梯田,渐渐成为哈尼人回不去的故乡

2007年,云南红河州元阳县的梯田被列为国家湿地公园,此后于2010年和2013年,这里的梯田先后被列为全球重要农业文化遗产和世界文化遗产。

在每隔3年就被刷新一次的3个荣誉里,有着一个同样的标签,那就是“哈尼”。

渐渐地,这个从古老的北方不断流离而来的弱小民族,和他们在南哀牢山上耕种了1300多年的田地,被全中国人乃至全世界人热情追逐,哈尼文化和梯田文明被一度擦亮,达到了历史性的热度。

不过,也许人们不曾观察到,许多地方的梯田渐渐消失,成为哈尼人回不去的故乡。

梯田,渐渐成为哈尼人回不去的故乡

日落时分的哈尼梯田

01.山脚下再也没有梯田

在哈尼人聚居的红河州元阳县、绿春县、红河县和金平县,上世纪90年代前,绵延的山岭上到处都是线条柔美波光闪耀的梯田。那些数以百万亩计的梯田,是哈尼人的祖先一刀一锄开凿出来的,而从梯田里获得的粮食,哺育了一代又一代的哈尼人。

时隔多年后,当市场经济浪潮下的大城市向农村的劳动力招手时,大量的哈尼族青壮年离开了田地和村庄,他们拎着编织袋纷纷踏上了前往广州、深圳以及义乌、衢州等地的火车,从此落身工厂,开始了他们向城市要未来的打工生涯。

渐渐地,许多哈尼族的村寨里只剩下了老人和孩子们。渐渐地,梯田里很难在见到哈尼人和耕牛的身影。渐渐地,梯田里的水跑到了天上,田面开裂,杂草丛生。如今,元阳、绿春、红河、金平等地低海拔地区的梯田大部分已被开发成香蕉等热带经济林地,而中海拔以上的梯田也被大量放荒,除了哈尼梯田世界文化遗产核心区以及局部区域外,哈尼人1300多年来留下的稻作生活正逐渐消失。

梯田,渐渐成为哈尼人回不去的故乡

在低海拔地区,梯田大量变成香蕉地

02.村庄里再也没有蘑菇房

早些年前,在上述地区的半山腰上,随处可见酷似蘑菇的房子,那就是哈尼人居住的土墙草帽房。也就是从上世纪90年代末以来,哈尼人把“草帽”摘了,把土墙拆了,他们用打工挣来的钱买回钢筋和水泥,建起了楼房,历史上的蘑菇房村基本变成了别墅村。

如今,人们只能从“百老师”那里找到那和谐地植入到大自然的蘑菇房,或者,还能够在元阳县新街镇的箐口、大鱼塘、普高老寨等村子里见到用特殊材料复古而建的蘑菇房。当然,同样在新街镇的阿者科村,整村还保留着相对传统的蘑菇房(被当地政府作为传统村落精心保护了下来)。

梯田,渐渐成为哈尼人回不去的故乡

在绝大多数的哈尼族村庄,这样的蘑菇房已不复存在

03.山野里再也没有山歌

上世纪70、80年代,在哈尼山乡,哈尼男女青年在田间劳作或山上放牧时放出歌声,表达内心的寂寞和忧伤,呼唤心上的人儿。而在逢年过节或者遇到喜事时,哈尼老人会在饭间哼唱酒歌(哈尼人称哈巴),酒歌里有族人的伦理以及亲情友情等的故事。

今天的哈尼山乡,山野里再也不会飘荡那悠远的山歌(哈尼人称阿茨),饭桌上也很难听到那柔软的酒歌,那些被政府发掘并给予一定补助的民间艺人,也只在特定的场合唱阿茨和哈巴。(哈尼族音乐没有文字记录和承载,这些口传文化正面临失传的危机)。

梯田,渐渐成为哈尼人回不去的故乡

出镜率最高的哈尼梯田景色

04.田棚里再也没有姑娘小伙

在还没有打工经济、BP机及手机的年代。哈尼男女青年们通常在乡镇的街子天(定时赶集的日子)找寻心仪的对象,并会约定在某月某日夜晚的某个田棚相会。所以,梯田边的田棚除了是主人用以休憩和仓储之地外,也成为了男女青年们恋爱的理想场所。颇具传奇的是,无论父母兄长阻挠或者刮风下雨,姑娘和伙子都会如约来到约定的田棚里。

而在大量的信息和工具进入农村以后,姑娘和伙子们都到城里去了。姑娘们大部分一去不返(远嫁他乡),落单的伙子们也会跑到城里追求外地的姑娘。这样一来,田棚约会的情爱文化已基本消失,连同那些矗立田间的田棚也随着梯田的荒芜而渐渐消失。

