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0年的春天,我的隔離日記(3)——子凡

大年三十,兒子起得很早,他應該懂得今天是個特殊的日子。早飯後洗頭髮、換衣服、擦皮鞋,把自己裝扮一新,可還是略顯愁容,臉上不像以前那樣有光彩。

餐桌上,老婆心事重重地對我說:“那麼大的城市,就這麼說封就封了?”

“看來挺嚴重啊,不像是普通的流感,不然不可能鬧出這麼大動靜來。"昨天上午我在新聞裡看到武漢封城,我當即跑進廚房,大聲宣佈這個令人震驚的消息。

我老媽卻不以為然,她說武漢離咱們這遠著呢,隔著十萬八千里,流感根本傳不到咱們這裡來。

我老婆也隨聲附和,她說不就是流感嗎,哪有啥大不了的。

我妹妹是醫護人員,她肯定事先聽到了什麼,她先是一怔,然後急忙跑進客廳去看新聞,嘴裡不停地念叨著“真的,看來這是真的。"確信後連忙和她丈夫通電話,放下手機故作鎮靜地對我們說:“大江說他還在路上,明天到家在詳談。"

吃午飯時,我們一家人都覺得武漢離我們那麼遠,又被封了城,估計不會出大事。我老爸行伍出身,走南闖北見過大世面。他憂慮地說,要是不嚴重的話,也不至於封城啊。

哎呦,武漢封不封跟咱們有啥關係,是不是,咱們該吃吃該喝喝,照常過大年。我老媽淨說實在的,心裡想啥就說啥。

我老妹倒是一臉嚴肅,像護士下命令似的,反覆叮囑大家要注意,出門一定要帶上口罩。可我們全家人都沉浸在幸福歡快的節日氛圍之中,根本沒有理睬她。

可今天我覺得情況越發嚴重。聽老婆這麼問,便假模假樣地分析道:“武漢,上千萬人口的大都市,說封就封,那可不是鬧著玩的。"

也不知道馨萍他們一家咋辦,還回不回武漢了。

“還回啥呀武漢,昨晚新聞都報道了,交通全部中斷,說是隻許進不許出。他們一家子倒是能進武漢,可過後咋出來呀。"我沉思了一會兒,心裡還是放不下,對我兒子說:“咱們趕快貼春聯送福字,然後早點去爺爺家,問問你姑你姑父他們怎麼辦好。”

看著老爸家門楣上貼好的春聯富字,我就知道我妹夫大江回來了。我急火火進屋就問:“大江,好像不太對勁。你們一家子還能回武漢嗎?”

“回啥回呀,車票都退了,城封了還回去幹嘛。”大江臉色不太好,見了面沒有過多寒暄。

“那你家裡人咋樣啦?”我追問道:“有沒有人染上這個傳染病啊?”

“家裡人都好,沒人染病。昨晚,爸媽還有我哥,連著給我打了十多個電話,說啥也不讓我們回去,聽那意思武漢疫情很嚴重。”大江語氣沉重,絮絮叨叨地說著。

“沒人染病就好,反正已經封城了,國家會安排好的,你們一家子就在這安心過年吧。"老爸這樣勸慰道。

平日裡工作忙,我老妹很少下廚房,可每次遇上她嫂子,她必定要去廚房裡添亂,好像是給我老媽站腳助威似的。我老媽,我老婆,我老妹,只要她們三個女人湊到一起,肯定要把廚房弄得起火冒煙,叮噹亂響,簡直就是家庭交響樂。盤盤碟碟,大碗小碗,把整個餐桌擺得滿滿當當。啤酒白酒葡萄酒,飲料果汁杏仁露,要吃有吃要喝有喝,家家餐桌上都是五彩繽紛,微信裡都是飽和式的朋友圈。

今天是大年三十,又有妹夫在,自然要等飯菜上齊全家才能動筷子。我去廚房催了好幾回,說菜足夠吃,千萬別再整啦,菜放涼了不好吃。我老媽出來實地察看,這才命令她手下兩員女將停手,說剩下的那幾道家常菜不炒了,洗手開飯。

老爸端起酒杯說,過年了,大家都歡喜的,來,乾杯!

