閻福玲:宋代詩人歌詠河北自然山川(上)

河北省作為畿輔重地,北靠燕山,西倚太行,面向華北平原。既有廣袤的河北平原,也有北部的丘陵山地,中部河網密佈,周邊高山逶迤,自然山川,偉麗多姿。著名的高山有綿延西部的太行山、橫亙北部的燕山和秦皇島的碣石山。著名的大川自南而北有漳河、滏陽河、滹沱河、易水河、白溝河、潮河、瀑河等。這些高山大川在宋代詩人的筆下都得到了詩化的描繪與表現。

閻福玲:宋代詩人歌詠河北自然山川(上)

先看高山。宋詩描寫河北名山寫得最多的是西部的太行和北部的燕山。粗略統計《全宋詩》中詩題涉及太行山和燕山的作品各有20多首。太行山位於山西高原與河北平原之間,東北西南走向,北起拒馬河谷,南至山西河南交界黃河沿岸,海拔一千多米,最高達二千米,東部陡峭西部稍緩,受河流切割影響,山中多橫谷(俗稱陘),為東西交通要道,古有“太行八陘”之稱,包括軹關陘、太行陘、白陘、滏口陘、井陘、飛狐陘、蒲陰陘和軍都陘八個險要關隘,是河北平原進入山西高原的要塞之地。當年韓信的背水一戰就發生在其中的井陘關一帶。宋代詩人經行太行山,被太行山的雄偉壯觀的景象,艱難難行的道路所震撼,他們以自己的詩筆描寫太行風光,表現徵行感懷,表達對高山大川的驚歎之情。如詩人描寫太行山風光景象,曹勳《過太行》說:太行應助往還程,一帶峰巒日日青。”徐範《過太行山》二首寫徵行太行的所見所感:

茫茫遠樹隔煙霏,獵獵西風振客衣。山雨未晴嵐氣溼,溪流欲盡水聲微。

回車廟古丹青老,碗子城荒草木稀。珍重狄公千載意,馬頭重見白雲飛。

路繞羊腸躡屐躋,萬山金碧總堪題。舉頭日月中天近,極目乾坤五嶽低。

自笑鹽車騏驥厄,誰憐枳棘鳳凰棲。欲投古寺禪房宿,喜見僧歸落日西。‍

此二首為宋代詩人描寫太行山最為具體細膩的詩作。詩中描繪的晚秋的太行,遠樹隔煙、西風獵獵、山雨嵐氣、溪流水聲、城荒草稀、羊腸路窄、萬山金碧、高險近天的景象,使人如臨其境。“欲投古寺禪房宿,喜見僧歸落日西”的結句,喜悅之化情為落霞之景,既有藝術魅力,又親切可喜。

除去近距離細膩表現太行風光外,宋代詩人描寫太行山更多地是把目光聚焦在太行山的雄偉博大的氣勢,誇飾山之高、水之險,突出表現太行道路的艱難難行上。請看范成大《太行》:“西北浮雲卷暮秋,太行南麓照封丘。橫峰側嶺知多少,行到燕山翠未休。” 洪适《次韻初望太行山》:“曾巒逾碣石,形勝鎮神州。可惜羊腸險,今包鼠穴羞。”都著眼於太行山綿延南北,峰巒疊翠的雄偉博大的氣勢。而吳則禮、蘇舜欽、岳珂、王安中、洪适等人的詩作,則專注於太行的高與險,以誇飾的筆調,突出道路的艱難險阻。如“君看太行高,歷井安足道。回頭看禹門,砥柱一何小。歇鞍坐蒼崖,九地俯飛鳥。瑰詭平生無,摧車亦復好。”(吳則禮《登太行》)以捫參歷井的蜀道和黃河的禹門為對比,極言太行的高險。最集中誇張太行之險的是蘇舜欽的《太行道》:

