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老中国的现代寓言——我们都是乡土的流民、城市的奴隶

古老中国的现代寓言——我们都是乡土的流民、城市的奴隶

很久很久以前,人们离开自己的乡村,来到别人的乡村——于是新的乡村被占领,原始的乡村被遗弃,最终变成人造的小区;土著们获得了大量财富、也失去了乡土——变成了乡村的流民、城市的奴隶。


当越来越多的人成为“流民”,乡村便如同失去养分一般迅速枯萎——于是乡村里的中国也随着“流民”们的离去,逐渐消失在时代的洪流里......


乡村消失的时候,我们每个人就变成了城市的奴隶。




初春的二月,地总是潮湿。


连日不出的太阳,这一片楼房又碰上拆迁改建

——自前年迁来,我已经在这儿居住了两年。


古老中国的现代寓言——我们都是乡土的流民、城市的奴隶


突如其来的这些事情,让我略感不知所措。


这里位于市郊,房子都是上世纪末建好的。亲戚和同事们并不理解我一昧搬迁的行为,以为我只是为了日后那一笔或有或无的拆迁补偿款。但事实上,仅仅是构筑古老的楼舍吸引了我,抑或是我早已厌倦了现在的生活——那些零星分布的郊野楼房将我的身心拖曳至此


“先生。”这是张三第一次对我说的话,现在想来,他大概是施工队的人,“抱歉这么称呼你,我对这一片的住户们不太熟悉。”


彼时我正身处楼后的茂密树林里,惊讶于不远处传来的声音,以及什么人会跟随我来到这里。挖掘机和一些器具堆在楼前,我不想听见那些机械迫不及待的噪音——

去年冬天未融化的雪依然静静的堆积在林间,土是湿的,一踩就有脚印


我双手摊开,面向突然出现的张三:“我以为你们暂时还不会来这里的。”我无意知道他是谁,只是略感好奇——映入眼中的是他那身与周围环境格格不入的正装,我注意到他光亮的皮鞋上沾了些泥土。


说实话,与其说附近这一带是郊区,倒不如直接说是郊野;没有集市,没有学校;公路不通往这里,而是从北边绕开。


我很少与附近的人们有往来,我不感兴趣,只是钟情于楼宇——生活的细枝末节从来都像林间簌簌刮过的风,难以在我的记忆里留下痕迹


一日三餐,我也根本就记不起到底吃了什么——大多数时间,好像都是在望着楼后的林子发呆。那段时间,我从没想过老楼房会面临拆迁。据我所知,这一片的楼房大都上了年岁,而且地处偏远,钢铁森林的扩张无论如何也难以到达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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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事实就是发生了:在得知消息后的第二天上午,令人厌恶的机器们想方设法地闯了进来。从窗子里往外看,张牙舞爪的铁皮噪音扰乱了这一带的宁静,却不见施工队的人,后来发现,他们无一例外的坐在车里。同他们交涉的念头后来被打消,

老住户们都无动于衷——我也不认为事态会因为我的据理力争而有所改变


张三来找过我,那时候施工已经结束。石质结构的楼从顶部被切开,在中间断裂,于底部消失,没来由的遭遇了毁灭。本应贯穿耳膜的施工巨响被寒冷天气里如蚊子般机械的嗡嗡声取代。我躲在楼后的树林里,默默的听着——张三使劲的吸着一根烟,大张着嘴,目光涣散,西装早已破旧不堪,陈述生硬的仿佛是在挪动一块巨石。


疲惫感随之在我的心中升腾蔓延。


我收拾行李,顺从地让出了原本心仪的房子——毀灭的过程可能发生一瞬间,又或许中间还间隔了几天,我记不清了。


我没有再回到原先居住的地方,索性钻进林子里,用

楼的残骸搭建了一个简易住房,这儿成了我的家。




区别于明月,太阳始终以晦暗难明的形式显现。


前些天石块坠落激起的灰尘像干枯的水汽,在阴郁的天气里像夜幕那样稳定。这一片没有鸟——机器聒噪的那些天里,我从未见过它们飞离枝头,仓皇逃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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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住户们不知到哪里去了,楼快消失时,他们四处奔走着——我原本以为是对到手金钱的兴奋,从张三的叙述中,发现应该是离开大半辈子住所的不安与惊喜,有了脱身之感。


或许林间的楼房们最终只是毫不起眼的历史遗迹而已。


每个午后,我都会去看看废墟,从来时算起,我已经迎来了三次季节更替,而这里日复一日却净是雷同的场景——半面墙上是焦黑的痕迹,绿色玻璃残破的悬在窗框里;竭尽脑汁的追思和遐想耗费了我乏味无趣的每一个时辰;张三将施工队在其他地方的所作所为向我进行详尽的叙述,枯燥的日子里,我在脑中反复呈现楼塌时的场景和当地人的反应。


住所拆迁的时候,老住户们的消失并没有在我的心中激起波澜。在重复里,我却时常会对翌日抱有期待——期待他们受到往日美好的感召,回来重建家园,使我可以从幻想的包袱中脱身,离开这里。


张三告诉我,如今中国的无数地方都在重演着与这里相似的命运——古老乡土的建筑被不知来源的施工队推平、机器的辗转轰鸣、坍塌的楼宇、无数失去栖身之地的人们面露的阴郁神情....... 听到这里,我生出一种奇怪的憎恨,仿佛遭到了背弃


他随手在身边的树干上熄灭烟头,抬脚踩进地里,皮鞋上黏了一层厚厚的泥。




古老中国的现代寓言——我们都是乡土的流民、城市的奴隶


回到楼前,我环视仍旧停靠在周边的器械,像饥肠辘辘的巨兽,等待着大快朵颐我的新居


走进屋里,眼前不是屋内的陈设,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惨景——起重机的吊臂垂在书柜上,积压的灰尘顺着铁绳四下飞舞,飘忽不定;工人们神色严峻,一言不发的穿梭进出巨大的机器。


我搬来一把旧椅子,在墙角坐下,默默的闭上眼睛


这些天,无止境的蚊蝇和连日的暴雨,把这里的低洼地变成了池塘,引来了蛙鸣。漫长的等待里,我回想起原先的生活和张三那沉默的面庞——我不希望有人再涉足此地,无论是对我投来嘲弄,还是理解


终日无事可,我试着描摹着昔日楼房的全景——石块拔地而起,住户们被无形的丝线牵引,从远处返回,我搭建的临时住房土崩瓦解,回到以往的位置,稳定的承担起楼房结构的职责,在阳光的照耀下仿佛熠熠生辉......


“谢谢你,再见。”我对张三说,随后他转身离开,带走一张模糊不清的脸。


又一些日子过去,张三早已不知所踪——对于他的出现、他的消失、交往的诸多细节,早已在我脑海里如潮水般退去,我也无所谓是否能与他再次相遇。




古老中国的现代寓言——我们都是乡土的流民、城市的奴隶


躺在潮湿的地上,我感觉自己正慢慢的溶进泥土里。


我们是乡村的流民;


我们是城市的奴隶;


我们早已无处可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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