新年快樂!乾杯乾杯!

我見大江手裡端著罐裝啤酒,就說大過年的,你又不開車,整點白的,喝白酒嘛。

他挑了挑眉毛,微笑著示意我,說這是咱爸特意為我預備的‘好酒’。

我知道,他所說的好酒其實就是蛇酒,只不過在席宴上不好說出口。這種蛇酒南方人特別喜歡喝,說是防風溼骨痛,還有壯陽功效。想當初他興噠噠地抱著這壇蛇酒進門,我老媽嚇得飯碗掉到了地板上,我老婆和我小侄女尖叫著躲進了廁所。我老妹厲聲呵問他為啥買蛇酒。我妹夫滿肚子委屈,他說這可是上等的活蛇藥酒,是花大價錢從老鄉那裡買來專門孝敬爹媽的。我記得我老妹當時說,這麼好的蛇酒,趕快拿回去孝敬你爹媽吧。幸好我老爸有見識,說我當年打仗時喝過,沒事兒的。妹夫好心好意買來的蛇酒,家裡只好硬著頭皮收下。但只要讓我老媽看到,就渾身打哆嗦,我老爸便把蛇酒藏了起來,妹夫登門時讓他獨自享用。

妹夫對我揚了揚手中的易拉罐,我搖頭表示拒絕。我明白他的意思,我不需要壯陽,我怕壯太過又無處洩火,恐怕要把自己憋出病來。這蛇酒我喝過一小口,氣味極其濃烈嗆人。我只要看見那褐紅色的黏稠液體,馬上聯想玻璃酒桶裡那條怒目圓睜,爆伸脖頸的鮮紅翠綠的毒蛇,一股噁心便油然而生。當我的發小約我投資一家名為都市野味的餐館時,我的確猶豫了很久。可發小再三保證說肯定賺錢,要不是他資金不足,不會立約我去入股。想想那些焦躁不安的無毒蛇,竹鼠,牛蛙,穿山甲,甚至是蝙蝠,我就毛骨悚然,不要說食慾,就連膽汁都快吐出來了。那家野味餐館開業我很少去,總感覺那裡氣味怪怪的,甚至有些陰深恐怖。根本不像其他農家常菜館那麼氣味溫馨濃郁,到處充滿家的味道。

我看得出來,妹夫今天有點鬱悶,喝空了易拉罐裡的蛇酒還意猶未盡,我這個大舅哥便提議讓他喝點白酒。我說五糧液啊,以前這可是幹部才有資格喝的,現在也進了咱尋常老百姓的酒杯。妹夫酒量不大,兩樣白酒這麼一摻和,他馬上紅臉熱汗,舌頭打結。

"大哥,大哥,我跟你說,我這個人白活了,我不孝啊。"大江耷拉著腦袋,哽咽著說:"大哥,你天天回家和爸媽在一起,體會不到像我這種三年五載回不了家的客家人的感受啊。"

我說妹夫,別說啦。哥這麼大歲數,能理解你。

"你不懂,你不懂,我爸媽不讓我回去,電話裡說家裡有你大哥,一切都挺好的,路途遙遠就不要奔波往返了。"大江淚流滿面,無比動容地說:"其實他們是怕我被傳染,所以堅決不讓我回去。可是,我也惦念我爸我媽啊,我想回去看看,我想武漢啊。嗚嗚嗚嗚……"

妹妹過來想奪酒杯,被老爸攔住了。午飯還沒消化,又開始張羅年三十的餃子。我提議吃素餡的,可我老媽說這大過年的,又不是吃不起,哪能吃素餡餃子,不待見人呦。

經管全國禁放煙花爆竹,可對於偏遠閉塞的北方小城,還是有人在偷偷地燃放煙花。“不比不知道,這個地方可真小啊。”大江喃喃自語著,望著窗外璀璨的夜空,大江的心情久久無法釋懷,他已經完全沉浸在思鄉的憂愁之中。是啊,要不是為了那無法割捨的愛情,他才不會遠離家鄉,遠離親人,毅然決然地來到這個北方的小城市。


分享到:


相關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