行行太行道,一步三太息。念厥造化初,春何險此極。左右無底壑,前後至頑石。高者欲作天明黨,深者疑斷地血脈。夜中巖下埋斗杓,日午陰壁風雪號。攀緣有路到絕仞,四望群峰合沓如波濤。忽至逼側處,咫尺顛墜恐莫逃。嗟乎古昔未開時,隔絕往來人不思。淳源一破山嶽碎,巧心遂去緣嶮巇。嶮巇不窮甚可畏,悼此二者亡其宜,天地不自嶮,嶮由人為之。彼車摧輪馬傷足,中路勿嘆勿慟哭。世上安塗故有焉,孰使汝行此道軀高軒,喪墜不收宜爾然。‍

詩人在“一步三太息”的感嘆之後,以鋪陳之賦的手法,從左右前後、高低、日夜等各種時空角度鋪陳太行山高水險,再轉到道路和艱難之行,最後以“喪墜不收宜爾然”近似於恫嚇的方式收結。從中可見蘇舜欽詩歌豪健的特點。此外,寫道路之險的還有王字中《見太行山》、岳珂《太行道》、洪适《次韻初望太行山》等,此不一一例示。

宋人的太行詩歌還寫到了太行山河冰山雪、曉風颳骨的寒冷氣候:司馬光詩:“河冰塞津口,山雪照林端。”汪夢鬥《曉入涿州界看太行山》:“曉風颳骨似嚴寒,漠漠吹沙塞鼻關。臥入范陽元不覺,醒來忽見太行山。”這些詩作由關注太行之險轉寫太行情趣。如無名氏的一首《題太行山石壁》:“太行千里連芳草,獨酌一杯天地小。醉臥花間人不知,黃鶯啼破春山曉。”沉醉於太行山春景無限怡人的情趣之中,寫得氣勢浩大又空靈超曠。許及之《過陳橋見太行》:“驅車夜半出都城,策馬陳橋已半程。回首白雲南闕下,太行何事馬前迎。”則又把自然山川人格化,以陌生的手法突出人與自然的和諧之趣。

閻福玲:宋代詩人歌詠河北自然山川(上)

河北大地,與太行比肩的是北部逶迤起伏的燕山。燕山在河北平原北側,由潮白河河谷直到山海關,東西走向,綿延橫亙在河北北部,山勢海拔400至1000米,主峰為霧靈山。燕山與太行一樣,多要隘關口,著名的有古北口、喜峰口、冷口等關隘,它們與位於東端的山海關、中段的居庸關,都是南北交通的孔道,控扼著塞外與中原往來,具有重要的軍事戰略意義。宋代詩人留給燕山的筆墨,與太行相當,作品也很多。但與太行不同的是,宋代的燕山先後屬於遼和金之地,位在兩宋版圖之外,因此,宋代詩人寫燕山,其著眼點與寫太行就有了很大的不同,不再著眼於山勢的巍峨高險,險關要隘的軍事價值意義等,而更多的是在描寫山勢之景中表現痛失大好河山的悲慨與傷痛之情。能以平和心態客觀細膩描繪燕山之景的只有二首,一為北宋張舜民的《秋日燕山道中》:“燕山秋更好,況復值新晴。一徑幽花鬧,千巌晚瀑明。寺危迂路入,水漫信船行。嘗慄皺初破,開梨頰未頳。松蘿扶鬥上,劍戟插沙平。秦趙封疆密,岷峨氣象清”,後轉入懷古。二為南宋韓元吉的《燕山道中見桃花》:“今日風橫車少塵,卷帷聊看塞垣春。已驚漠漠花經眼,也有濛濛絮撲人。”

多數詩人行經燕山,都懷著無限悵惘與嘆喟描寫燕山之景,惋惜其淪為異域他鄉。如蘇頌《初過白溝北望燕山》寫望中所見的燕山及其痛惜無奈的感懷。

青山如壁地如盤,千里耕桑一望寬。虞帝肇州疆域廣,漢家封國冊書完。

因循天寶興戎易,痛惜雍熙出將難。今日聖朝恢遠略,偃兵為義一隅安。‍

青山如壁、耕桑千里的燕山大地,因為唐代天寶末年的安史之亂,因為北宋初年的雍熙戰敗,因為景德元年(1004)的澶淵之盟,淪陷異國,痛惜之情,只得用聖朝“偃兵為義”做藉口來自我寬慰。更著名的是蘇轍《奉使契丹二十八首·燕山》:

