寶 石

  “阿勒泰,那是個出產寶石的地方。”內地的朋友這樣說。

  長途奔波之後,呈現在眼前的阿勒泰市實在簡陋。克蘭河穿城流過,河槽裡滿是石頭,巨者如牛如碌碡,小者如墩如升斗。城周圍是矮伏的石山,平屋低小,彷彿是有意襯托街上幾座方方正正的百貨大樓。而我們瞅準的第一目標便是“寶石公司”的大樓。一樓分設內外兩個營業廳。柔和的燈光照耀著玻璃櫃臺裡奇巧雅緻的寶石、珍珠、玉雕、項鍊,它們組合成一簇簇新穎的圖案,晶彩迷離,朝著不同角度閃射出熒熒光暈。豌豆似的一粒,標價就三四千元。一座笨拙土氣的邊城裡聚藏著如此昂貴的珍寶,如渾璞含玉,如老蚌噙珠,確是令人驚訝。

  我們10多個遠客下意識地跟成單行,參佛似的魚貫而行,俯下眼睛,沿著環形櫃檯靜靜地參觀,不言不笑,也不咂嘴嘖舌,櫃檯裡幾位女服務員也只靜靜審視各人的臉色,可能是習於慣例,等待著再鄰略一次驚羨、欣慕的神色...巡視完畢,大夥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各人的臉龐似乎是最末一件“寶貝”,這些臉龐太漠然了,沒有誰喜形於色,也沒有一個準備掏錢購買的,廳裡靜極了,似乎只有服務員屏息著的呼吸聲。

  嚮導打個輕捷的手勢,領我們從小門轉入內院,自側後登樓去參觀“寶石加工室”.加工室高屋大窗,清爽敞亮,窗根下坐兩位戴黑邊眼鏡的男子,捏著尖嘴小榔頭仔細敲擊那塊狀的礦石,為身後的女工們選料、分類。房間正中60臺併成炬形大案的微型打密機在同時旋轉,“沙沙沙” 的研磨市並不刺耳,姑娘們排坐有序,各自守定一臺機子,纖細靈巧的指尖捏定小小的石粒在鋼盤上壓磨一下,飛快地捏

  起來看一看,重磨,磨磨再審視,反反覆覆,那認真仔細毫不亞於刺繡。姑娘們衣衫素淨,人樣俊俏,一雙雙盈盈秋水似的眸子,比捏在指尖上的熠熠生輝的寶石更潔淨、更富於神采。正是這清純聖潔的眸子,寶石才閃射出邊地處女所獨有的光芒。君不見,內地名山古剎裡高巍神佛指尖上所捏起的“明珠”,只不過是一顆泥丸。

  嘻嘻!阿勒泰產的海藍寶石、水藍寶石、金綠寶石、紫鴉翠榴、碧璽……充其量也不過是一些硬度堅至、色暈鮮潤的小小石粒罷了。作坊裡察其本相,審其製作,夥伴們不知作何感想,我只覺得:假如你有心採購寶石,就站在櫃檯邊上細細捕捉它的放射性光芒吧,感受那迷惑人的魅力吧,最好是莫進加工室來。

  天下最難猜的,是人的心思。返回一樓,鬧不清誰個起的頭,大夥卻去營業廳左角上竟相購買那瑪瑙綴成的串珠式項鍊了,你要一條,他要兩條,另一位伸直了三根指頭(說是妻子、妹妹之外,小姨子也得一條)。這淡綠色、水紅色的項鍊,在櫃檯上明明是質地較次、成色略俗的一等,為何突然間走俏了呢?我俯上前去細看:每串標價250元,優惠百分之五十。別的海藍寶石之類卻不然,價本來就發麻,有所優惠,也僅讓百分之一、二。原來這樣!

  話可又說回來,即使不優惠,250元的價格比內地也便宜許多。心有所動,我也伸手摸錢,錢裝在內衣兜裡,不大好摸,我忽然又瞄見邊上那守著珍重的海藍寶石的服務員冷眼睃著鬧哄哄的這邊,輕輕咬定下唇, 眼角似笑非笑,微含輕蔑,彷彿沸湯裡冷不防氽進一勺井水,我摸錢的手陡然不動了。

  眾位欣欣然回到招待所,各自將裝有項鍊的軟緞貼面的錦盒裹進手提箱裡,加鏈上鎖,左瞧右看,彷彿箱兒也神秘了幾分。

  午睡醒來,三五一夥隨便上街。小城無所娛目,自然要上百貨大樓轉悠。有意無意,大夥對專設的首飾櫃檯是分外留神。糟糕的是,與寶石公司營業廳類似的水藍寶石、海藍寶石,價格是硬些,唯獨這淡綠、粉紅色的瑪瑙項鍊,造型上、光澤上怎麼也看不出有什麼差異,標價才150元,優惠更邪乎,60元即售。各位陡地拉直了目光,俯在櫃檯上審視良久。嗣後出得大門,朝地上“呸、呸!”地幹唾幾口,幾乎是不約而同地叫出聲來: “假的!這櫃檯裡的瑪瑙肯定是假貨!”

  連著進出幾家大樓,大夥便認定了街面上的瑪瑙統統是“假貨”。其潛臺詞是:唯寶石公司的才是真品。要不,差價怎麼會那麼懸殊?!我卻想道: 200年前,阿勒泰便是著名的黃金產地,西漢時稱“金微山”,西晉時稱“金山”,清代始稱“阿勒泰”,在突厥語、蒙語裡,阿勒泰均為“金山”的意思。瑪瑙,無論如何也是敵不住金子的。在這出金子的小小邊城,商業上有心思在尺許長的項鍊上做手腳嗎?!

  “滄海月明珠有淚,藍田日暖玉生煙”。富胎人的感官,常常企求於目迷五色,渾身暈惚;人為情惑,則物為情移,這就註定了塵世上的珠寶珍玩屬於繁盛門第奢侈歲月的妝飾品,炫耀之功有餘,實用之效則甚微。寶石固然有真有假,在崇尚浮華的羽翼下,恐怕也只好是“假作真時真亦假”了。

  夜裡,一彎眉月似乎要鉤掛起小小的山城。萬籟俱寂、我忽然想起寶石加工室裡的姑娘們了,樸素自然,聰慧穩重,不逞姿色,無論什麼稀罕珍貴、價值連城的瑰寶置於她們純如星辰的眸子下,也要黯然失……

寶 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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