梯田,渐渐成为哈尼人回不去的故乡

还在耕种的梯田随处可见田棚

05.田野上再也没有少年

记得在年少时,笔者(我,土生土长的哈尼人,如今已是不惑之年)和小伙伴们一天的时光都是在梯田度过的,在梯田里赶鸭子捉泥鳅打泥战,在梯田边放牛采猪草拾柴火。

如今,村子里的孩子们不会去田里赶鸭子和戏水了,也不会去山上放牛摘野果了,他们在爷爷奶奶的陪伴下到乡镇上上幼儿园和小学,只是在周末会回到村子里。他们穿着和城里的孩子一样的衣服,干净又漂亮,身上几乎没有泥巴和灰尘。

梯田,渐渐成为哈尼人回不去的故乡

在遗产地的田野里,依旧能看到哈尼族的孩子们

06.节日里再也没有欢乐

矻扎扎(六月年)、扎腾腾(元阳俄扎乡一带的十月年)、昂玛突(长街宴),这些都是哈尼族的传统节日。在这些节日里,哈尼人或荡秋千纵情放歌,祈愿粮食丰收;或踩糯米粑粑,走亲访友吃肉喝酒,共同庆祝美好的收成;或敲锣打鼓祭奉寨神,在长长的宴席上与远道而来的友人品尝美食,把酒言欢。

在年轻人们纷纷离开村子之后,许多村寨除了最为隆重的昂玛突(每年的这个节日,外出务工的人大部分都会回到家乡),那些传统的节日再也没有了欢乐的场面。只不过,为了让传统流传下去,村子里的老人们只是以简单的仪式祭奉一下祖先和神灵。

梯田,渐渐成为哈尼人回不去的故乡

元阳县哈播村,原汁原味的哈尼长街宴

07.为了过上好日子,哈尼人可能会丢掉所有的梯田

在“国家湿地公园”、“全球重要农业文化遗产”、“世界文化遗产”等的光环闪亮的落在哈尼梯田头上后,元阳箐口、坝达、多依树、老虎嘴梯田以及以规模和气势著称的红河撒马坝梯田,在各级政府财政力量的倾斜以及周边村寨民众的配合下被极好的保护了下来,哈尼梯田“大地雕塑”的文化景观,人气日益旺盛。

不过,处于世界文化遗产核心区的梯田,仅仅只是整个红河哈尼梯田的一小部分,在大量的哈尼青壮年离开家乡之后,大部分的梯田正在逐渐消失。让当地政府和专家学着们忧心的是,一旦“梯田”这个核心要素消失之后,围绕这一要素构建起来的哈尼文化也会随之消失。为此,多年前有位专家曾经在一次大会上振臂高呼“让越来越多的哈尼青年回到梯田工作”。

笔者想说的是,对不起了这位专家,可能要让您失望了,哈尼人耕作梯田,一年挣的钱还没有在广浙一个月挣的多,而且他们在城里工作还不用踩泥巴晒日头。当您在昆明和红河州蒙自市的火车站看到拉着皮箱穿着体面的哈尼人时,当您在哈尼人的村寨里看到一栋栋的别墅和他们家里应有尽有的电器以及饭桌上的美味佳肴时,当您在红河南部山区的公路上看到哈尼人开着小汽车哼着流行歌曲时,……,相信您一定会说“就当我没有振臂”。

笔者特别观察到,眼下,哈尼地区40岁以下的人基本不继承梯田耕作技术(包括梯田核心区村寨的年轻人),他们过节或者探亲回到家乡时,很少扛着农具下田干活(因为他们不会或者根本就懒得去),他们成天待在村子里,要么陪陪孩子和老人,要么聚在一起打打牌吹吹牛喝喝酒,聊着他们在城里的收入和盖自家房子花了几万几十万的话题,(偶尔还会嚼着舌头说几句广式浙式普通话)。

当“吃什么”和“用什么”都不需要再依赖农业的时候,久而久之,哈尼人可能会丢掉所有的梯田。

许多人或许不解,说哈尼梯田不是发展旅游吗,在外的哈尼人可以回家乡创业或者参与旅游经营呀。拜托,仅仅是梯田核心区的旅游,跟大部分的哈尼人没有什么事,即便是居住在景区里的哈尼人,也只有会搞事的少部分人能够从事与梯田有关的生意,大部分村民顶多是把政府扶持修建的房屋租给外地老板做民宿、农家乐及酒吧。至于那些景区入口处的“栏杆”创造的收入,没几个子会进入村民个人的口袋。

所以,虽为梯田的主人,假若梯田以及其他都不能够实现哈尼人幸福生活的愿望时,就会被不自觉的抛弃。

梯田,渐渐成为哈尼人回不去的故乡

元阳核心区的哈尼村落和梯田

08.结语:回不去的故乡

梯田变成了香蕉地或荒地,祖先和父辈们曾经流下的血和汗已经干涸;蘑菇房变成了别墅,那延续千年的炊烟不再袅袅;山歌变流行歌曲,那萦绕山谷的忧伤再也不会敲打心门;农人变成了工人,那带着泥土味的乡音渐渐在异化;节日变成了平常日,那载歌载舞的欢乐交给了远去的岁月。

梯田,渐渐成为哈尼人回不去的故乡


分享到:


相關文章: