,並藉以求得大中見小、小中見大、虛中有實、實中有虛、或藏或露、或淺或深的效果,從而把許多全然對立的因素交織融會,使之若渾然天成,充分體現了園林式的中國文化。

園林中建築受儒家影響,規整,突出軸線,形成層層深進的院落天井式佈局。園林部分則深受道禪思想影響,追求自然,幽靜,深邃的意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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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玄對山水,是以超越於世俗之上的虛靜之心對山水,此時的山水,乃能以其純淨之姿,進入於虛靜之心裡面,而於人的生命融為一體。因而人與自然,由相化而相忘;這便在第一自然中呈現出第二自然,而成為美的對象。自然景物,可引發,助長人的遺脫世務。因為有了玄學中的莊學向魏晉人士生活中滲透,除了使人的自身成為美的對象以外,才更使山水松竹等自然景物,都成為美的對象。從魏晉時代起,以玄學之力,將自然形成美的對象,才有山水畫及其他自然景物畫的成立。

中國文化的宇宙觀自古便以天人合一為其核心,這個觀念落實到藝術上,則是中國道家老莊藝術精神之呈現。中國道家的老莊思想,旨在追求生命主體的客觀自由,無礙於物的人生境界。而在這發展過程的錘鍊中,是與中國繪畫藝術所呈現之美學意義完全相符。由是可知,中國藝術精神與中國文化內涵息息相關,因此不能掌握中國的文化觀與宇宙觀,也就難以呈現中國藝術精神之美感特質。

中國園林藝術與莊子的虛靜人生


莊子,虛靜的人生。心靈得到自由解放。 達到心齋,坐忘,第一是消解生理而來的慾望,慾望不給心以奴役,達到無用之用的釜底抽薪的方法。第二是與物相接時,不讓心對物作知識活動,不讓由知識活動而來的是非判斷給心以煩擾。兩者同時擺脫,所謂虛,所謂靜,所謂坐忘,無己,喪我。慾望借知識而伸長,知識也常以慾望為動機,兩者是互相推長的關係,同時也能互相解消。忘知最為重要,忘掉分解性的,概念性的知識活動,剩下的便是虛而待物的純直覺活動,即美的觀照。

靜知,是在沒有被任何慾望擾動的精神狀態下所發生的孤立性知覺。人生的本質是虛靜,萬物宇宙的本質亦是如此。天地與我並生,萬物與我為一。

心的虛靜,是有生命力的虛靜,生命力由虛靜而得到解放。生命力在擴充中繼續,生命力自身常是不斷地開闢。心的虛靜之體,是無限之大。從一切形器界的拘限裡,得到大自由,大解放,這是莊子說的無所待的獨的境界。

虛靜之心,是社會,自然,大往大來之地,也是仁義道德可以自由出入之地。宋明的理學家,幾乎都在虛靜之心中轉向天理,也可以自由出入仁義加以承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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儒家為人生而藝術,道家為藝術而藝術。莊子對藝術精神主體的把握,乃直接由人格中流出。

儒家所開出的藝術精神,需要在仁義道德根源之地,有某種意味的轉換,道家二程開出的藝術精神,則直上直下。莊學精神,對自然之美的啟發來得更為深切。

莊子所追求的,一切偉大藝術家所追求的,正是可以完全把自己安放進去的世界,因而使自己的人生,精神上的擔負,得到解放。故而,山水畫成為了主流,自然,尤其是自然的山水,才是莊學精神所不期然而然的歸結之地。中國的山水畫,較西方早出現一千三四百年之久,並自宋迄今,成為中國繪畫主流。其原因就在於此。 畫中唯山水義理深遠,而意趣無窮。故文人之筆,山水常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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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莊思想,尤其是莊子的自然思想,在文學方面的成熟、收貨,首推陶淵明的田園詩。

莊子使人要求超越人間世而歸向自然,並主動地去追尋自然。他的物化精神,可賦予自然以人格化,亦可賦予人格以自然化。這樣便可以使人進一步想在自然中,在山水中,安頓自己的生命。

老莊哲理,佛道精義,六朝風流,詩文趣味。通過對自然山水、林野某一片段儘可能真切的模仿而表現出士大夫藉此將自己融入無窮宇宙的意趣。山水詩,山水畫,山水園交互作用。

空靈,淡遠,而又明淨、流動,靜謐。

因此莊子之後的所有的山水園林,都含有莊子的血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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藝術產生於文化的孕育發展,是廣大的土地、人民、社會、思想、情感以及時代關係整體互動下所呈現的表現與結果。藝術活動的本質乃源自對生命與生活的感動、觀察與積累。因此,不同的文化、不同的宇宙觀、不同的地理自然與人文環境,則會產生不同的藝術表現風格與特質。

西方文化把人視作宇宙之核心,基本上以人本身的主觀立場來面對世界,特別注重人世間的現象。因此其藝術傳統之表現,往往在呈現人世間各種情感之面相;例如歡樂激情、掙扎痛苦、落寞孤寂、雄偉奔放、殘酷悲劇等在人生過程中,所可能遭遇的各種存在經驗。是以西方繪畫傳統特別長於描繪故事、歷史、宗教、戰爭等上述有關人文表現的題材,其中尤以人物群像、肖像、人體為主要的表現內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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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方園林更多的是展示宇宙的物理秩序,而中國園林展現的是一種人與自然的情與理。這種人文價值觀,強調整體,注重統一。它維繫了中國思想和文化的連續性與持久性,併成為中國園林自成體系、穩固於今的緣由。

在中國宇宙觀下的藝術呈現,中國繪畫表現的最大特色即在山水畫、花鳥畫;這點則和西方靜物畫、人物的底蘊內涵則有很大的不同。以中國文化之觀點,花卉是天地自然之靈氣所聚。是以中國之花卉畫不僅能得天地自然之物情、物理、物性,又能呈現中國文化特有之人文氣質。

我國在周朝初年,開始從宗教中覺醒,而出現了道德的人文精神以後,自然中的名山巨川,便由帶有威壓性的神秘氣氛中,漸漸解放出來,使人感到它對人的生活,實際是一種很大的幫助,有如之所謂”天降時雨,山川出雲”之類,這便使山川與人間,開始了親和的關係。尤其自然中的草木鳥獸,與人的親和關係,更為密切。詩經中的篇幅,越到了晚期,草木鳥獸,越變成了詩人感情中悲歡離合的象徵,這即是詩有六義中的比和興。離騷,則蘭,恵,芷,蘅,更和屈原的志潔行芳,融合在一起。在世界古代任何文化系統中,沒有任何系統的文化,人與自然,曾經發生過像中國古代那般地親和關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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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國繪畫從早期的秦漢時代來說,其最興盛的主題乃是以現實生活的人物形象畫(漢磚)為主,同時大致上脫不開人倫教化的政教取向。魏晉南北朝時代,中國繪畫受山林文學的影響很大,其實這即是來自於道家思想的影響,因而促使了中國繪畫邁向純藝術境界的發展,那就是中國獨特的山水藝術之誕生。中國的山水畫最重要的一項特質,即是表現人與自然的親和關係。這種親和關係乃由整個中國古代文化所產生,亦即前述天人合一之宇宙觀;由於世俗的渾濁,促使心靈期望超越人世而歸向自然,追求那可行、可望、可遊、可居的山林意境。因此魏晉時代的老莊思想則是更進一步地將這種人與自然的關係,發展至由人主動地去貼近自然,在山水自然中尋求安身立命的人生境界。

是以中國人畫山水畫重視自然的觀照、四季的運行變化以及其背後的天理秩序。故而古人說:

真山水之煙嵐,四時不同。春山澹冶而如笑,夏山青翠而如滴;秋山明淨而如妝,冬山慘淡而如睡。


中國的山水畫藝術能把握到大自然整體律動的美,這是客觀宇宙世界的全域呈現,與西方人面對風景自然的生命態度是迥然相異的。

魏晉南北朝時候,南度的東晉士人,美麗如畫的江南山水喚起了他們對自然美意識的覺醒,晉人向外發現了自然,向內發現了自然的深情。他們悠遊在江南的靈山秀水中,培養了他們高格調的山水審美情趣,將自然真率、灑脫逍遙的生活方式作為理想的人生境界去追求。南朝士人更崇尚清虛超脫的人生理想,有自己的哲學意識和人生追求。“素志與白雲同悠,高情與青松同爽”,青松白雲成為他們用以寓志的清物。園林中的山水和植物等自然形態構成園林主要的景觀體系。幽遠清幽的山水詩文和瀟灑玄遠的山水畫與士人山水園相互融合,中國傳統園林成為詩畫藝術載體也始於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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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國傳統園林,自王維的輞川別業,標誌著詩畫兼容的嶄新的文人園真正出現,王維以畫設景,以景入畫,融自然美與藝術美於一體,開了後世寫意式山水園的先河。到晚清的蘇揚發展至顛峰。乃是玄學中的莊學之產物。由莊學引發的人對自然的追尋,必來自超脫事物的精神,帶有隱逸的性格。而實踐的隱逸生活,則是由山水畫演繹而來的山水園林為代表。可遊可居,移步換景,咫尺之內再造乾坤。山川其質為有,其趣為靈,遊于山水間可成為賢者澄懷味像之像,精神上得己自由解放。坐忘,虛靜,人文教養愈深,藝術心靈表現愈醇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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園林是一種十分獨特的、其藝術形象一直連續變化的時空藝術。園林中的山石、湖泉、花草樹木、亭廊樓閣等各種藝術形象都必須存在和體現於一定的空間裡,園林中每一處景點,隨著時間的推移,都會產生晨昏各異、晴雨殊異、冬夏不同的各種景象,隨著園林植物的成長,衰老,更新,隨著自然力的風化,整個園林的景色仍然在不斷變化,所以遊園時我終於明白,為何徽派建築一定要用白牆,只有白牆,才會和秋天的紅於二月花的楓葉相映兩得宜章。只有白牆,才最不會搶奼紫嫣紅的大自然的戲,它只負責把一切映襯地更加美好。古人對色彩搭配美學實在是運用地爐火純青。除了白牆,任何別的顏色都不會那麼的渾然天成了。

園林藝術同時滿足了人們的“眼、耳、鼻、舌、身、意”。在山水中所發現的趣靈、媚道,遠較之在具體的人身上所發現出的神,具有更大的深度廣度,使人的精神在此可以得到安息之所。山水畫,到園林,乃莊學在人生中,在藝術上的落實。

園林,容易從有限以通往無限之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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