燕山如長蛇,千里限夷漢。首銜西山麓,尾掛東海岸。

中開哆箕畢,末路牽一線。卻顧沙漠平,南來獨飛雁。

居民異風氣,自古習耕戰。上論召公奭,禮樂比姬旦。

次稱望諸君,術略亞狐管。子丹號無策,亦數遊俠冠。

割棄何人斯,腥臊久不澣。哀哉漢唐餘,左衽今已半。

玉帛非足雲,子女罹蹈踐。區區用戎索,久爾縻郡縣。

從來帝王師,要在侮亡亂。攻堅甚攻玉,乘瑕易冰泮。

中原但常治,敵勢要自變。會當挽天河,洗此生齒萬。‍

閻福玲:宋代詩人歌詠河北自然山川(上)

在描繪燕山之景,歷數燕山歸屬之後,痛惜燕雲之地久淪腥羶的局面,希覬有朝一日,北朝內亂,“會當挽天河,洗此生齒萬。”然而,讓詩人沒有想到的是,不是北朝內亂“自變”,而是北宋亡於金,南宋亡於元。千載之後,讀之仍令人為之扼腕嘆惜。此外,值得提及的還有兩首絕句:一是張舜民的《燕山聞杜鵑》:“曉色千峰杳未分,聲聲哀怨出雲根。舉頭忽見思鄉嶺,何不他時別處聞。”二是範晞文《燕山聞鵑》:“燕山三月初三夜,聽得啼鵑第一聲。同是小樓孤燭下,主人熟睡客驚心。”也屬於寫燕山之景隱含無限感懷的傷時之作。相比前者,具有絕句詩歌的靈動與含蓄之美。

詩人不僅帶著無限感慨寫燕山,而且視燕山為北上歸途的第一程,面對燕山表現出既興奮又傷懷,往往寫得歸心似箭,恨不能早日離開這令人隱痛傷懷的燕山大地。如樓鑰《初出燕山》:“去國三千里,還家第一程。都緣人意樂,便覺馬蹄輕。落日催心速,飛雲逐望生。莫嫌歸去晚,猶得趁清明。”尤其南宋末年的遺民詩作,更是“故國傷心那忍說”。請看洪諮夔的《奉使燕山回早行書事》和汪元量的《燕山九日》:

露滿中庭月滿天,秋來懷抱轉悽然。客程恨不日千里,歸思亂如雲一川。

故國傷心那忍說,遺民望眼幾回穿。當家舊事堪垂淚,海上看牛十五年。

九日淒涼戲馬臺,龍山高會亦塵埃。天翻地覆英雄盡,暑往寒來歲月催。

人隔關河歸未得,客逢時節轉堪哀。十年舊夢風吹過,忍對黃花把酒杯。‍

燕山大地留給詩人的是無限痛楚與哀傷。還有宋徽宗的《題燕山僧寺壁》:“九葉鴻基一旦休,猖狂不聽直臣謀。甘心萬里為降虜,故國悲涼玉殿秋。”雖然只是燕山題壁之作,卻把痛失江山社稷的悔悟情感寫得痛悔難當。更值得注意的是南宋宮人金德淑填有一首寫燕山的《望江南》詞:

春睡起,積雪滿燕山。萬里長城橫玉帶,六街燈火已闌珊。人立薊樓前。 空懊惱,獨客此時還。轡壓馬頭金錯落,鞍籠駝背錦斕班。腸斷唱門關。‍

此詞為送汪元量南歸之作,以女音軟美的詞體寫燕山,可謂狀燕山雪景如在目前,含不盡情意見於言外,百感交集,卻雋永含蓄,是宋人寫燕山的上乘作品。

閻福玲:宋代詩人歌詠河北自然山川(上)

碣石山遠在河北東北角的秦皇島,毗鄰東北,宋代詩人少有至者,唯有曹勳擬曹操《步出夏門行》所寫的四言懷古詩作《臨碣石》,此不再詳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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